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 間
“這個世界按照我們潛意識遵循的規則運行,你破壞了這些規則,所以你退出了系統,這就是問題所在。”
一 、4月9日
兩個人正在線上打字聊天。
“吉拉,你記得阿尼婭什麼時候過生日嗎?”
“就是這幾天……應該是12號,我看看聊天記錄。”
吉拉花了一分鐘時間才找到阿尼婭的生日。阿尼婭發佈了一張和十幾位同事、朋友的合影,配文稱:“謝謝大家的愛!太棒了!”落款時間是2021年4月6日。
“看來已經過去了,”吉拉寫道。
吉拉把聊天截圖發了過去。
“是啊!我們是在她生日兩天後慶祝的,也就是說,她的生日是4號。真是太遺憾了!我們錯過了她的生日 。”馬克西姆寫道。
“不可能!咱倆都記得,我們12號發的生日祝福,14號在Triple Time咖啡館慶祝的!一定是哪個地方搞錯了!”
“吉拉,你自己也看到聊天記錄了。我們6號慶祝的,也就是說生日是4號,我們再買個禮物吧。”
二、4月12日 辦公室
吉拉、馬克西姆和娜斯佳準備了禮物:威士忌、馬提尼酒、一盒昂貴的法拉埃羅巧克力,還有一大束漂亮的鬱金香。
“你確定,她會馬上來嗎?”吉拉問。
“是的,是的!我從窗戶看到了,她正朝這裡走來!”
“只希望她不要順道去國際合作部,那可要耽誤一會兒功夫。”馬克西姆說。
“噓……聽到腳步聲了嗎?她來了!”
阿尼婭走進了辦公室。
“阿尼婭,祝你生日快樂!”同事們圍住了阿尼婭。
“哦!哈哈哈!謝謝,其實你們不需要買禮物的!”阿尼婭邊說邊高興地接受了禮物。
“必須的!”馬克西姆堅持說。
“噢,我真是個白癡,我以爲今天是你的生日!”吉拉激動地說道。
“哈哈!我決定今年不慶祝了,最近身體不太好。另外,家裡事兒也很多,但我還是非常開心!”
“好吧,我和馬克西姆該走了!回頭見!”
娜斯佳道別後和馬克西姆轉身離開了辦公室。阿尼婭把禮物放在桌子上,然後坐在電腦前。
“阿尼婭,你的生日還是12號嗎?”吉拉追問道。
“嗯?”
“你記得不?去年咱們和娜斯佳、馬克西姆還討論過,你和娜斯佳的生日正好差一個星期,她的生日是19號……”
”我不記得這事兒了……”阿尼婭微笑着回答。
“我們在“Triple Time”咖啡館慶祝你的生日,玩兒得可開心了!”
“吉拉,沒關係,我自己不太想慶祝生日,但你們的祝福,讓我感到很幸福!”
“你的生日是12號!對吧!”
“吉拉,就到這裡吧!我已經說過了,你們在生日過了以後向我表示祝賀,這沒什麼大不了,而且……”
“你隨身帶護照了嗎?或是出生證明?”
“護照?沒有,聽着,這已經……”
“當然不是,因爲那上面會寫着,你的生日是4月12日!”
”你大概是太累了,你需要休息……”
“我需要休息!你忘了自己的生日是哪天,卻說別人需要休息!你瘋了嗎?”
吉拉說話態度強硬,甚至有點咄咄逼人。阿尼婭不知道,該如何迴應朋友的這種行爲,她漲紅了臉,內疚地把目光移開。
“你的生日是12號!”
“可是……”
“可是什麼?你還在爭辯嗎?大家都知道我的記憶力很好,特別是記日期!別胡鬧了!”
“好好好,如果這讓你……”
”不!這不是爲了我!你的生日是12號,這是事實!沒什麼可爭論的!你知道的!你只要承認作弄大家就行了!”
阿尼婭本想反駁,但看着吉拉劍拔弩張,毫不讓步的樣子,於是,她怯生生地說:
“是……12號。”
三、4月24日
電話鈴響起。
“喂”
“吉拉,你他媽的瘋了嗎?”
“怎麼了,老闆?“
”我怎麼了?我倒要問問你怎麼了?現在已經是早上九點了,你不上班!他媽的你的屁股在哪裡?”
“我休假到5月3日,您忘了嗎?”
