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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破日出, 我們運道奇差身世坎坷的遙白小獸終於撥雲見日,熬出頭了!
他鄉遇故知,絕處又逢生。
他只覺神采奕奕神清氣爽, 心中激盪, 走路都輕飄飄的, 如在雲端。伊尹小公子暗金描紅的衣襬長袖在他眼來飄來蕩去, 彷彿晨時葉間細碎明徹的陽光。
他眨眨眼, 有些恍惚,擡爪去抓。只覺錦衣細滑似水又輕軟如風,和了俊美少年冷冽的氣息, 觸感微妙。
伊伊緩行幾步又停下,長袖一捲將遙白小獸抱入懷中, 微笑溫言“秋風夜雨, 地有涼氣。”
這個場景…好熟悉。
多年前, 自己也是這般抱着小狗弟弟輕藍,挽了長袖, 眯着眼笑,彷彿擁了整個世界的溫暖。可是如今…
遙白將頭埋到伊尹臂彎,在廣袖重衣精緻的花紋裡喘不上氣來。驚覺那些天作鉛色雪如揚花的日子,纔是此生最美妙的一段.
寒冷又溫暖,清晰又模糊, 彷彿己然隔世。
如此唯美文藝的畫面, 被強大的梨子姑娘看在眼裡, 立時就變了味道。
小姑娘探頭探腦跟在伊尹公子與遙小獸身後, 作窺視狀。她望着金錦羅袖之中一團招招搖過市的白毛, 扭着臉恨恨。
——小白這個小妖精!見色起意,膩着伊尹小公子, 竟然連家也不回了!道德品質敗壞若此,還一付養尊處優的悠閒模樣,回來定要它好看!
尾隨觀察了一路,梨子姑娘卻迷惑了。到底是誰在膩着誰呢?這世道要亂…
路遇熊族將軍秦古,伊尹公子面色淡然,遙白小獸蹲坐在人家肩頭,竟然也一副倨傲模樣,擰着脖子,一臉厭厭愛理不理。
秦古將軍倒是熱情,巨掌一探將遙小獸拎至手中,粗手粗腳揉弄兩下,口裡哈哈大笑“這小東西倒比美嬌娘還綿軟可人!吶吶,不如跟我回去,虎肉鹿血應有盡有!”
這有什麼可比性?
梨子姑娘躲在廊柱之後,冷汗涔涔,對肌肉男的BT審美分外無語。
被人擒了後頸皮毛,遙白小獸的自尊心在梨子姑娘的□□下早己灰飛煙滅,連掙扎也懶了,可憐兮兮嗚咽兩聲,略作抗議。
伊尹公子卻額角一痛,急白了臉。
身形微凝,面色更寒,金袖一展騰轉如蟠,將遙白小獸硬生生奪了回來。口中說的頗爲正經“玩物喪志,如今戰事正緊,秦古將軍還需多費心神。”
這伊尹公子年紀雖輕,卻老成持重甚是沉穩,秦古將軍莫名其妙得了兩句教訓,完全摸不着頭腦。
梨子姑娘撫撫胸口,橫着眼琢磨:印象中伊尹公子可是個冰雕般的人物,難道是傳聞有誤?
