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伊凜無端端睡着了。
……
格林特別喜歡睡覺覺。
伊凜很好奇，格林到底是公的還是母的，竟有如此規律的作息。
反倒伊凜，他自己把自己逼成陀螺，日夜不停地轉。
一天天，一夜夜，風雨無阻，日夜無休。
超級勞模、朝三暮四的林一，不知不覺間，成爲了天劍門裡的名人。
許多人可以不知道誰是劍南春，不知道誰是朝如霜，但一定會知道林一。
因爲林一的出場頻率太高了。
天劍門任一脈，但凡有公開授課，幾乎都能看見林一的身影。
有些人覺得很納悶，修士的精力也不是無窮無盡的，沒有任何一位修士，能精通每一種道術。一位修士能在其中一門裡學有所成，便可在圈內橫行無忌了。偏偏林一，這個想學，那個想懂，風裡來雨裡去的，真的有必要如此貪心麼？
有不少人對林一的勤快，嗤之以鼻，表示不屑。
他們背地裡說，這林一也不知如何攀上了關係，竟能得諸多長老青睞。
上一位想要仿效林一的記名弟子，此刻仍躺在百草堂的病房裡尚未出院，有此前車之鑑警醒，再也沒人敢像林一這般孟浪，舔了這位長老轉頭去舔下一位。
轉眼又過一月。
這天仙島上霞光四溢，天邊雲捲雲舒，雲邊漫着七色輝光。
伊凜打着呵欠，頂着兩個淡淡的黑眼圈，出現在煙墨山上。
守門的內門弟子，全特喵的認識林一，不等林一出示腰牌，守門弟子便臉色一變，主動讓開，將林一放進去。
“謝謝師兄。”
伊凜很有禮貌的，拱拱手，微笑入內。
進入院子後，伊凜不由一愣。
只見師畫煙仍戴着那古怪的龍鳳繡面，身着層層雪白輕紗，堪堪遮住赤足，她正坐在矮桌前，用一枝大毛筆，怡然作畫。
泛黃畫卷上，有山，有水，她用簡單的濃淡水墨變化，勾勒出一幅活靈活現的山水圖。
煙墨山弟子不多，不算林一，內門、外門、記名加起來，不過寥寥二十來人。
他們此刻都安靜地坐在院子裡，屏住呼吸，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伊凜隱約明白這種氣氛的由來，師畫煙作畫的身姿太出塵了，彷彿打擾這種恬靜，都是一種罪過似地。
頓時，伊凜雖然沒有帶畫具，但也悄悄坐下，享受着這難得的安寧。
過了一會。
師畫煙那細長的手指筆畫稍頓，竟擡起頭，朝故意躲角落裡的伊凜看了過來，龍鳳繡面背後傳出溫柔淺笑：“林一，你來了。”
唰唰唰。
師畫煙這話，瞬間把伊凜在其他弟子心裡的仇恨值給拉滿了。
說起來，有件事挺古怪的。
師畫煙收的，全是男弟子。
或者說，來師畫煙這裡報名的，全是男弟子。
清一色，不重樣。
伊凜連忙低着頭，假裝沒聽見。
可師畫煙沒打算放過他，換了一個坐姿，雪白足弓稍稍曲起，朝伊凜招手：“林一，來爲師身邊。”
伊凜現在就算掉頭跑都來不及了，於是他只能頂着其他人如槍林彈雨般的目光，來到師畫煙身邊。
師畫煙堪稱是所有長老中最無架子的那一位裡，隨意拍拍身邊空地，讓伊凜坐下。
“你覺得，爲師畫得如何。”
師畫煙問。
伊凜摳了摳額頭，認真看了一眼，老老實實回答：“挺好。”
“好在何處？”
“山似山，水似水。”
伊凜想了想，答了一句。
“似？”
“似。”
“那，這又如何。”
師畫煙微微一笑，揮毫落下，只見從筆尖處，有一滴濃墨，滴答一下滴在畫上，綻出水花的同時，那滴墨竟像是滴在了池塘裡，墨染倏爾暈開，向外盪出了一圈圈漣漪。
伊凜張了張嘴，再擡起頭時，發現四周景色變了。
他正處於一片黑白的世界裡，畫裡的山水，竟變成了四周的景色。而他與師畫煙二人，正坐在水中，不遠處是飛流瀑布，瀑布直落千尺時，水汽蒸騰，讓整個山谷繚繞在朦朧的水霧中，別有意境。
“爲師自創‘煙墨奇譚’，筆墨之下，自有天地，你可想學？”
這當然是想了，還用問嗎？
伊凜果斷點頭：“這是幻術？”
“是，也不是。何爲幻？”
“迷惑人心，即爲幻。”
師畫煙笑笑，她又在面前畫了一把小刀，像變魔術似地，師畫煙將明顯是二次元風格的水墨小刀，攥在手裡，向伊凜攤開手掌：“拿手來。”