“我從沒忘過任何事兒。你的假期已經結束了,今天你該上班了!”
”您不是在開玩笑吧?今天不是四月一日(愚人節)!我已經說過了——我的休假到五月三日。如果這就是您要說的……”
“你給我聽着!如果半小時內你趕不到,那麼……”
吉拉掛斷了電話。
四、5月11日
天已經黑了。吉拉站在一棟普通的五層住宅樓前,這棟住宅樓地處郊區,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永遠不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她的內心充滿了矛盾:將要見的這個人是真的能幫她,還是也只是個騙子。上到三樓,她瞥了一眼樓梯平臺上的一扇門。左邊有一塊牌子,上面寫着“丹尼斯·韋斯 諮詢師”。吉拉按了下門鈴,一分鐘後,一個身材矮小的禿頭男人了門,他稍微有點駝背,穿着一件皺巴巴的淺藍色襯衫和一條看着很滑稽的吊帶褲,身上散發着濃烈的酒味兒。
“您是丹尼斯·韋斯嗎?”
經過短暫的思考,他肯定地點點頭。
“我可以進去嗎?”
吉拉跟着男人走進了公寓,這是一間不大的辦公室,紅木傢俱,巨大的櫥櫃裡擺滿了書、牆上掛着一張做了各種標記的非洲地圖,地板上躺着一隻肥胖的黑貓,懶洋洋地看着發生的一切。吉拉不等男人發出邀請,直接坐到他對面的桌子旁邊。
“我有……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事情是……”
男人默不作聲。
“我腦子出毛病了,我覺得自己失去了現實感。”
“我幫不了您什麼忙。”男人冷漠地打斷了她的話。
“沒有人把我當回事,好像我瘋了一樣,胡說八道,一切都發生了錯位……”
“這是一種常見的疲勞,睡個好覺,不行就找心理醫生吧,”男人三言兩語就想打發她走,說完就從桌子後面站了起來。
“好像時間發生了錯位……”
吉拉的話令對方僵住了,疑惑地看着她。
“時間不斷變化……和我記得的完全不同。不是所有的日期都變了,只是其中某些……”
男人的目光依舊盯着吉拉,一句話也沒說。
“可能,我真的瘋了,很抱歉打擾您。”吉拉從桌子後面站起來。
”請接着說。”
”什麼?”
“請說下去。”男人平靜地重複道。
“嗯……一切都要從一個月前說起。我的一個女朋友過生日,我和朋友們都想不起來是哪天。我確信是12號,她卻說是4號,可我清楚地記得去年一起慶祝生日是12號……”
”嗯……”
“後來工作上出了點亂子。我清楚記得寫了度假申請,時間是4月21日到5月3日……24號老闆打電話過來,說我該上班了……我來這裡是爲了證實我是對的,但文件被篡改了!休假時間改成了4月12日到24日,但我記得不是這樣的……”
“嗯……”
“然後……”
“夠了!”男人突然打斷了她的話。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包香菸,抽了起來。
“你試着說服別人相信你說的是實話?”
“實話?實話是什麼意思?當然了!我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爲什麼我周圍的每個人都開始混淆日期……”
”怎麼樣,成功了嗎?“男人冷笑着問道。
”成功了嗎?嗯……我的朋友終於承認她錯了。至少我是這麼覺得……”
“嗯……這是個問題。”
男人坐回桌旁,他的態度由明顯的懷疑轉爲陷入沉思。
“問題?“吉拉也坐回桌旁。
“這個世界按照我們潛意識遵循的規則運行,你破壞了這些規則,所以你退出了系統,這就是問題所在。”
”什麼?我不明白……”
“簡單地說……我們習慣於把時間看作是一個線性且穩定的東西。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在這個過程中,有許多細微的變形,導致日曆天的變化,簡單說就是日期。人們對時間的現實感知也被扭曲了……”
“但是……爲什麼只有我發現了這些……變形?”
“不,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有時會混淆一些不起眼小事兒的日期?人們隨地吐痰,然後徑直走了,人們對這種現象適應了,接受並適應了。那些不接受的人只有一條路——進精神病院。”
”只改變個別日期,但不是所有時間。有些東西仍然和原來一樣,但有些東西改變了。這怎麼可能呢?”
