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寒,在淅瀝瀝的秋雨中永祿十一年漸漸走到盡頭,秋末,氣溫驟降寒意漸濃,岐阜城迎來一隊來自京都的客人,幕府次期將軍足利義昭所委派的特使,美濃國出身的武士明智日向守光秀。
此刻,岐阜城莊嚴肅穆大廣間裡張燈結綵,織田信長親自設宴款待幕府特使明智光秀,宴會上觥籌交錯把酒言歡氣氛愉快,織田信長與明智光秀輕鬆的交談着,談及京都的風物及南蠻的傳教士還有許多海外新鮮的事物,讓織田信長聽的兩眼直放光如癡如醉。
酒至半酣拘謹之意消散不見,織田信長大笑道:“明智日向守也是美濃出身的武士,多年放浪於外一定過的很辛苦吧!這次回到家鄉一定要多走走多看看,這些年美濃的變化非常驚人!”
“是!在下久聞上総介殿治政手段超卓,此次一定會認真學習的!”明智光秀一臉和煦的微笑說道:“自弘治二年,道三殿身死以來,在下已經離家十餘年了,沒想到此生還有重回家鄉的機會!只是初到井之口町,就已感受到濃郁的商業氣氛,似乎不差畿內各町多少的樣子。”
“哈哈……日向守過獎了,本家治下的美濃國比幾年前確實大有進步,但是比起畿內還是有不小的差距,樂市樂座令初行不久,想必以後會更加繁榮的吧!”織田信長非常高興,他最喜歡這種識趣的武士,尤其喜歡文武雙全的武士,明智光秀恰恰兩者都沾邊,難得能碰到這樣優秀的武士,心情也自然的舒暢許多。
丹羽長秀說道:“聽聞明智日向守殿與已故的道三殿有親緣關係啊!這麼說來,應該和濃姬夫人也有親緣關係吧?”
明智光秀尷尬地說道:“確實如此,在下的姑母小見夫人是道三殿的正室,在下恰好是濃姬夫人的義兄,雖然名爲義兄卻已經有二十年沒有見面。在下都已經忘記濃姬夫人的長相了。”
“這麼說來日向守殿也不是外人啊!我尾張、美濃的武士親如一家,諸君說是不是啊?哈哈哈……”柴田勝家的大嗓門一咋呼,整個大廣間裡都傳了個一清二楚,如森可成、蜂屋賴隆等美濃出身的武士個個露出笑容,織田信長也很高興,直誇權六長進了。
既然知道雙方還有這一層親戚關係,雙方的交談也就不知不覺中拉的越來越近。織田信長似無意的詢問道:“聽聞幕府極盛時麾下虎賁數萬,日向守殿添爲幕府奉公衆首領,麾下一定率領許多幕府武士吧?”
明智光秀似乎沒聽出他畫外之音,豪飲一杯清酒得意地說道:“以前確有上萬軍勢坐鎮山城國,只是這些年三好家擡頭幕府衰落,奉公衆減員到只剩下三千餘衆。人雖少卻不影響在下統兵擊潰三好軍兩陣討取千餘首級。”
織田信長點點頭,沉吟片刻又問道:“日向守殿乃當世名將,爲解救公方殿下不辭勞苦甚是辛苦,說起來永祿大逆的來龍去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等遠國大名懵懂無知,還請日向守實情告之。”
明智光秀神色一動,隨即慢慢地說道:“永祿大逆裡將軍之死謎團重重,各種說法衆說紛紜沒有定數。說起來在下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午前忽然收到二條御所被大軍圍困的消息,就帶着三千軍勢離開慈照寺馳援二條御所,卻不想半道撞見相國寺裡衝出來的三好軍,在下擔心牽絆在相國寺壞了幕府的大事就沒敢動手,巧的是那支三好軍似乎也無心戀戰,對峙一個時辰便率軍南撤。”
“三好家爲何出兵圍攻二條御所?”
“據在下所知,當時三好家手裡扣着公方殿下。光源院殿一定很無奈吧!”明智光秀目光一動,暗道:“又豈止是無奈二字可以概括……應該是絕望纔對!”