冰雕也免不了有裂縫,這可以理解。
隔天,梨子姑娘深夜起身添香,迷迷糊糊向窗外一望,當時呆立當場,也脆生生裂了條縫。
窗外月如銀盤光華正盛,藤蘿花架葉影層層,她家遙白小獸睡在花香葉影之中,四仰八叉睡姿甚是豪放,身下墊着一片暗金重錦,卻是伊尹公子的長袖。
銀髮如冰光影層疊,伊尹小公子合衣躺在遙白小獸身邊,側了身將它護在懷中,宛如擁抱。柔軟,又似乎脆弱的不堪一擊。
夜色己深,他卻並未睡去,半闔着眼,面容溫柔恬然,完全無法形容。
這個…很顯然,這個情形己經超出了梨子姑娘的理解範疇。
她不懂什麼一往情深心靈慰藉一類的深奧詞彙,只道是自家小白魅力無限法力無邊,連冰山俊男都能打的火熱,爬牆技術甚是高超,令人歎爲觀止。
她卻不知道,遙白小獸亦有自己的苦悶之處,難以排解。
與伊尹相處雖然氣氛融洽異常和諧,可惜美中不足,雙方交流很成問題。
遙白小獸被上天諸神強制剝奪了語言能力,偏偏唯一能識得他的伊尹公子,雙目己盲。即便是遙小獸能以爪沾墨寫幾個扭曲的大字,他也看不到。
這太令人鬱悶了。遙白軟綿綿攤在書案之上,頭痛異常,忽然心生一計。繞到伊尹公子身後,擡起茸茸小爪,在伊尹後背上寫字。
他側着頭,緩慢的,一筆一劃的寫“輕。藍。”輕藍呢?輕藍在哪裡?輕藍,他是否安好?…
輕藍…伊尹僵着背脊,彷彿石雕,默默無言。
遙白擡頭望望,卻只他寒白如冰的發,淡漠側臉若隱若現,表情全不能辨,仿是睡着一般並無知覺。
他擡爪搔搔耳朵,繞回伊尹身後,又仔仔細細寫了一遍。
窗外風過葉搖,聲如雨落,仿過了一個輪迴那麼長久的時間,遙白聽見伊尹緩緩回話,聲音輕如耳語“遙兒,別鬧了,好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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隉陵君早就對宴淮打定了物盡其用的心思,從幼時開始設伏筆,處心積慮這麼多年,如今終是要將其派上用場了。
只不過,將宴淮嫁與雲中晉,用類似於和親的方式以止戰事,實在是個極其異想天開的主意。
瑞夫人一臉厭色,永遠與自己夫君達不成統一戰線,總有相左的看法。
“宴淮戰力太弱,心腸又軟,放在族中也是個廢物。只是,即便要找個人嫁了,也不能嫁與雲中晉吶!”
“我族與雲中氏有世仇,宴淮嫁去豈不正是羊入虎口?況且我隉陵氏族盛百年,只有戰死殺場無人苟且偷生,如今你竟想賣女求和!?”
瑞夫人氣的面色赤紅,抖手點指隉陵君“陰險卑鄙膽小如鼠!隉陵一族百年盛名都敗在你手中,他日黃泉之下,你有何面目!”
罵的多了,也便習慣成自然了。隉陵君子一意孤行,充耳不聞。
日深山上侍女進出,大肆準備,諸位將領垂頭喪氣。
秦古將軍的居地與番西碧海之畔的曲曼城距離最近,平日便與宴淮較爲熟稔,聽聞此事瞪了銅鈴一般的大眼,直直跳了起來“什麼?!帝君在開玩笑嗎?!雲中晉那克廝素行不良風流成性,這不是…”
這不是一朵鮮花插在那啥上了麼…後半句他並沒說出口,因爲身側的煨燼將軍適時的踩了他一腳。
直腸子的秦古將軍這才發現,殿內衆將神色有異,卻又閉口不言。
伊尹公子卻己拂袖而去,全不顧高坐帝位的隉陵君滿目怒火,哼聲道“雖說兵不厭詐亂世梟雄,但帝君薄情若此,旁人怎不齒寒?又叫我萬千將士有何顏面,苟活於帝女羅裙之下?”
日深山上羣情激奮,爲自家小姐打抱不平,竟然無人考慮過另一位當事人雲中大人的情感立場,彷彿這場婚嫁是他千山之域給予煙水浮城的莫大恩典。
旁的不說,日深山以自我爲中心的傳統觀念,倒是日久彌新。
想那雲中大人行事風格恣意隨性,身側美人無數,胃口頗刁,又略略有些情感潔癖,連情深意長的太湖君和浴雪君都乾淨利落的清理出局,如今攤上一樁政治婚姻,自己都深感驚奇。
心道,隉陵蒼那老狗不是失心瘋,便是又另有陰謀。他倒是獨愛此道,樂此不疲。
入秋之後,千山之域陰雨綿綿,深夜不歇,薄涼寒意彌散於林間,帶了些微微的荻木花香,彷彿總有些悽婉。
細雨如綢風聲沉寂,雲中君紅衣銀袍自半空飄身而下,踏風而來。
在悽迷雨夜中飄然而行,最後於翠柏枝頭站定,似笑非笑鳳眼流光,風華勝月,獨有幾分邪魅。腰畔卻佩了一塊鳳型斷佩,玉質溫潤,承了細雨濛濛有光。
此人成魔之後靈力爆漲,風華更盛冠絕六域,口氣卻仍然是那副刻薄模樣“齷齪主意打到本君頭上來,隉陵蒼沐浴時嗆了水麼?你不去好好服侍他,約我何事?”
煨燼跪在濃稠樹蔭下,淺灰色衣衫仿是一團霧氣,伏身而拜扣首不起,沉聲道“煨燼無能,探得我家主君被困於霽天塔頂隉陵君居殿,卻無力相救。還請雲中大人不吝援手,廣水萬族深感大恩!”
