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二十三年五月,李世民病危。
臨終前,他召見長孫無忌和褚遂良,讓他們輔佐太子治聽政。
是月,李世民病逝於翠微宮含風殿。
太子李治即位,是爲唐高宗。
武媚娘記得那夜翠微宮含風殿中,李世民在臨死前,終是讓她知道了那個女子的名字。
“你可知,朕與你初見時……爲何那樣驚訝?”病重的李世民,躺在輕紗幔帳的大牀上,頭枕在武媚娘膝上,蒼老的容顏上,浮現了一抹追悔的苦澀笑意:“初見她的時候,她和你一樣毛毛躁躁的,可她比你大膽……朕記得她當時很兇,一副恨不得咬死人的模樣……”
“可就是那次不美好的相遇,讓朕與她有了剪不斷的牽扯。”李世民望着武媚娘那張十分相似蘇雲煙的容顏,他擡手撫摸着對方的臉,微笑溫柔道:“雲煙脾氣一向不好,可她待人卻很真誠。她是個愛笑愛鬧,活的很恣意瀟灑的女子。她有點囂張,也很是張揚,天不怕地不怕的。那怕朕已身爲了一國之君,她還是照樣敢對朕放肆,甚至是……幾次三番威脅朕。”
“可我就是拿她沒辦法!那怕被她威脅、折磨、羞辱,可我依舊捨不得放她離開。”李世民眸中閃現了淚光,望着打開的窗戶,夜風吹來很冷,可他卻覺得心更冷:“我沒想過要逼瘋她,我只是想要留她在身邊……可她太倔強,她說我給不起她一生一代一夫妻,給不了她一顆完整的心。”
“所以……到了最後,她離開了我,在我要封她爲妃的那一日,她在我的面前自高樓跳下,告訴我……非死不能原諒我!”李世民閉上了雙眼,脣邊溢出一抹苦澀笑意:“我真的沒騙她,我真的沒害死他們,他們不是我殺的,真的不是!可她不信我,她到死都不信我……蘇雲煙,雲煙,煙兒,我一生的遺憾,我一生的悔恨,追悔也已莫已!”
武媚娘低頭望着那蒼老悲傷的君王,她從不信帝王會有什麼情。可這一刻,她卻真正的看着一個君王,爲一個女子悲傷哭泣,那怕用一生去懺悔,也再不可能聽到那個女子,對他說一聲……我原來你了!“
去感業寺的一路上,武媚娘腦中一直反反覆覆的浮現幾個人影。
一個是曾經讓她思慕依賴的白夫子,一個是那似真似假,似驕奢淫逸,似多才多情的太子承乾。
還有一個,便是那已死去的君王,那個曾經寵極她一時,後來又莫名疏離她的君王。
蘇雲煙,一個曾繡藝絕世的蘇州繡娘,一個被李世民勒令不許再提及的女子,一個成爲大唐禁忌的女子,一個被那幾個男子永記心中,至死不能忘懷的女子。
她的一生有多傳奇,沒人知道。她到底是什麼人,也沒人知道。
父親只告訴過她,蘇雲煙是一個天降之女,曾經在蘇州盛傳一時。
可到了最後,她卻真的如仙人般,死後消失在了紅塵世間,自此再無人知此女——是否真存在過!
李治即位後,對蕭淑妃專寵。
永徽二年,皇后復召武媚娘入宮,企圖以毒
攻毒,這年的武媚娘二十六歲。
武媚娘回宮後的確打敗了蕭淑妃,得到了李治的寵愛。
第二年升爲昭儀,後生下了她的第一個兒子——李弘!
天授元年九月初九,六十七歲的武媚娘,在六萬民衆與官員的擁護下登上皇帝寶座,改國號爲周,改元天授,仍以李旦爲皇嗣。
這將近爲了鬥爭忙了一輩子的武媚娘,終於在登基後,忙中偷閒,去了一個她一直很好奇的地方——長安皇宮,那個被遺忘的流雲水榭。
上官婉兒獨自一人陪着武媚娘,來到了長安宮中,一處清雅的水榭。
她擡頭望着水榭匾額,上書寫着《流雲水榭》,是太宗御筆親題之字。
武媚娘沒有看滿心疑惑的上官婉兒,而是託着長長女帝龍袍,一步步踏着九曲石橋,進入了這座在宮中存在多年,卻一直不爲人知的流雲水榭。
碧蓮雖然已是雞皮鶴髮的老婆婆,可這警覺性卻一點也沒因爲老眼昏花,而減少絲毫。
芙蕖也發覺有人進入了流雲水榭,她手裡拿着一塊抹布,彎腰和碧蓮一同走了出去。看着那威嚴霸氣的女皇,她們沒有絲毫行禮的意思,只是什麼都沒說,便轉身回了屋子。
上官婉兒眉心微蹙了下,開口很是疑惑道:“陛下,這水榭似乎有些怪異!周圍沒有絲毫人看守,只有兩個老婆婆搭理這裡,而這裡……婉兒在宮中多年,從未知道這深宮之中,竟然還有如此一處清雅的水榭。”
“何止你不知,就連朕……也是初次來此呢!”武媚娘眸中有着一抹苦澀笑意,舉步向着那屋子裡走去。
屋子裡很乾淨,一塵不染,淡雅寧靜。
天青色軟煙羅垂掛在屋子中,裡屋有一張雕花繡牀,牀上掛着淡藍色的輕紗幔帳,素淨淡雅。
右邊靠牆一張梳妝檯,上面放着一塊菱花銅鏡,一把雕花木梳,一隻紫玉流珠簪,和一個紅木雕花奩盒,奩盒上沒鑲嵌任何寶石珠玉,只是最樸素的一個雕花奩盒。
房間中沒有衣櫃,只有一個黃花梨木雕花大箱子。在箱子旁邊有這兩個紅木衣架,衣架上掛着兩件衣裙,一件白色,一件藍色。兩件衣服很素雅,沒繡任何紋飾,更沒有任何別的色彩搭配。
上官婉兒很好奇的打量着這三間房,在另一間房裡,只是隔着一個雕花隔斷,垂着一面水晶簾,簾子後的房間中什麼都沒有,只是有着一個擱着布匹,掛着絲線的樸素架子。
在架子旁支着一個繡架,繡架後放着小凳子,旁邊茶几上放着一個竹編織的針線盒。裡面有各色絲線,也有針線包,還有一把金色的剪刀。
這裡的一切裝飾,都宛若有一個淡雅繡娘居住之所。看來,此處的主人身份很不一般啊!
