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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流光一震

凜凜風寒,吹拂過玄機的面龐,將她豎起的墨發吹得亂飛,她看着下方偌大的祭祀臺,道了一聲。

“我誰也不是。”

她下懸崖,只帶着取鱗,連白馬都棄在其上,一路向下。

站在寒潭邊上,玄機看着深碧如墨的水面,映着天上泠泠冷月,她低身取水的時候,方纔觸及水面,泛起層層漣漪時,手忽然一頓。

但見水面上,隱隱碧波遊動,有巨大的黑色遊影緩緩地在深處隱約來回。

玄機站起身來,默默地收手退了兩步,靜待着接下來可能會遇到的兇險。

潭中有巨蛇,第一個竄入玄機腦海中的想法。她緊握着取鱗連連往後退,直到退至祭祀臺邊上的時候,祭祀臺巨大的磁石吸力讓玄機有些不由自主地想往那邊去。

玄機側首,看着那方祭祀臺。

懸崖上,遠遠地老白被驚動的聲響傳來,打斷了玄機。等到她擡眸起來的那一刻,驚雷長劍跌至,寒光凌空劈來,劍氣如霜。

伴隨着劍氣落下的那一刻,憑空一記響指的聲音傳來,玄機避開了那劍光的弧度,緊接着一記滾石也跟着炸開了花。

彭然的聲動,在這幽靜的懸崖底下回旋,甚至在這聲音的撞擊之下,還有石頭從懸崖上滾落了下來。

驚雷敏捷的身形點落懸崖,最後停在祭祀臺的巨石上頭,執劍而立。

從一開始遇到這個誅邪師的時候,此人一手滾雷玄機抵擋不住,但她始終忘記了一件事,誅邪司中,人人是執劍的好手。

“你可真是不依不饒啊!”玄機擡眸看,對上了驚雷的眸光,眼裡有甩不去的嫌惡。

驚雷劍指玄機,“這一次,絕不會再叫你逃了的。”說罷,驚雷一點祭祀臺,從那臺面上飛躍下來,催劍而來。

上一次,玄機折在他們手中,是因爲驚雷與葉輕馳二人聯手,玄機顧此失彼。但這一次僅僅只是一個驚雷,即便此人手段再強,玄機橫槍抵擋,終是能勉強戰了個來回。

然而,抵擋得了驚雷手上的劍,卻仍舊擋不住他的滾雷,在寒槍與他劍氣來回之間,滾雷落在身旁,替代了攻擊。

玄機堪堪避退,卻也仍舊被那滾雷推開的氣浪推開,跌落在地。

驚雷一劍指在玄機跟前,玄機目之所及的是誅邪司所佩的武器上,劍尾獨特的花紋與勾勒,那是專門爲拆卸械人而造的東西。

玄機一揚取鱗,正待出手的時候,這一擊直擊驚雷心口要害。

然而,卻在這一擊出手的時候,短刀憑空而來,鋒芒凜冽而至,將玄機手裡的取鱗一掀,玄機的兵器脫手而去。

“是誰?”玄機驚呼一聲,卻沒想到驚雷居然還有幫手。

明明葉輕馳還留在不荒山上,玄機離開的時候已經將不荒山的出入口給斷了的。

但當玄機看清楚了從驚雷身後緩緩走過來的身影時,玄機愕住了。

霍翎?

玄機在腦海中浮現出這麼一個名字,她怎麼會在這裡?

也在玄機驚愕住的這一刻,驚雷一翻手裡長劍,長劍一翻一轉之間,驚雷手法嫺熟,劍鋒劃過她的頸部,劍尾一勾,一帶……

按照以往,械人的芯片就這麼被帶出了。

然而,玄機本來就沒有芯片,他誅什麼呢!

