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州。
奉天城。
此地是南疆邊界軍鎮，原本名爲鎮南城，阻擋蠻族入侵。
自從大順與蠻族結盟之後，便改名奉天城，以期奉行天命。
城門口，一列列囚車押送俘虜進城，負責的軍卒嚴陣以待。
這些俘虜是從飛龍嶺送來，許多都是入了品階的武者，甚至有煉氣境的高手。
即使筋骨斷裂，氣血衰敗，丹田破損，當真拼起命來也能輕易殺死普通人。。
囚車吱呀吱呀穿過街道，來到城中心校場。
大量打扮奇特的蠻族人，頭頂異獸尾巴翎羽，身穿各色皮毛縫合的服飾，在校場上唱着聽不懂的歌謠，跳着粗獷卻詭異的舞蹈。
人羣中間，搭建了一座高臺，徐燁身穿黑色長袍，盤坐在上面，不斷念誦祈禱咒語。
“嗚啦……”
蠻族歌聲沸反盈天，看似雜亂，聽的時間長了隱隱有奇特韻律。
奉天城的兵卒們對此見怪不怪，已經連續聽了九天，甚至學會了幾句歌曲的發音韻律。他們熟練的將囚犯拖下車，按照事先劃好的位置,一個個安置上去。
直至所有位置都有了囚犯,時間正好到了正午。
“叱！”
徐燁唸誦完所有經文，發出一聲的巫術真言，下方的蠻族人頓時安靜下來。
“阿里薩多……庫卡度……”
晦澀的蠻族語言從徐燁口中發出，當第一個字說出口的時候,下方就有一名蠻族揮刀斬斷囚徒的脖頸。
之後徐燁每說出一段咒語,就有一個囚徒身死，直至最後聲音落下,高臺下方已經血流成河。
囚徒的位置,本就是按照禁制陣法擺放，待所有囚徒身死,精血激發了陣法，一道道血紅紋理連成陣圖,將徐燁所在的高臺包圍。
“呼！”
蠻族人見到血色陣圖,整齊發出呼喝聲,像是在呼喚親人。
隨後所有蠻人，又開始唱歌跳舞,圍繞高臺不斷轉圈,粗獷又詭異的聲調交匯在一起,形成了特殊的波動韻律。
徐燁調用神魂力量，引導韻律催動陣圖,呼喚冥冥中的偉大存在。
片刻之後。
血祭力量消耗殆盡，陣圖逐漸消散。
按照之前八天的經驗,今天又失敗了。
徐燁面色如常，正準備散去陣圖，明日再舉行血祭祈禱。
忽然。
嗡……
聲音彷彿來自神魂深處，引得徐燁一陣驚悚悸動。
正在高聲歌唱的蠻人,感應到了親切的氣息,血脈相連。
“成功了！”
徐燁按捺住心底的激動，躬身對虛空說道：“使者徐燁,恭請吾神蒞臨！”
呼呼呼！
憑空生呼嘯風聲，原本青天白日，轉瞬就烏雲密佈。
烏雲之上生出一張巨大鬼臉，完全由雲朵組成,俯瞰整個奉天城。
“何事,召喚本座！”
巫神聲音隆隆，如同驚雷。
“吾神，近些時日大順軍面臨李逆圍剿，損失慘重。只定海江一役,就有數千蠻族勇士，死於李逆軍陣當中……”
徐燁說道：“還請吾神出手，挫敗李逆兵鋒，以護大順！”
大約半個月前，龍騎軍中的青丘人妖，忽然離開南疆，返回了青丘福地。
無論徐燁允諾任何條件，都難以說服人妖留下，龍騎軍中一下子損失了近半上三品高人。原本龍騎軍高人數量衆多，靠着高層鬥法壓制，才能以屢屢以少勝多。
青丘人妖離開之後，形勢頓時反了過來。
燕王到了南疆之後，就調遣數州兵卒，配合鎮北軍精銳，從數個方向逐步包圍壓迫。
大順軍卒沒了高層戰力優勢，龍騎軍面對數倍的敵人，也只得屢戰屢退。
短短半月時間，朝廷兵卒一步步收回了千里疆域，連沒捂熱乎的飛龍嶺也敗了回去。
巫神聽到徐燁敘說，清楚知道根本原因，就是狐仙鬥法失利，重傷回青丘養傷。煉神人妖是青丘一大助力，全都調回青丘，保護狐仙養傷。
真相是如此，不過巫神不能如實告訴，以免嚇得徐燁招安了。
大順可以接受招安，蠻族可不行！
更何況，巫神需要徐燁擴張地域，讓境內百姓信奉巫神，供奉更多的香火念力。