織田信長很清楚,明智光秀所指的公方殿下就是足利義昭,眉頭緊緊皺起撫須說道:“原來是這樣!果然是挾持公方殿下企圖擁立,然則光源院殿寧死不屈於是被殺害在二條御所內嗎?三好家真是膽大包天,視我武家威嚴法度如無物,畿內羣雄竟能容忍此獠橫行霸道。簡直豈有此理!”
明智光秀根本不信他嘴裡大義凜然的那一套,暗暗哂笑道:“不知武衛公斯波殿,聽到織田信長這一番話會做何感想,一介守護代家的家臣躥起的亂臣賊子。流放主公的惡徒也能說出這麼冠冕堂皇的言辭,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心中的陰私念頭不可告人,臉上笑容不變繼續說道:“在下隨後率軍突入京都,擊潰三好軍兩陣又被四面八方的三好軍圍堵,只來得及救出御臺所殿便急忙撤退,多虧三好家陣形大亂追之不及,在下就趁機逃了出來。”
織田信長側身凝望明智光秀的表情,奇怪地問道:“本家還奇怪沒有聽說御臺所出現在光源院殿的葬禮上,原以爲御臺所殿被三好家扣押在手裡,原來是被日向守殿救了下來,不知御臺所殿現在可在小谷城內,爲何沒有聽說御臺所殿出現在京都葬禮上,難道御臺所殿又出現什麼變故?”
明智光秀苦笑一聲,嘆息道:“不是不想參加葬禮,實在是三好家掌握的京都實在太危險,在下救出御臺所殿就連夜輾轉逃離,還是接着一場暴風雨才得以順利的率軍撤出京都,最初在下是準備把御臺所殿安置在矢島御所的待機,又因爲京都有許多首尾需要處理,就在離開前把御臺所殿送往阪本城,準備待將軍登位以後在延請回來。”
“那麼御臺所殿現在人在何處?”
“這個臣下就不知道了……”
織田信長暗自搖頭,心說這麼重要的人你也能送到阪本去,這不是腦袋發昏就實在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不過反過來一想也確實挺難辦的,三千餘衆護送一個女人連夜潛逃,還帶着兩個孩子和幾個小侍女,這組合必須要配備一輛寬敞舒適的馬車才行,還需要各種奢侈的生活用品,這些要求都不是明智光秀這個帶兵打仗的大將所能滿足的。
明智光秀一臉慚愧地說道:“御臺所殿送到任何地方都不合適。當時的情況也容不得在下考慮許多,思前想後還是將御臺所殿下就近送到阪本安置,現在回想起來果然還是做錯了,如果把御臺所殿送到岐阜城或許是個更好的選擇。”
“日向守殿說的確實在理,要是送到岐阜城,本家一定會奉若上賓,只可惜送到阪本去了。”織田信長捻鬚感嘆片刻。隨即說道:“不提那些,還是說說日向守殿此來的任務吧?在下聽說公方殿下客居小谷城,卻是不知公方殿下境遇如何?”
說到正題就不能這麼沒規矩,丹羽長秀揮手斥退舞樂,酒宴上把酒言歡的愉快的氣氛立馬就變了味道,明智光秀咳嗽一聲。認真地說道:“不太好啊!公方殿下先後召見六角京兆殿、淺井備前守殿、朝倉金吾殿、武田治部殿,對這幾位殿下的表現不甚滿意,聽聞東海道出了一位英傑人物,於是就委派在下前往岐阜城,期望上総介殿能爲公方殿下,爲幕府盡一份力量。”
丹羽長秀說道:“這麼說來公方殿下從三好家手中脫出,確實非常不容易。幾位畿內大名或許是實力不濟的緣故,心有餘而力不足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恆興以爲他們不是心力沒有力氣的緣故,一定是不願意招惹三好家吧!果然擁立公方殿下還要我織田家來才行!”池田恆興嘿嘿一笑,在場的武士露出深以爲然之色,上洛是每個武家的終極夢想,哪怕他們本身並不知道上洛的意義何在,卻不影響他們去京都見見世面張揚鄉下武士武勇的心態。
織田信長的心裡埋藏着一顆不甘寂寞的野心,自從伊勢國平定以來一度迷失過方向。這幾年的平靜生活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幸好此刻爆發的永祿大逆給他一個巨大的機會,織田信長几乎忍不住要跳起來收拾行裝上洛討伐三好逆臣。
織田信長站起來大喝道:“諸君!三好家爲虎作倀肆虐畿內,製造二條御所一門隕滅的慘案,於是京都騷動舉世譁然,公方殿下被惡徒挾持苦不堪言,此即是我織田家乘勢而起興兵西進橫掃惡徒的大好時機!我信長願爲幕府、爲公方殿下效死力!諸君。請把力量借給我吧!”
