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孟曾顏”四大家的號召力存在不存在?
那必須是存在的。
但“孔孟曾顏”的號召力強大不強大?則就是一個未解的謎了。
站在仁義道德的制高點上去挑滿清韃子的刺,那真就跟吃魚一樣兒,刺兒多的叫你挑不完。再加上華夷大妨,檄文中還提及了蒙元時代,提及了趙宋時候的靖康之恥,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滿清黑成了滿黑。
如此一道檄文又怎麼會沒有半點影響力?
孔家、孟家、曾家、顏家,縱然後三家都已經沉寂了許久許久,乃至士林雅士們都要將他們遺忘去,可現在四家聯名發佈檄文,那瞬間的感覺就又回來了。
如圖爾格這樣的人都能感受得到壓力,齊魯中原的官紳士大夫們又如何感受不到?
人家都已經給出具體的可操作流程了,搞團練鄉兵麼。明末又不是沒有團練鄉兵?只是不出名罷了。
那援汴總兵劉超據永城叛明降闖的時候,殺的可不止有落職歸鄉的御史魏景琦全家,還殺了總練生員王奇珍。若是沒有團練,何來王奇珍的“總練”一說?哪怕大明朝廷只鼓勵士紳組織團練來自保,卻絕對不鼓勵士紳組織正規化的武裝。
所以,明末不可能出現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的。真出了這樣的人,也早被大明朝給逼反。江南的許都就是一個很好地例子麼。人可是正統的江南士子,與復社骨幹多有交往,但下場一樣叫人唏噓。
但就如檄文中言語的一樣,各地便是隻辦團練,護衛鄉梓,而不像曾國藩那般爲大明保天下,這對滿清也肯定是一大打擊。只要真的有人那麼去做。
也所以,孔家、孟家、曾家、顏家的麻煩來了。先別去管檄文發酵後的一幕幕吧,只看眼下,孟聞玉就只想罵娘。
清軍已經殺到兗州了,向南一步就是鄒縣,若真的殺奔來了,他孟家又當如何自處?
上次多爾袞率軍入塞時,鄒縣有明大軍守衛,力戰之下清軍不欲見太多死傷,自行退去。可現在呢?清軍不止不會放過孟家,對鄒縣怕也不會手下留情的。
歷經了天啓二年(1622年)白蓮教之亂的創傷後,孟家可真經不起殺戮了。
孔孟顏曾四大家,孔顏兩族在曲阜,兩家大門都離得不到一里地,孟家則在鄒縣,曾家在嘉祥,一個在兗州府城滋陽之南,一個在濟寧州城之西(濟寧又在兗州府城滋陽之西)。
清軍現下向南邁一步腳,就能殺到鄒縣。
但是,孟家雖經不起殺戮,可孟家也不可能投降啊。祖宗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日後韃子拍拍屁股回關外了,他們孟家又以何面目面對天下人?
“叔父,我真沒署名。這是有人要害我孟家,不,是有人還害我名教。”孔孟曾顏四大家被一道忽然冒出的討滿檄文給一網打盡了。
四聖苗裔被人陷害了,那可不就是有人要害名教麼?孟聞玉臉皮都漲紅了。
孟宏譽繼續沉着一張臉,對於孟聞玉的叫聲無有半點反應。
不用孟聞玉說話,他就知道這是有人在暗中陷害他們四大家,因爲孟聞玉這個侄子他知道,沒那麼大的膽量。韃子這般兇狠,人都已經到了滋陽,孟聞玉當烏龜還來不及,如何敢去招惹那些野人呢?
孔胤植他們也是一樣。
四大家幾千年以降,看多了王朝更替,早就把廉恥放在了兜裡。在各家家族、家老的眼中,實際利益方纔是第一位的。
“……或許是有人在害孔家,我們孟家,還有顏家和曾家,都只是城門失火而殃及的池魚。”
孟宏譽是上一代孟氏嫡脈中的次子,只因爲他兄長死的早——徐鴻儒起義,孟宏譽他爹孟承光和大哥孟弘略爲大明朝流血了,當時孟聞玉才七歲,顯然不能執掌家門。如是,他就先做了五經博士。但等到孟聞玉成人,也就是崇禎二年他十五歲時,孟宏譽便上稟明廷將那五經博士讓給了孟聞玉。
因爲沒有弄出侄子早死早夭的狗屁事來,明廷爲了獎勵孟宏譽,給他了一錦衣衛千戶的虛銜。
也所以,鄒縣孟家,別看家主是孟聞玉,可他在孟宏譽這個叔叔面前就如兒子見了老子一樣。
孟聞玉臉色漲的通紅,他也不傻,孟宏譽想得到他又如何想不到?這幾日他與曲阜、嘉祥頻頻往來書信,愣是沒能查出丁點的不對來。叫他恨的不行!