上官婉兒望着那兩個各自擦桌椅,根本不理她們倆活人的老婆婆,她開口微笑問道:“這裡只有二位居住嗎?或者……這流雲水榭的主人呢?爲何不見她出來迎接聖駕?”
“想找她來迎接聖駕?那你來錯地方了,這裡早沒她了!要找她,去地府找
去。”碧蓮還是那個脾氣,說話口氣不好,從來不知道自己會得罪什麼人。
上官婉兒微怔然,隨之皺眉問道:“這裡的主人不在了?那你們怎麼還打掃這裡?這樣的地方……不是早該被遺忘荒廢了嗎?”
“流雲水榭確實被人遺忘了,可只要有我們在的一日,就不會讓它荒廢了。”芙蕖收拾好了一些東西,便開始拿着安神香,打開正堂的桌子上的香爐蓋子,將香點燃,對着上面供奉的明黃錦盒,拜了三拜。
隨之轉過身去,看着那威嚴的女皇,她微笑說道:“我自十歲進宮,十五歲被長孫皇后派到流雲水榭,將近八十年來,我和碧蓮雖然聽聞朝代更替無數代,可我們……卻自蘇姑娘去世後,再也不願理會世事了。”
“蘇姑娘當年若不是惹了一個帝王,想必她也不會一生那麼悲苦,最後還落得個那般的下場。她累了!因爲太累了,所以她才那麼痛苦的以死解脫,讓自己可以久久的長眠,自此再也不用爲愛恨情仇所痛苦了!”碧蓮將那抹布放到一旁,望着那女皇,滄桑一笑問道:“你們來此所謂何事,便就請直說吧!我們老了,腦子不好使了,也懶得猜……你們這些貴人的心思了。”
武媚娘沒有在意她們的態度,她只是走過去,攤開手,讓她們看看她掌心的綠寶石銀項鍊,微皺眉問道:“見過此物嗎?這個東西,是在朕年少的時候,初入宮時,我的夫子白蝶給的。”
芙蕖和碧蓮一看她手中的項鍊,便立刻同時轉過頭去,看向了那明黃色的長條錦盒。這條項鍊,不是那畫中蘇姑娘脖子上戴的嗎?怎麼會落到女皇的手中?
碧蓮留意了武媚娘剛纔提起的那個名字,她猛然轉頭望向那女皇問道:“你說你見過白蝶?即墨白蝶她曾經來過長安?她……她把蘇姑娘送她的項鍊給了你?不對,當年蘇姑娘說過,她把這條項鍊和即墨白逸換了鳳凰琥珀,這項鍊應該在即墨白逸身上,而即墨白逸……他早就屍骨無存了!項鍊怎麼可能會落到……即墨三小姐的手中呢?”
“即墨三小姐?”武媚娘聽到這個真相,她身形微晃,向後倒退了一步。
“陛下!”上官婉兒伸手扶住了她,見她臉色很不好看,心下有些擔憂。
武媚娘揮開了上官婉兒攙扶她的手,望着碧蓮壓抑怒火悲傷,冷聲問道:“四大家族的即墨家,怎麼會有一個三小姐?他們家不就只有……兩個公子嗎?”
碧蓮雖然不明白這女皇爲何如何激動,不過她還是很直接的回道:“即墨白蝶是即墨家的小女兒,她自小體弱多病,從未離開過自己的閨閣。就算是在蘇州城,在她沒和蘇姑娘交友前,沒出過家門前……也是沒人知道即墨家有個小姐的。”
白蝶是女子?那個讓她思慕的白夫子,竟然是個女子?武媚娘很是悲痛,也很憤恨。
可是現在,她最主要的是要弄清楚蘇雲煙這個女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望着那兩個百歲老人,威嚴問道:“蘇雲煙是什麼人?一個繡娘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本事……和太宗又牽扯,也和四大家族又牽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