伊凜猶豫，但還是將手搭在了師畫煙手上。
師畫煙用小刀輕輕在伊凜指尖切了一道細細的口子，鮮血溢出。
伊凜甚至感覺到了痛感。
“虛虛實實，真真幻幻，自在人心。”
師畫煙道。
伊凜似乎又悟了。
悟性拉滿就是有這種好處。
“師畫煙的‘煙墨奇譚’似乎是一種高級的精神攻擊。和我的‘念體’有幾分相似，當精神攻擊逼真到一定程度，連身體都相信了自己遭受了攻擊，相應的部位自然會受到創傷。嗯，有不少可借鑑的地方。”
伊凜心中暗道，臉上卻流露出少年好學的神色。
不知過了多久。
師畫煙面前的畫卷，鋪滿了山水，鋪滿了花樹。
伊凜注意到，在花叢間，有一個酒壺，不知師畫煙什麼時候畫上去的。
末了。
師畫煙隨口問起：“公羊黑、公羊白二老，現在過得可好？”
怎麼突然問起黑白二羊好不好了？
不過伊凜聽說，師畫煙幾乎不出山門，與其他脈系從不來往，於是他也不覺奇怪，想了片刻，回答道：“過得挺好。”
師畫煙又問：“任青山呢？”
“不愛運動，略微發福，但有專人伺候，小日子非常滋潤。”
“戒律山，畢鐵心，過得如何？”
“門庭興旺，弟子爭氣，光耀門楣。”
“百草堂，葉良辰那老兒可還活着？”
“身子英朗，天天吃藥，活得瀟灑。”
“問劍山，聶山河，是否仍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枯守劍冢？”
“是，聶老闆挺無趣的。”
師畫煙似乎真的好久沒與其他山頭來往了。
她語氣平淡，一一問起，像是在問候昔日老友。
伊凜如今在每一脈都混了個臉熟，提起某某某，伊凜總能說出一二來。
一口氣問下來，師畫煙似乎倦了，她輕輕將大筆置於案上，沉默片刻後，輕嘆一聲，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辰北……他可好？”
伊凜一愣，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師畫煙並沒有期待伊凜的答案，揮揮手，將伊凜送出煙墨幻境。
當伊凜再次回過神時，他與師畫煙二人仍在院子裡，四周弟子依然是朝伊凜投來殺氣騰騰的眼神，似乎剛纔在幻境中渡過的時日，只是彈指一瞬，非常神奇。
在這種奇怪的氣氛中，師畫煙結束今日授課。
她說起來也沒認真教，就是畫了一幅畫，最後將畫留在遠處，任由門下弟子品鑑。
趁着天色未黑，伊凜撓着死皮，抽空回雜役班敘舊。
這一個月，
雜役班又來了幾位新人，又有一位毅力帝熬了幾年熬出頭了，離開雜役班。總體變化不大。
和辰北拉拉關係，益處多多，伊凜這活玩得精妙。
今夜伊凜決定休息。
他連肝了一個多月，人都快肝廢了，得睡一覺。
紫竹釀可是辰北的寶貝，進了他兜裡，想再忽悠出來，非常困難。至於辰北自己的存酒，也是藏了幾十年的，雖然不比紫竹釀，可開封時，靈氣四溢，稱得上“仙山老窖”。
觥籌交錯、推杯舉盞間，伊凜眯着眼，打着酒嗝，問起此事。
“我說老辰吶……”
“咋？”
“你和煙墨山師畫煙長老之間，是不是有一腿？”
“噗！”
辰北一聽，嗆了一口，張口噴了伊凜一臉二手酒。
“你、你、你、你瞎說什麼呢！再說我告你……誹謗啊！信不信我告你誹謗啊！你居然敢誹謗我！”
誹謗這詞還是從林一嘴裡學來的。
沒想到這下倒是用上了。
辰北怒了，決定反擊，怒噴回去。
“天天細聊這些八卦，你的修爲呢？越練越回去了啊？哦喝？等會，你體內氣息怎麼又散掉了？納氣五層？可惡……”
“嘿，有一腿還不讓聊了是吧？信不信我跑師畫煙面前說你喝醉酒的時候念着她的名字？”
“你……卑鄙！”
“老辰啊，我最近缺一柄飛劍，還有一枚納戒，咳咳咳……”
“你無恥！”
辰北氣抖冷。
他萬萬沒想到，此獠竟趁機要挾上了。
怎麼當初就沒看出林一是這樣的人呢！
一老一少在木廬裡，趁着醉意，開始掐架。
這一掐，就是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