玄機被這麼一劍刺來的時候,換做其他械人是死路,但對於她來說則是生機。在驚雷收劍未及的時候,玄機將取鱗左右一擰,一份兒二。

取鱗的槍頭橫去,刺入了驚雷的心頭。

有血從驚雷心頭翻飛而出,玄機自他腰間一帶時,卻有滾石落入她手中。不做他想,玄機作勢就朝着驚雷將滾石擊去。

驚雷自知這滾石的威力,一個往後翻身躲避去。

然而,玄機詐他的。玄機至今都摸不準驚雷究竟是如何一個響指響起便控制這些滾石的,她唯有朝着驚雷後面的水裡扔去。

不出意外的話,水裡那隱隱遊動的危險……

隨着滾石在水裡炸開的那一刻,果不其然,那條獨一隻眼的黑蛇驟然揚身而起,倒三角的頭型衝着離它最近的驚雷竄去,張開大嘴。

如此龐然大物驟然出現,驚雷腰間佩戴的飛輿瘋狂地顫動着,驚雷尚未反映過來的時候,已經被那大蛇捲入水底。

緊接着,水裡又幾聲悶雷聲動,驚雷在水裡遠黑蛇糾纏着,不見露頭。

霍翎見那黑蛇上來,頻頻後退,看着驚雷被拖入水裡,一臉的冰冷,卻未施救。

取鱗一分爲二,玄機雙手各握其一,她看向霍翎的時候,將一隻手上的武器橫去,作勢戒備起來。

“爲什麼是你?”玄機問。

霍翎將短刃護在肘間,手肘對外,刀刃面相玄機,“我從來都是誅邪司的人,只是你們不知道罷了!”

她痛恨宣姬,不代表,她能撇開自己的身份,“我霍家世代戍守龍脈,有些東西天生就不該出現在這世上,我在這裡戍守這麼久,就是爲了讓你們從哪來,就回哪去。”

“殺了你,我再上上陽京畿,殺了宣姬!”霍翎說着,斷刃朝向玄機迎去,利落颯爽的身手,刀刀不留情。

玄機雙槍在手,連續抵擋,招架之餘,她將雙槍一擰,合二爲一。在霍翎繼續刀刃劈砍過來之時,短刀刀刃閃過殺意的那一刻,玄機將長槍橫掃過去,繼而翻身一挑,直將霍翎挑翻直祭祀臺邊。

祭祀臺的吸附之力,霍翎不敢抵擋,連連用刀刃插在面前的土地上,不敢一動。

撇開了霍翎,玄機卻與她相反,利用寒槍插在地上,將自己一挑,朝着祭祀臺上落去,然而,卻在她落下祭祀臺的那一刻……

她將取鱗刺入祭祀石臺的最中央,她落下去的時候足見點在槍桿的末端,就這麼站在槍頭上,玄機默默地張開自己的雙手。

掌心裡,尤然留有霍青魚掌心裡乾涸的血跡。

玄機高高在上,睥睨着這底下的一切,包括這懸崖底下祭祀臺,寒潭水千尺,以及……敗北的霍翎。

“宣姬算什麼,沒有宣姬,我照樣能活。”玄機說着,慢慢地將自己張開的手往自己身前移去,原本她是想取寒潭水,將手心裡的血跡給洗落下來。

但現在,沒那必要了,玄機徑直將自己的手朝着自己嘴邊伸去,她張嘴咬破自己的手。

仿生的手腕,咬破的肌膚下有鮮活的血管,這些血管惟妙惟肖,不斷地輸送着能量朝着心臟,心臟泵壓之下,又將這些東西輸送全身……

在某些時候,械人和真人,並無區別,包括這痛楚,以及感受到新鮮的血液從這掌心劃過。

原本,乾涸在掌心裡霍青魚的血跡,在這一刻重新被血液帶動,重新和着玄機的一併往下流。

看着鮮紅滴滴往下流淌,祭祀臺仍舊不動。

玄機饒有耐性,她的目光盯着那一滴滴往下滴落的鮮紅,鮮紅裡映着她此時渾身的冰冷。

“我第一次睜眼時,你將我棄了,那時候我沒有怨過你,因爲我不懂得什麼叫怨。

第二次睜眼,你讓我替代你被誅殺在這祭祀臺下,那時候我也不恨你,因爲你在我的數據裡留下了與你生死相同的指令……我拼盡了生命去尋你。

第三次啊!第三次了啊!!!

你還想怎樣,還想怎樣?

還想用這殘留的數據,決定我的生死嗎?呵呵,笑話,這裡是龍脈,你從這裡出來,我也從這裡出來,憑何,我要受你操控?去死吧……宣姬!”

