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發戶被衆人的沉默擊潰了,有些時候聲音再大也不代表你是正確的。希望把自己的意志強加於人,最終會被所有人拋棄。
聽審員們看到暴發戶自食其果,全都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彭懌辰感覺自己出奇的疲憊,他斜靠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根本不想開口說話,但他知道現在自己必須說點什麼。
“面對這樣一個案子,想要排除自己腦子裡的偏見真的很困難。不管什麼時候,偏見總是很容易掩蓋真相。我也不知道真相是什麼,我想也沒有人能夠得到全部的真相。”
他非常誠懇,非常緩慢的繼續說道:“我們有九個人認爲被告並不一定是殺人犯,或許是我們錯了,或許我們會因此放走一個殺人犯。但我們不能放過任何一個疑點,因爲我們是聽審員。這是國家經過漫長的法治建設才獲得的進步,這是人民賦予我們的權力和義務。除非證據確鑿、不可置疑,否則聽審員就不能通過法庭的審判。讓我們九個人不明白的,面對如此多的疑點,你們三個人爲什麼還這麼肯定那個年輕人該上刑··場。”
說到這,彭懌辰轉過臉看着經紀人,他知道這纔是自己真正的對手。
“也許你能告訴我們爲什麼?”
經紀人卻不爲所動,依然冷靜的回答道:“我會告訴你的。”
“你剛纔講的那幾點的確有一些道理,不過我還是相信這個年輕人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原因有二。”
他的邏輯到現在依然清晰,說話非常有條理。
“一、那位住在街道對面、親眼目睹殺人經過的女人在法庭上做出的證詞。
二、她描述她所看到的事實是:她看見那個孩子雙手高舉過頭,拿刀往他父親的胸口刺下。她看到他殺人了,儘管拿刀的姿勢不對。
讓我爲大家再重述一下這個女人的證詞。她說案發當晚她大約在11點上牀睡覺,她的牀就在窗戶旁邊,只要她一往外看,就可以直接看到兇案現場。那晚她輾轉反側了將近一個小時,但還是睡不着。最後,大約在12點10分的時候,她轉向窗戶,透過電車車窗看到殺人的經過。她說在兇案過後四周是一片漆黑,但她非常清楚地看到那孩子拿刀刺向他父親。在我看來,這個證詞牢不可破。”
粗壯男好像被重新鼓舞起了鬥志,一句句附和着經紀人的話,到最後甚至興奮的起身高喊着:“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經紀人冷靜的看着彭懌辰:“你有什麼看法?”
然後不等彭懌辰的回答,經紀人又看向那個白領,他知道這個年輕人沒有什麼主見,他想在白領的身上打開一個突破口,扭轉現在被動的局勢。
那個白領果然開始支支吾吾起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很多證詞都需要調查一下,這是一個很複雜的案子。”
經紀人不去管他,繼續責問着其他人:“老實說我不明白你們爲什麼會認爲這個年輕人沒有殺死自己的父親?”
粗壯男逼視着那個白領,高聲問道:“拋開其他的證據不談,那個女人真的看到被告殺人了。你還要什麼樣的證據呢?”
白領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了。
經紀人趁熱打鐵道:“那就讓我們再投一次票。”
果然不出他的預料,白領趕忙表態:“那我改變選擇,我選擇通過法庭的判決,那個年輕人殺人了。”
粗壯男耀武揚威的站起來高喊:“那麼現在的票數又變成八比四了。”
工程師看不慣他那副樣子,譏諷道:“你需要這麼得意嗎?只不過拉到一票而已。”
粗壯男被他的口氣刺激的又發起怒來。
“你既然這麼說,我看乾脆就把我們的討論全部作廢,就這樣子告訴法庭,他們重新組織聽審員來討論這個案子。你們同不同意這樣,尤其是你,一直都是你這個小子在這裡搗亂,你同不同意作廢此次討論。”他又盯上了彭懌辰,好像看着自己的仇人一樣。
彭懌辰當然不可能同意這種提議,如果這次討論作廢,他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費了。
“我的建議是:我們再來討論一次。”
“我們已經討論了多少次了。你看這小夥子,就像皮球一樣,被我們踢來踢去。”粗壯男指着那個白領說道。
經紀人看着白領滿臉的委屈,害怕粗壯男又把他推到“反對”票的陣營裡,連忙勸阻道:“我們不該再折磨他了,你有想法,就說出來,不要牽扯別人。”
粗壯男現在唯一的盟友就剩下經紀人了,只好聽從他的建議,緩緩坐下來。
經紀人此時也感覺非常疲憊,他摘下眼鏡,一般揉捏着自己的鼻樑,一邊建議道:“我建議還是定一個時間期限,現在是6點15分,7點就到了晚餐的時間。我們就討論到7點,到時候如果我們還沒有達成一致,那就作廢此次討論。”
就在這時,已經很久沒有發言的老先生卻突然說話了。
他一臉關切的看着經紀人,問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經紀人不知道他問這話的意思,敷衍道:“我很好,謝謝。我認爲我們不能一直這樣拖下去……”
老人卻不在意他的態度,依然緩緩的說着:“我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爲你一直在揉你的鼻子……很抱歉打斷你的話,不過你剛纔的動作讓我想起了一件事……”
經紀人以爲這只是一個老人的絮絮叨叨,不滿的說道:“我正在說服大家儘快結束這次討論,你有什麼意見嗎?”
老人慢條斯理的向經紀人解釋道:“我現在要說的事情非常重要。”
看到經紀人點頭同意,他才繼續說下去。
“謝謝。請原諒,但我依然想問,你爲什麼要那樣揉你的鼻子?”
粗壯男顯然感覺到了什麼,打斷道:“問這些有什麼意義?”
老人今天第一次發怒,他就像一棵荒野上的老樹,雖然枝葉不存,但依然挺直剛硬。
他高喝道:“我是在跟坐在你隔壁的人說話。
說完,又轉向經紀人問道:“現在,請問你爲什麼要那樣揉你的鼻子?”
“我這麼做,是因爲我覺得鼻子很痛。”
“對不起,那是因爲你戴眼鏡的關係嗎?”
“是。好,那我們能談點兒別的了嗎?”經濟人開始煩躁起來,他很少這麼不冷靜。
“你的眼鏡在鼻樑兩側壓出兩道很深的壓痕,我之前沒有注意到,那一定很難受吧?”老人卻不管不顧,繼續問道。
經紀人無奈道:“非常難受。”
“我不瞭解那種感覺。我沒有戴過眼鏡,因爲我的眼睛一直很好。”
老人說到這,突然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如此自信和堅定,緩緩的說出了自己的發現。
“那位出庭作證說她看到兇案經過的女士,鼻子上也有相同的印子。”
彭懌辰發誓,自己從來沒見過這樣一位老人。
當他說出自己最細微的觀察時,彭懌辰感覺窗外有道光打在他的臉上,儘管依然陰雨連綿,但依然掩蓋不了老人身上那種充滿智慧的光芒。
老人的話好像喚醒了什麼東西,全場一片譁然。
“老天爺,我也看到了!”
“對啊,當時我也看到了,怎麼就沒有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