“小侄這幾日裡與曲阜、嘉祥都有書信往來,實在查不出痕跡來。且那韃虜已經兵臨府城(府城),離我鄒縣近在咫尺,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如何把眼前危局應付過去……”
孟聞玉實在沒好辦法。
他肩膀上的壓力很大的。討滿檄文雖是才貼出的,但必然已經流傳出去,這坨大翔不管是不是他們拉下的,卻已經掉進他們的褲襠裡了。孟聞玉頂着老祖宗的名聲,既不能矢口否認,那就只能硬着頭皮擔起來了。可問題是他擔不起啊,一不留神,孟家要絕嗣的。
滿清韃子很厲害,可他們沒有進入中原,這就是韃子最大的短板。如果滿清真跟當年的金兵一樣席捲了整個北地,那他也痛痛快快的投了。
可眼下的時代裡,滿清韃子根本就沒有入主中原的苗頭。半個遼西走廊還穩穩的掌控在關寧軍的手心裡,韃子既然無法入主中原,那不管現在兵鋒再盛,早晚也要退出中原的。就像之前數次入塞一樣。孟家人現在若是跪了,以後被大明朝清算來,豈不一樣糟糕?更是把先祖的光彩全數丟盡了。
不只是孟家,嘉祥曾氏和曲阜孔顏兩家也都是一樣情況,面臨着一樣‘艱難處境’。那清軍不殺過來是好,真若殺來了,他們就是跪也不敢,抵抗也不敢,煎熬之極啊。
“建奴來了,建奴來了……”孟聞璽的聲音忽的在書房外響起,然後就一陣腳步聲,孟宏譽之子孟聞璽便推門奔入來。“父親、兄長,韃子分兵向南了。兵鋒已經過了白馬河,恐怕午後就能殺到。”
孟聞璽還有一句話沒有說,那就是,現在的鄒縣整個都已經亂了,孟家的幾個家老更已經要爆炸了。還有縣內的士紳賢達,現在大堂那兒的人是越聚越多,都要找孟聞玉討個說法。
是的,討要個說法!
很多人都在惱怒着孟聞玉爲甚要自找麻煩,去招惹渾身沾染着鮮血的滿清韃子?不知道這些粘毛飲血的野人韃虜的刀子是會殺人的嗎?
憑白無故的要挨刀子,這在孟家人眼中,那就都是孟聞玉的錯。
至於他們先前吃了老朱家二三百年大米的恩情,在這些孟家家老的眼中全然不是個事。從五胡亂中原開始,孟家都慫了多少回了?
就是當初徐鴻儒之亂時,鄒縣被起義軍攻破,孟家人乖乖的待在府內,本也是無事的。哪怕縣裡的文廟都已被義軍給搗毀,畢竟是信白蓮教的麼。但像孟廟這種所在,徐鴻儒還是手下留情的。偏孟承光在官軍反攻鄒縣的時候要謀求功勞,率丁壯爲官軍內應,結果明軍被起義軍打退,然後孟家也遭了秧。
但孟家是遭了秧,可孟廟也依舊保存完好。
從北宋開始大造孟廟起,後者至今數百年,屢經戰火,卻都保護完好。這能耐可比人老孔家了。
而再從孟廟再來看曾廟,曾家人就是不行。光是在大明朝,曾廟在嘉靖隆慶年間,就先後兩次毀於農民起義軍戰火中。這“修行”不到家是一回事,曾家聲名不顯,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就如圖爾格之所以選了孟家當雞殺,原因就是曾家太跌份兒了。太弱雞了,都沒資格當雞!甚至曾弘毅保不準在清軍殺到嘉祥縣之前,就已經先溜之大吉了。橫豎曾廟毀於戰火也不是一回兩回了。而孟家先人那好歹還是儒家亞聖,是人所共認的二號人物。
“父親,兄長,現在可該如何是好?”孟聞璽急的團團轉。
但孟聞玉又能如何?他也束手無策。
“小袁營現在何處了?”孟宏譽忽的發問。
孟聞玉一臉呆懵,繼而就心中一痛,是啊,小袁營距離鄒縣最近啊。如果當初鄭家向魯王向孔家討要糧餉的時候,他能添一把手,那小袁營不久能提前北上一天了麼?
“小袁營……,小袁營大概到了滕縣吧?”滕縣與鄒縣也就隔了五六十里。
“那你就速速出城,親自去藤原,去求那袁時中。讓他速引兵馬來援。如果小袁營不到,你也別再回來。”
清軍已經向鄒縣來,那是必須考慮到武力的。同時孟聞玉這個家長也必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