玄機看着這血液裡映出自己張狂的面容,她已然不是了她,在這一刻玄機與宣姬似乎融爲一體,她怨毒,她憤恨……她歇斯底里。

在祭祀臺下方的霍翎看着此刻的玄機,看着她在上面說的這些,不是對自己而言,而是對宣姬說的……霍翎只覺得一陣陣寒意從背脊發出。

眼前的玄機,不是以前那個飛揚跋扈的玄機,更不是那個善於心機陰沉冷漠的宣姬……她又是誰?

霍翎看不懂。

然而,等到玄機掌心的血跡帶着原本乾涸的血跡往下流動的時候,祭祀臺上面的紋路開始轉動,在轉動之際,以祭祀臺爲中心點,流光一震,朝着四周快速地散開。

這一震流光,整個懸崖崖底如同白晝一亮,驟然又黯了下去,唯有從祭祀臺邊緣緩緩升起的血色霧氣緩緩地將這周圍繚繞。

漸漸地,寒潭的水位在往下退。

水底盤旋的黑蛇,鱗甲隨着水位下退而分解,飛轉交雜着在這血色霧氣之中,漸漸地盤旋成一道門,坐落在那寒潭的中央。

“龍脈!!”霍翎親眼見到龍脈的這一刻,彷彿能感受到內心血液的翻騰,她幾乎熱淚盈眶,“我做夢,做夢都想要進一次的龍脈啊!”

霍翎住着手裡的刀刃站了起來,將刀刃一拔,在玄機還沒從祭祀臺上下來的時候,率先朝着那出現的龍脈入口飛奔而去。

“即便是死,我也想知道,當年李瑤之到底進了一個什麼樣的地方。”霍翎朝着那黑蛇鱗片幻化成的一道琉璃般的門奔跑進去,身影從寒潭的這邊入,卻從那邊消失。

玄機仍舊站在那祭祀臺上,整個祭祀臺如同拼了命地釋放自己的能量一樣,以它爲中心一圈圈熒光色的流光不斷地往外擴,往外擴……

這道流光如同有生命一樣,順着祭祀臺往下走,流過寒潭邊上的石堆,順着寒潭的坡度往下,淌過那深藏在水底,此刻水位退下露出的破舊城市。

原本被淹沒在水底青苔滿布,遍走泥沙的舊城,熒光所過之處,似乎無形中將這層破舊的軀殼給撕了下來,隨着這一圈光影走過,舊城煥新貌。

那些攀附在破舊樓臺的青苔也好,泥沙也罷,全部在一瞬間消散無蹤,熒光最後走遍整個水底城池,新城的風貌一洗如新,嶄新的城市此刻赫然於眼前。

這……纔是龍脈的真面目。

從祭祀臺流淌而過的熒光,最後朝着天上走去,宛如一個獨屬於自己的世界。

懸崖這邊還是在黑夜中,但踏入那熒光撐起的世界裡,風和日麗。

儼然兩個世界。

在那座剝下滿目泥沙青苔的水底新城,高佇的大廈泛着還未投入使用的痕跡,鋼鐵的城市,科技的城市,那足以遙望穹頂之上的新城標誌,浩瀚無邊,歎爲觀止!

地廣,遼闊千里。

物華,見所未見。

玄機從祭祀臺上跳了下來,站在退去了水位露出真正面目的水底新城的寒潭邊,她握着取鱗,正要往下走的時候,身後卻傳來一聲呼喊。

“玄機!”

玄機一怔,沒有回頭。但眼裡波光卻一動,那原本肅起的冰冷與蕭瑟,在這一刻如同遭受到了撞擊似的,她渾身一僵。

身後,霍青魚站在不遠處,風吹他的衣角,翩然得不盡真實。

見玄機沒有回頭,霍青魚眼裡有遮掩不住的痛楚,問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玄機回首,又復一臉的冷漠,宛如從來與眼前男子沒有交集似的,只有疏離與決絕,再無其他。她漠然一勾脣,帶着一抹冷豔。

“我怎會不知!”