你家主君?
你不說,我倒還真忘了你家主子是太湖大人吶~~
雲中君眯起眼來,似乎提到此人頗爲愉悅,頷首道“喔~~你家太湖君吶。你幼年被他砍去雙鰭,堂堂海妖納伽卻扮作火蛇族人。如今世事險惡,身居高位卻仍然不忘本主,倒是真真難得。”
“只可惜…”話鋒一轉,雲中君笑意愈深“他竟然沒死…本君深感遺憾。”
“他騙遙白盜寶取弓,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茫茫雪原冪冪若水,只尋到這柄短刃桐香!”
雲中君取刃在手,刃光百轉,竟然於他長指之間繚繞成煙。他垂了眼,言語越加輕渺“你說,他該不該死?”
煨燼冷汗層出,只覺地面陰冷潮溼的寒氣反涌入體,面前魔君彷彿暗蘊電弧的無邊蒼穹,怒意雷霆,隨時可能將自己劈成碎片燒成焦土。
威壓漸大,煨燼汗如瀑下,耳畔盡是血脈涌動的轟鳴之聲。
此時,他聽見那魔君淡聲說話,清晰若耳語“本君墮入魔道,卻能心神不喪形體不損,皆因那個少年,從而心有可戀。你明白麼?本君現在只想要他…”
只想要他。
什麼隉陵蒼太湖穎,什麼前仇舊恨,都抵不上胸腔中空乏的持續不斷的鈍痛。那是他帶給我的,瀲灩而凌厲的,身爲人的證據。
只想要他。拿什麼換,都好…
失了遙白,悠遊散漫風流成性的雲中大人第一次感到走投無路。
即使是刀劍加身浴血幾亡,情人背棄親族盡失的時候,他也沒有如此惶恐無助。那個時候,他確信自己便是世界。
但是今時不同以往,他己在不知不覺間將世界盡數分享給了那個少年。整個過程類似於某種侵蝕。
可惜,這些遙白小獸全不知曉。他趴在宴淮小姐馨香柔軟的懷抱裡,聽她細聲細語傾訴待嫁心聲,聽到關鍵之處便忍不住翻個白眼,暗自加個註解。
“聽說他風流成性,煙水浮城仿似秦樓楚館,其中天姿國色美女無數…”
哼。點頭。遙白小獸晃晃腦袋錶示嚴重同意。以本人聽多年聽牆角的豐富經歷,絕對可以證明——他不只風流成性,還少廉寡恥!
“聽說他爲人放蕩橫行恣意,全不將世俗之禮放在心上…”
哼!點頭。遙白小獸晃晃腦袋,忽覺此女語氣有點不對,不像批判,倒像是感喟。
“世人說他百般不是,我倒覺得他有苦難言…”
嗯?什麼?
遙小獸木着張臉,擡起茸茸小爪,摸摸耳朵,以爲出現幻聽。
宴淮小姐哪知他的心思,擡手撫撫長髮,感情豐沛的兀自往下說“想他少年之時意氣風發獨承天恩,一朝驚變天地變色,百餘族人身首異處,心中焉能不痛?”
你知道?遙白小獸翻着白眼,模樣非常不厚道。
他痛個屁~~~他喝花酒抱小受,哪個耽誤了?!他…
越想越怒,遙小獸擡着小爪,凌空劃拉幾下。他個悶騷,痛又不說,就會拉着本公子喝酒~~~還裝醉吃豆腐~~~~
“唉…”宴淮小姐神情越發悽楚,沉哀之色撲天蓋地,對遙小獸咬牙切齒小宇宙瀕臨爆發的狀態全無所覺,軟軟說話風情無限。
“嫁與雲中雖是父母之命,但是…”宴淮面色微紅,長睫如扇“宴淮仍希望能爲君解憂,長日相隨,將那往事陰影盡數消去。如此,亦是兩族族人之福。”
什麼?什…麼!!!???
話至此處,遙白小獸不負衆望的炸毛了。
誰能想到,偉大的雲中君魅力值如此之高,千山萬水未曾謀面,都能讓癡心少女傾心以待!
誰能想到,心腸悲憫溫柔可人的宴淮小姐對感情之事,竟然一廂情願到如此地步!
烏圓雙瞳異光閃動,遙白小獸空蕩蕩的腦海之中,華麗麗飄過兩個加粗黑體字——情敵!!!於是,他依尋本能,張開秀口…
啊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