“些許小事，竟然敢打擾本神，念你第一次……削壽十年！”
巫神聲音轟隆隆傳遍整個奉天城，烏雲組成的面龐，落下一道烏光，鑽入徐燁體內。
徐燁聽到巫神說小事，頓時放下心來，十年壽元削便削了。
“本神一念即可覆滅凡俗，然而，世上仙魔神佛都遵守規矩，不可親自插手凡俗！”
巫神說話半真半假，它不願出手，不是因爲什麼規矩。
仙魔做事隨心所欲，豈會受什麼規矩束縛，屠戮百萬的真魔又不是沒有，能限制仙佛的只有另一尊仙魔。
巫神不願出手的根本原因，是因爲狐仙重傷，讓它懷疑大乾武聖傷勢已經痊癒，於是不願在大乾露面動手，唯恐落入了圈套。
徐燁摸不透真假，只得祈禱道：“吾神，請您一定幫助大順，一旦李逆攻來，您的神廟必然盡數焚燬……”
巫神冷哼一聲，恐怖至極的壓力，降臨整座奉天城。
難以言喻的壓抑氣息，讓每個人喘息都艱難，彷彿下一瞬就會窒息而死。
“你在威脅本座！”
“吾神息怒，只要能渡過此劫，大順願意再建百座神廟，供人蔘拜祈禱！”
徐燁額頭沁汗，他可以與軍中悍將稱兄道弟，與旁門高人談笑風生，此時面對巫神毫無抵抗之力。
巫神使者這個尊號的來歷，其他人以爲是徐燁受仙魔支持，對大順前景更加看好，有仙魔鎮壓，至少不會被大乾軍卒覆滅。
唯有徐燁自己清楚，使者身份是以大順境內，官方推廣巫神廟換來。
並非巫神支持才建廟供奉，而是建廟供奉換取的支持，兩者含義完全不同。
巫神聲音冷漠無情，俯瞰整個奉天城，恍如在看螻蟻。
“本座雖不能出手，卻可以指點你尋覓助力……”
徐燁聞言鬆了口氣，靜聽下文，若非青丘人妖忽然撤離，他絕不願意與巫神交流。
青丘狐仙雖是妖族，與徐燁關係不錯，甚至有將青丘狐女嫁到徐家的意思，可惜遭到了徐奉先的拒絕。
“據本座所知，曾經有御蟲散瘟的異人，在龍騎軍中效力？”
徐燁點頭道：“棱撫山百瘟洞主是我義兄，術法玄妙奇異，可一人敵一軍，誰曾想李逆心思歹毒，竟然調兩位煉神埋伏大哥，不幸隕落。”
“御蟲散瘟屬於旁門御蟲之道的旁支，據本座所知，此脈人丁稀少，每一位傳人都極爲寶貴。”
巫神緩緩說道：“你去九龍山萬蟲谷，將此事告知蠆鬼，他自會出山爲徒復仇！”
“吾神，蠆鬼前輩……”
徐燁不清楚蠆鬼的實力，一來一回數日功夫，若是白費了，只怕朝廷大軍打到安州了。
“蠆鬼所在，滅絕千里！”
巫神聲音渺渺，天上烏雲逐漸散去，又恢復了朗朗乾坤。
徐燁從高臺上走下來，立刻有侍衛上前，脫下黑色長袍，換上銀鱗鎧甲。
徐十一身形顯化，跟在身後，保護徐燁安全。
離開校場，回到城主府後，徐十一終於忍不住詢問。
“少主，血祭之法，是不是有傷天和？”
徐十一是徐奉先一手栽培的龍騎統領之一，數十年效力大乾朝廷，按照律法，血祭溝通邪神者斬立決。
徐燁身形一頓，嘆息一聲。
“十一叔，我們只是爲了活命。”
“大順敗了，普通百姓或許不會死，龍騎軍必誅九族！”
……
飛龍嶺。
一座座軍寨相連，外牆上還有未乾涸的血跡。
經歷一天一夜的廝殺，燕王李樂以十倍軍卒擊潰了大順駐軍，親手奪回了飛龍嶺。
周易駕雲巡視一遭，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隨軍而來的煉神高人，主要有兩種任務，一就是巡邏，二就是與敵方高人鬥法。
以神識巡邏，除非潛入的是同階，否則再好的隱匿手段都無效。
雲朵落在一座軍寨，值守巡邏的兵卒，露出尊敬神色，躬身施禮目送周易進屋。
新晉煉神高人周易，不擅鬥法廝殺，即使進攻飛龍嶺的緊要時候，也在一旁划水。然而周易煉製的療傷丹藥，品質極佳，成丹率是尋常丹師的數倍。