“你既然知道,爲什麼將山寨困死?山上弟兄的死活,你不顧了嗎?”霍青魚從山上帶着人打下來的時候,看到寨門被玄機用機關堵死的時候,再怎麼想替玄機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

“你爲了打開龍脈,所以利用山寨裡的弟兄拖住誅邪司的人,不惜將他們困死在山上,任由誅邪司誅殺。”霍青魚帶着人出來的時候,路斷在山下自家門前。

“誅邪司寧殺勿縱,你怎麼會不知?”霍青魚的言語中,有止不住對玄機的失望,“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以前該是怎麼樣?”玄機忽然大喝了起來,“你們聯合誅邪司圍殺我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該是什麼樣。霍青魚……少假惺惺了,你前腳說要守着我,後腳誅邪司的人就來了,叫我怎麼信你,怎麼信你的?”

玄機看着霍青魚,一步步地往下走,“我是械,你們是人,天生不是一路人。”

玄機的決絕,讓霍青魚一時難以言語,但是此刻卻無比地篤定一件事,“你不是玄機,你還沒記起自己是誰。”

玄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也不會做出這種事。

她的記憶仍然留在重新醒過來的時候,她根本就還沒記起來自己是誰。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霍青魚甚至能夠聽到自己內心破碎的聲音,那一片片碎開的裂片,倒映着曾經的玄機,倒影着現在的玄機。

她不記得自己是誰,甚至連他也一併忘記了,她誰也信不過。

霍青魚的話,讓玄機覺得可笑,“我從沒說過自己是玄機!”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對嗎?哪怕你爲了迎合我的感情,也全都是假的嗎?不惜將所有人,全都困死山上,包括我在內,對嗎?”

霍青魚這一句問話,像是一方巨石撞在玄機的心口,她忽然有種難以呼吸的錯覺,難以遏止地閃過這個男人倚醉靠在自己的肩頭,撒嬌耍賴似的說話。

咱們什麼時候拜堂成親啊!

他的脣,他的吻從自己朱脣,再蜿蜒至頸部、肩頭時的溫柔……玄機的心如同被一刻般地一猥緊,她搖着頭連連後退。

霍青魚不是她的,那是……那是屬於另一個自己的。

玄機屏息擡頭,“對!”

霍青魚忽然笑了起來,極盡地心痛。甚至夜風拂過,還有眼角難以忍住的一滴淚劃過,“玄機的記憶你沒能找回來,宣姬的善於心計,你倒是學了十成十啊,玄機!”

他尤然叫她玄機,尤然是刺在他心間,最痛也最捨不得拔掉的一根刺啊!

然而,在霍青魚話語落下的那一刻,玄機也開口了。

但是,這一次她開口的語氣,卻是截然不同,“承蒙你的誇獎,也不枉我……費盡心機了。”玄機說着,擡起頭來的時候,脣邊有笑,落在霍青魚身上的目光卻是陰沉冷漠,又帶着比霍青魚更甚的嘲諷。

如同一條毒蛇,纏繞在身上那種冰冷黏膩的錯覺。

這不是玄機,這是?

宣姬!

這是霍青魚第二次在玄機的身上,看到宣姬了,霍青魚仍舊驚愕得難以自抑。

但見她開口,笑着問:“你卻猜猜,最後是你的玄機殺死我,還是我殺死你的玄機?”

說完,玄機轉身走入龍脈,臉上的那抹笑意,由始至終都刻在脣邊,這是挑釁,也是在宣告勝利的模樣。

霍青魚在這一刻,忽然心裡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他忽然明白了玄機也好,宣姬也罷,爲什麼非要進龍脈不可。

龍脈裡,有決定她們生死的東西。

玄機沒想起自己是誰,但由始至終,她都仍舊在和宣姬做對抗!

霍青魚忽然心緒起伏,在不見了玄機的蹤影的時候,也朝着龍脈的入口跑了進去。

身後,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了過來的寇占星,騎着馬一路從懸崖上縱來,“等等我呀。”

寇占星好不容易趕來,但是此刻即便策馬下去也趕不及了,他勒馬駐足於懸崖上,往下俯瞰的時候,龍脈的入口逐漸地黯淡了下去。

寇占星乾脆一咬牙,一閉眼。

駕!

縱馬下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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