羣臣俯首士氣高昂,明智光秀笑吟吟的點頭讚歎,卻不想瀧川一益滿撐地躬身,懷憂慮地說道:“可是岡崎城正被武田軍包圍着該如何是好。武田家的大將可是武田典廄殿,三河守殿幾封加急求援信催促援軍,是不是應該先解決三河方向的收尾再上洛。”
織田信長忽然站起來,大喝道:“彥右衛門!”
瀧川一益慌忙俯身道:“臣在!”
織田信長喚來佑筆,取筆墨紙硯唰唰寫下百餘字,簽押他獨家的天下布武印,塞入捲筒裡用上火漆便丟給他,說道:“你帶者本家的手書一封,前去岡崎城外武田軍大營面見武田典廄,無論用什麼辦法,務必要把武田家說服罷兵休戰,此事就拜託給你了!”
瀧川一益面色一白,低聲說道:“臣下謹遵號令。”
木下秀吉忽然從角落鑽出來,說道:“臣下願意同瀧川殿一同前往,臣下有把握說服武田家退兵。”
“噢?原來是你這隻禿鼠……”織田信長沉吟片刻,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想去就去吧!記住,此次行動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明智光秀撫掌嘆道:“上総介殿配下有力武士如過江之鯽不知凡幾,好生讓在下佩服!”
“日向守殿謬讚了。”織田信長搖頭眺望東南方向,驕傲地說道:“武田家卻是個讓人頭疼的對手,希望這次武田大膳大夫能知難而退吧!”
……
悄然間漫漫寒冬降臨大地,不同於越後每年冬季降雪量非常多的情形,在關東每年冬季是枯水季節,這個時節農民閒居於家無所事事,就會被奉行們召集起來服普請役,雖然不如前些年還給工錢那麼划算,但是農民們還是挺樂意白賺一份口糧的。
日子越過越好,不比前些年還要擔驚受怕,總擔心哪個年景不好碰上一場大瘟疫。老人孩子死的七七八八不成樣子,領主們打仗再強行徵召去打仗,那日子就真的只有逃荒可以選,如今卻不是這樣,兵役基本攤派不到農民的身上。
各地領主抽丁時會優先選擇村莊裡的宿老地下人家族,這是對地侍階層的特殊要求,有土地資產就必須隨時承擔徵召的義務。平時不招那是將軍府的恩德,戰時需要服軍役那是本分,其次選擇負責村子自衛保護的同心衆,待同心衆人手不足纔會擇優選擇農民服軍役,這樣農時就能有所保障。
農民們都不愛去同心衆,認爲那是些好吃懶做、遊手好閒的潑皮無賴才願意呆的地方。官軍的老爺們抓這些潑皮去當兵也是好事,省得他們沒事扛着槍亂轉悠怪討人嫌的,誰家的孩子有本事會直選入關東將軍府做銳士,即使當不成武士老爺混個幾年有了點功業也能回到鄉里置辦產業,當上村莊裡的地下人。
現在的農民日子過的舒服,春秋兩季稍微忙一些也無所謂,冬天過的最舒服自在。地裡的小麥種下去只要家裡的親眷搭理就足夠了,能出把力氣的勞力就捲上幾件衣裳和被褥,跟着長長的隊伍去挖大河、開水渠,總有幹不完的事等着他們,奉行們統一安排帳篷紮營住宿,有時還會挖堀切擺拒馬,奉行們說是要隨時練習戰時的手藝,萬一徵召民夫的時候就能派上用場。
