安一百零八坊,幾乎每個坊中都住着那麼一兩個有名定坊地處極北之地,正在太極宮西邊,很早開始就有達官顯貴在這裡建宅。然而,由於長安的政治中心從太極宮轉移到了大明宮,所以這裡的地理優勢漸漸減弱,取而代之的則是東邊那十幾個坊的興起。然而,不少人卻認爲,只要李賢的雍王第在這裡一日,這安定坊就是安家置業的首選。
雍王第佔據安定坊四分之一地盤,無論從哪個坊門進去都能準確無誤地找到地頭,決計不會走錯。然而這一天,居住在安定坊的人們一大早就被各種嘈雜的聲音驚醒,起牀開門一看就被那種萬人空巷的場面給嚇呆了。
放眼看去都是密密麻麻的人頭,車水馬龍自不在話下。有穿着公服的官員,有衣着光鮮的商人,還有不少看熱鬧的小民百姓,人人口中都在傳着同樣一個消息。
這雍王李賢如今要高升了!
如果有人問一個親王還能高升到什麼地方去,那麼必有人會狠狠敲打他的腦袋——這親王怎麼會無處可升,上頭不是還有太子儲君之位麼?至於謹慎的人則會笑嘻嘻地表明,昔日太宗爲秦王的時候可是曾經擔任過天策上將和尚書令,這太子既然病了,雍王若是高升一步總領國政,這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對吧?
總而言之,雍王第正門後門兩側偏門,全都被聞訊而來的人堵了個結實。雖說這時候上來堵門的官員沒有什麼高官,但誰都知道,根基需得從下打起,再加上李賢在高官中的人緣一向不錯,這當口不是更應該建立中下層班底麼?至於商人則更不用說了,有的號稱來向三位王妃推薦珠寶首飾,有的號稱有一套珍藏多年的傢俱,有的則乾脆說是來獻奴婢……
於是,旁觀的小民百姓漸漸興奮了。天家的事情固然和他們沒什麼關係。但這時候地人無不有着極強的地域觀念。好歹李賢在這裡住了幾年,來來往往他們常常瞧見這位皇子親王,人是頭一等和氣的,若是這一位從這裡出去入主東宮,以後他們可就多了一樁談資了!
只有雍王第的那一羣門子焦頭爛額,昨晚上就有人來騷擾了,本以爲今天早上這情況能夠緩解一些,想不到變本加厲竟是把整個巷子都幾乎堵住了!天知道。這李賢固然是沒回來,三個管事的女主人也同樣不見蹤影,顯然是被這光景給嚇跑了!
大唐的常朝官很少,能夠在這時候簇擁在這裡的官員都是沒資格參加紫宸殿常朝的官員。儘管知道李賢此時肯定在紫宸殿履行自己地輔政義務。但他們還是希望能夠見到幾個有分量的人。此時,也不知道是誰嘀咕了一句,圍着人家的宅子太不像樣,應該去雍王府纔對。於是。幾乎是一瞬間,人流如潮水般分流一半,留在這裡的只有商人和一些老百姓。
這年頭,居住地宅第是和開府辦事的王府分開的。俗稱開府建宅就是這麼個道理。李賢的王府當初也是武后給修繕重建地,原本是高祖太宗時代名臣封德彝的舊居。說起這一位那叫赫赫有名的二五眼,在李建成和李世民之間倒來倒去。偏生還是站得無比穩當結實。儘管沒能入凌煙閣。但比起凌煙閣中一大批因各式原因被殺的功臣。他地運氣已經很不錯了。
只不過,封家子弟不行。沒能學到祖宗左右逢源的本領,這宅子也就敗落充官了。然而,如今一換主人,這裡又煥發出了無限光彩,但凡來興化坊的人總喜歡到王府門口去轉一圈,哪怕是看看氣象也好。
雍王府屬官大多是李賢自己徵辟地——說是他徵辟也不完全恰當,更確切地說,毛遂自薦地人在多數。因爲這親王又不管事,王府官其實並不忙。平日除了兢兢業業的羅處機和姚元之,基本上看不到更多人影。
因爲昨天晚上地大消息,高政一晚上沒睡好,這一大清早就騎馬趕來這裡想向李賢討個主意,可轉到大門口就驚呆了。這以往的雍王府門前氣派自是氣派,可熟人都從側門進去了,大門口那叫一個門庭冷落車馬稀,今天這是幹嘛,打架麼?
“小高!”