“我不可能給出所有問題的答案。否則我也不會坐在這間可憐的公寓裡……”
吉拉沒有作聲,男人繼續說道:
“當你把所謂正確的生日時間強加給朋友時,你已經超越了時間爲這個空間設定的規則。在某種程度上,你改變了現實……”
“可是在工作上,老闆堅持自己是對的!最後我被解僱了!”
“這不重要,怎麼說呢,改變一個人的想法比改變多數人的想法更容易。你自己想一想,讓數百萬人相信,獨立日不是21號,而是29號容易,還是讓一個年邁的學校總務長相信 ,盤點不是今天,而是明天更容易。”
“我還是不明白該怎麼辦!我不需要這些……您口中的……變形……我只想像以前一樣過簡單正常的生活!”
“接受和適應是唯一的出路。你需要回到正確的座標,把所有已經完成的變形作爲真理,隨着時間的推移,你將不再注意到它們,並將其視爲理所當然。”
“那……這需要多長時間呢?”
“我不知道,也許幾個月,也許一年,也許是更長時間。”
“我明白了……”
“還得警告你一下,任何對事物自然秩序的否定都會使你的處境更糟。即使在特定的情況下,你也不能改變任何事情,對客觀事實的任何質疑都將產生嚴重後果……”
吉拉一時語塞。
”現在請付費吧!”
五、8月24日
“喂,你好,熱尼亞!”吉拉叫着葉夫根尼的小名,”格里沙在家嗎?”吉拉滿懷希望地問道。
“不在,他還在學校,每週一放學都要晚些。”
“我什麼時候可以給他打電話?”
“有什麼要緊事嗎?”
“要緊事?今天是我兒子的生日!還有什麼能比這更重要?”
葉夫根尼沒有回答,也沒有掛斷電話,緊張的沉默使吉拉很生氣。
”你怎麼不說話?我可不可以祝賀我兒子生日快樂?”
“吉拉,他的生日是一週前……我很抱歉……”
吉拉差點把聽筒掉到地了。她的整個世界似乎在這一刻崩潰了。
“不!這不可能!你在撒謊!”
“我可以轉交禮物或者是你已經準備好的東西,但我覺得,最好月底時你當面贈送禮物,並親自向格里沙解釋,”葉夫根尼平靜地說道。
“不!你不能這樣做!你在撒謊!我要和格里沙說話!”
“吉拉,每個人都有出錯的時候,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知道,你現在很難,但你不需要……”
“你沒有權利對我說這樣的話!我生孩子的時候,你在哪兒?混蛋!如果你現在不讓我和格里沙通話……”
電話另一端傳來嘟嘟聲。
六、11月7日
精神病院,21號病房。吉拉坐在房間中央的椅子上,她穿着拘束衣,臉色蒼白、身材削瘦、憔悴的目光直盯着前面。她旁邊站着一個男護士,身子微微前傾着,這是一個年輕健壯的小夥子,一雙善良的大眼睛,他在問吉拉同一個問題:
“來吧,吉拉!沒那麼難!你的生日是什麼時候?”
“……”
“聽着,你需要回答問題。我替你擔心,我害怕他們會對你做出什麼……”
“……”
“請讓我來幫助你……”
“……”
男護士深深地嘆了口氣,走出了病房。就在這時,吉拉看了一眼出口左邊掛着的大掛曆。
“11月7日……2022年”吉拉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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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護士在病房門口遇到了主治醫生,一個矮個子男人,四十多歲,留着一頭深色短髮,臉色不太好,很蒼白。
“怎麼了?”主任醫師低聲問道。
“我擔心,一切都很糟糕,沒有任何變化。”
“唔,那就只有一條出路了。”
“弗拉基米爾·亞歷山德羅維奇,難道……”
“是啊,是啊!別擺出這副臭臉!你知道事情該怎麼辦。”主任醫師沒等男護士說出問題,就直接打斷了他。
“真可惜,大多數化驗指標都很正常,她……是那麼美!”
“別傻了,美貌是換不成錢的,沒有人爲她付治療費,也沒有人在乎她,帶她去一個單獨的房間。所有的文件事先都已經準備好了。”
”太可惜了!”
突然,從21號病房傳來了哭泣聲。
”您聽到了嗎?”男護士問。
“難道這個人對情感還有反應……她聽到了我們的談話!” 主治醫生長叫道,毫不掩飾自己的沮喪。
兩個人一起走進了21號病房。在吉拉先前坐着的地方,躺着一個哭泣的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