江戶城御所內。足利義時擺弄着手上一枚銀白色的硬幣,這是西班牙帝國最常見的貨幣鷹洋,本世紀初西班牙帝國征服中美洲是一件轟動歐洲的大事,在三十年多年前,卡洛斯五世在中美洲設立鑄幣廠,首次鑄造發行的銀幣就以他和他母親的名字命名。
英格蘭也擁用鷹洋的鑄造技術,只可惜此時的英格蘭還不是那個所向無敵的日不落帝國。來自內部外部的敵人衆多成爲這個國家崛起的難題,最大的門檻就是亦敵亦友的西班牙帝國,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始終對自己的小姨子伊麗莎白一世念念不忘。這是英明無比的女王唯一可以討價還價爭取時間的辦法。
克勞迪婭帶來的貨物不僅涉及貿易品交易,還有最寶貴的技術交換,足利義時用水錘技術換取鑄幣技術,這是一個談不上誰虧誰賺的買賣,雙方各取所需完成各自的需要,英格蘭需要水錘技術完善工業技術的提升,而足利義時需要他自己髮型的貨幣。
銀幣的正面上面是足利二引兩紋,下面是折錢一貫文幾個小字,背面是金鉤鐵畫的書寫者“南無八幡大菩薩”七個字,鷹洋的邊緣用上來自嘉靖通寶上的波浪形鋸齒,尋常的奸商沒有水錘技術又缺乏鑄幣技術,休想製造劣幣以次充好。
足利義時掂着鷹洋,輕輕一吹髮出熟悉的嗡嗡聲,讚歎道:“圖案清晰不見絲毫斧鑿之跡,色澤細膩豐富製作精美,真是一件藝術品。”
“這只是第一批銀幣的樣品,以後還會鑄造第二批、第三批銀幣,我等已經掌握南蠻人的製作工藝,相信用不了多久便可以製造出精美的雄鷹銀幣。”鬆井友閒又取來幾套樣品,背面的字跡一樣,只是正面印製的足利二引兩分別變成笹竜膽、五七桐。
從那托盤裡抄起一把銀幣輕輕拋下,銀幣碰撞着發出叮叮的悅耳聲音,一摞銀幣交疊在一起散發着銀白的光澤讓人炫目,即使大字不識一個的鄉下的老農民,見到這一盤銀幣也會意識到價值不菲。
瞥見小姓們鬼鬼祟祟的伸頭探腦,足利義時咳嗽一聲把他們驚走,才說道:“銀幣的鑄造關係軍國大事,切不可把珍惜秘術泄露出去,從即日起悄悄收攏對外的白銀流通,吃進市面上的所有白銀鑄造銀幣,金幣暫且緩一緩不是特別需要。”
鬆井友閒似無意地說道:“臣下省得,此事始終控制在極小的範圍內,除了臣下和公方殿下,大概就只有屋外的那幾個小姓知道了。”
足利義時輕輕一笑:“餘的小姓沒有問題,這個無須你擔心,說起來你兄長家的嫡子鬆井康之也在府中做過幾年小姓,據說還和伊奈忠家的嫡子伊奈忠次、田中重政的嫡子田中吉政並稱三奉行,有不少家臣對餘說過將軍府中人才濟濟,在府中呆幾年比做家中的嫡長子更有用,餘也深以爲然啊!
三井虎高的次子與吉在餘的身邊當值,被餘誇讚爲假以時日才能不下細川藤孝,慶次郎和左近家的小子,還有井伊家的小子跟着珍王丸整天騎馬亂跑,漸漸的磨練出一身精湛的弓馬箭術,餘看你家新次郎年紀也不小了,要不送到府中做幾年小姓,看個人發展再行安排出仕吧!”
“謹遵公方殿下諭令。”(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