許多瀕死的兵卒，就是服用周易煉製的補血散濟命丸，才得以生還。
張誠見到周易進來，說道：“老周，每次都是你來得最晚。”
周易說道：“巡邏的遠了些，免得有探子進來，又要開戰。”
“周哥好。”
“周先生，好久不見。”
打招呼的分別是陳英、李洵。
陳英一身銀鱗鎧甲，上面有十數道傷痕，經歷數次戰場廝殺，抹去了原本輕浮飄忽的氣息，逐漸變得沉穩厚重。
經過此次磨鍊，未來晉升煉神的概率多了一絲。
修行不是坐在家中煉氣，行字同樣重要，行萬里路是行，行走在戰場上也可以。
李洵身上甲冑貴重的多，玄灰二色搭配，刻有禁制銘文，已經屬於法器一類。
周易笑道：“四品宣威將軍，又升官了？”
“託周先生的福，定海江埋伏蠻族，大獲全勝，獲得了燕王嘉獎。”
李洵從軍不過三五載，就達到了普通兵卒一輩子都難企及的地步。
先是爲燕王立功，允許在菩提郡剿滅白蓮教蹭軍功。之後獲得景泰帝賞識，北疆叛亂將平時候調去了公孫大將軍帳下。如今又隨燕王南征，本以爲是場生死血戰，未曾想又成了打順風仗。
由於連續不斷立下軍功，成了上三品之下頂尖武將。
“不過這也就到頭了，上三品武將，按照太祖律，個人實力也必須是上三品。”
李洵嘆息一聲：“要麼就是等陛下恩蔭，封個三品閒職。我可是中山王后裔，靠的是行軍打仗的能力，豈能苦等恩蔭？”
周易三人對視一眼，很想將李洵扔出去，讓他清醒清醒。
“等哪天你這廝吃了敗仗，現了原形，再來胡吹大氣！”
張誠施展法力，隔絕了房屋內外，從懷中摸索了片刻，揮手灑在地上化作了八個美嬌娘：“還不知道要在南疆待多久，春風樓是去不了，只能以此聊以慰藉了。”
美嬌娘爲四人捏肩捶腿，比春風樓最頂尖的花魁還要專業，可惜只是一層美豔表皮。
陳英近些天明着暗着提醒張誠，畫道什麼時候能更進一步，別總幹看着不能碰。
畫道真意的三重境界，畫皮，畫骨，畫心，達到第二重後，所畫人物裡裡外外都與活人無異了。
“這仗什麼時候打完，不是要看陛下心情？”
陳英壓低了聲音說：“你們聽沒聽說，近幾日陛下又懷念與徐逆情誼，才勒令燕王在飛龍嶺駐守。這不純粹扯胡鬧後腿嗎？”
“慎言慎言！”
李洵說道：“陛下深思熟慮，必有其意。”
“那些妖人忽然離開徐逆，以至於南疆平叛太過順利，顯不出燕王領兵才能。”
周易說道：“或許陛下讓燕王等，等徐逆重新做好準備，再下令平叛。”
景泰帝造成南疆叛亂的目的，就是大肆抓捕修士俘虜，填充煉妖窟，催熟九幽仙蓮。
徐奉先敗的太快，戰爭俘虜抓的不夠，景泰帝還要再製造一處叛亂，索性一事不煩二主，命令燕王停下等一等。
“陛下英明！”
陳英、李洵異口同聲，對着洛京方向拱手，兩人含義確實截然不同。
不過相同的是，二人都不認爲景泰帝英明。
南疆平叛進程順利，需要功勳的有功勳，需要軍功的有軍功，一下子從心情沉重的赴死，變成了來美酒佳餚美嬌娘。
酒足飯飽，聽美嬌娘唱了段曲，周易起身離開張誠負責的軍寨。
朗月正當空，從飛龍嶺上望月，比地面上看大了幾分。
“也不知月亮之上，有沒有廣寒……”
周易思緒紛飛，忽然想騰空而起，一路飛到月亮上去。
可惜天穹之上有罡風籠罩，莫說一具四千年法力的分身，就是本尊四萬年道行真仙，也穿不透無窮無盡的罡風層，自然也難以登上月亮。
正待回到自己駐守軍寨，一陣嗡嗡嗡的飛蟲聲傳來。
“軍寨中有禁制法力，怎麼會有蟲子？”
周易雙目靈光閃爍，看向聲音傳來方向。
只見難以計數的黑色細小飛蟲，密密麻麻，無窮無盡，穿過陣法禁制，向着軍寨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