正愣着的他猛聽得背後一個叫聲,轉頭一看更呆住了,不由伸手去揉了揉眼睛,再一瞧猶覺得不可思議:“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麼?子隆兄你今天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對於這樣一個毫不客氣的問題,裴炎惟有苦笑。他這個雍
史是許敬宗辭了之後,李大帝硬生生派給他的,他忖害就認承了下來。由於李賢素來好相處,他在朝中又另有官職,長史不過是兼領,於是一個月都難得跑到王府來一次。然而,平日可以打馬虎眼,這關鍵時刻,他怎麼也得跑來問問狀況吧?
“小高,你一天到晚在外頭跑來跑去做生意賺錢,似乎比我好不到哪裡去吧?”
裴炎這一反脣相譏,兩人頓時你眼瞪我眼,到最後同時哈哈大笑了起來。兩人也不管身後的隨從是怎樣光景,策馬上前,還沒到地頭,卻只聽那邊人羣中不知誰一回頭看到了他們,立馬迸發出一聲嚷嚷:“那是雍王府的裴長史和高大人!”
裴炎和高政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團團衝上來的人圍了個正着,洶涌的人流把他們的隨從不知道衝到了哪個角落,而面對這樣可怕的局面,哪怕裴炎曾經被稱許爲“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這時候也真真切切地變色了,更不用提資歷還嫩的高政。
而趁着人羣注意力轉移的功夫,一個人影閃進了雍王府,進門之後就朝四下裡的僕從吩咐了幾句,隨即熟門熟路地一頭往裡間扎去,不多時就找到了要找的人。
“羅先生!”
“啊,代國夫人!”
羅處機一下子站了起來,正要行禮卻讓屈突申若搖手止住,便含笑拱拱手道:“我聽說外頭已經擠滿了人,代國夫人能夠進來,這本事不小啊!”
“若不是裴炎和高政把人流都吸引住了,只怕我也只能學六郎偷雞摸狗那一招翻牆而入!”儘管見多識廣膽大包天,但一想起外頭人流洶涌那情形,屈突申若還是感到頭皮發麻,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昨晚雍王第也是這副情景,連門都踏不進去,照我原本的心思幾乎要放惡狗了,可畢竟不想傷了大家的臉面!真是難纏!”
“代國夫人的風采若是讓他們領教,自是隻有雞飛狗跳狼狽逃竄一條路可走!”
由於熟了,羅處機說話自是熟不拘禮。又說笑了兩句,兩人便開始低聲交談起了正事,漸漸的,羅處機那張老臉固然是陰沉沉的,就連大姊頭的面孔也黑了下來,最後竟是相對嘆息,心情決不是輕鬆愉快。
“如今看似烈火烹油,鮮花着錦,但危機不小啊。”
“母后看準了六郎的心性,這才定下了一外一內的方略,只是羣臣卻不知道,也不會相信。六郎從來就是交遊廣闊的,不少低品官員都和他喝過酒,如今不少都想趁着交情好扶搖直上,這攛掇一多,哪怕他不動心,別人卻不會這麼想。他要是想當太子,那麼大家一起謀劃也就罷了,偏偏這傢伙到現在還沒拿準主意!”
這邊兩個人枯坐良久,書房大門忽然被人推開,緊跟着裴炎和高政滿身狼狽地逃了進來,原本整潔的公服皺巴巴的,更是一幅心有餘悸的表情。一看到屈突申若一身男裝坐在裡頭,兩人連忙行禮,而屈突申若頷首點頭,和羅處機打了個眼色之後便先行離去了。
高政等屈突申若一走就開始抱怨:“我看我還是辭了這個雍王府屬官算了,太可怕了!”
裴炎氣性好些,心中那種不快一會兒就過去了,瞥了一眼含笑的羅處機,他忽然輕咳了一聲:“羅兄,小高,今天我來固然是爲了昨天陛下宣佈的事,但最主要的還是一道任命。就在昨天傍晚,吏部的人知會我,我即將升任黃門侍郎。”
黃門侍郎是什麼官職?李大帝和武后都是特別喜歡改官制的人,好端端的中書省門下省改成了東臺西臺,緊跟着又改了過來,之後大改小改十餘次,常常是連官員本人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官。這黃門侍郎和漢朝初置此職時用於守護宮禁的職責已經大相徑庭,換一個稱呼大概別人會更熟悉些,那就是東臺侍郎,也就是門下侍郎。
於是,羅處機和高政同時呆住了。人家說青雲直上,但升官升得像裴炎這麼快的,大概古往今來挑不出幾個!門下侍郎那可是四品高官,只差一步就能進入宰相序列,而且掌機密文字,可謂是近臣中的近臣,這也實在太驚人了吧?
“恭喜裴兄,賀喜裴兄!”
一瞬間,屋子裡剩下兩個人異口同聲地笑道,面上滿是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