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舍義端詳站在面前的男人,忍不住在對方的那一雙眼睛上多看了幾眼。
常言道:眼睛是心靈窗口。
這句話能流傳至今,不是沒有一定的道理。
黑白分明的眼睛凜然有神。
再看高壯男人一身陳舊的深綠色作戰服,兩柄被黑袋包裹的武器成乂字放在背後,眉宇間不怒自威。
文舍義服下藥湯後,精力明顯有所恢復,當下吐出的話音雖然艱澀,可神態的嚴肅卻不容忽視,鄭重道:“謝,謝謝你救了我們。”
“道謝的話,你的兩位同伴已經不止一次跟我說過了。”
神荼溫和地笑了笑,認真觀察了下文舍義的傷勢,發現後者已然沒有性命之憂:“你恢復的速度挺快!”
文舍義此前內臟破損嚴重,傷口大出血,最槽糕的是連靈魂都受到強烈攻擊,差一點就會變成一具空殼。
然而昏厥至今不過五個小時,文舍義不僅成功甦醒,全身大大小小的傷口也在以穩定的速度癒合,此等恢復能力令神荼都感到吃驚。
這時聽了神荼的話,文舍義先是微微搖頭,認真道:“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千恩萬謝亦不爲過。
“看恩公必是仗義豪爽之輩,救下的人不知凡凡,或許對於這種事情已經不是太過在意。”
長着絡腮鬍,如今看過去很是邋遢狼狽的文舍義,眼中此時有莫名的光輝在涌動,不知是火光,還是來自心中的信念。
“對我們三人,無疑是一次重生的機會。”
說到這裡,文舍義三人默契地對視一眼,紛紛看向神荼,再次認真致謝:“多謝恩公的救命之恩。”
神荼聞言微怔,旋即臉龐揚起的笑意弧度愈發明顯,擲地有聲道:“好!”
他看着文舍義他們,凜然雙目中光芒亮起。
懸崖之上,無垠黑夜籠罩大地,篝火升起的光亮在黑暗裡毫不起眼,卻真真實實地存在。
神荼此刻發自內心的高興。
來到屠維·戊九十三的這些天,神荼經歷了不少事情,已經讓他認清楚何爲瀕臨毀滅的末世,有的是爲了生存,背叛、強掠,有的則是故意放縱自己,瘋狂、暴虐,兩者的行事手段,皆是無所不用其極!
自我毀滅與毀滅他人。
神荼對這些沒有任何評價,在他心裡,善就是善,惡就是惡!
沒有那麼多的藉口。
曲與直,是非分明,從來不會動搖。
眼下。
就在此刻,就在此地,神荼遇見了同道中人。
……
文舍義在同伴的攙扶下,坐到篝火旁。
“砰!”
神荼將手裡的兇獸屍體放下,登時發出一陣沉悶的巨響。
細細端詳,兇獸的模樣有點酷似蛙類,皮膚呈暗灰色,一個又一個皮脂腺長滿全身,若是沒有旁邊的篝火照耀,單憑肉眼實在很難發現這頭兇獸的蹤跡!
“毒芯蛙。”
文舍義目前狀態不好,只能微眯起眼打量,旋即驚訝道:“看它額頭上的圖紋,起碼活了二十年,恩公您是真有手段啊!”
聽到這句話,神荼想起抓毒芯蛙的過程,不由笑了笑:“確實不好抓,能將這頭毒芯蛙擒獲也有幾分運氣。”
隨即,他道:“接下來就交給你們了。”
文舍義的一名同伴打量這頭兇獸幾眼,不禁喜上眉梢,“多謝恩公幫忙,剩下的就交給我們好了,您坐下來休息!”
只見另一人拿出一把銳利的匕首,小心翼翼卻又熟練地從毒芯蛙的額頭下刀,尖刃沿着六葉草紋路切割,感受着堅硬皮膚底下未冷的血管勃動。
神荼大馬金刀坐下,好奇地觀察起來。
他先前離開去捕殺兇獸,正因爲文舍義的同伴曾提及毒芯蛙有助於傷勢恢復,恰好神荼沿途還真見過一隻,便幫人幫到底!
不過毒芯蛙顧名思義,渾身上下全是猛烈劇毒。
神荼挺好奇他們是如何化腐朽爲神奇。
坐在神荼對面的文舍義注意到神荼的模樣,微微一笑,主動開口道:“恩公,剛纔不是驚訝我的癒合能力嗎。”
“是的!”
神荼收回觀察的目光,看向文舍義。
文舍義雙手捧着滾燙的木碗,慢斯條理道:“其實並不是我身體的癒合能力有多了得,是因爲我的超凡能力起到了作用!”
言語間,文舍義晃了晃手裡的藥湯,推心置腹道:“任何草藥在我身上都能發揮出超過百分之百的效果。
“反之亦然!
“因此並非是治癒能力的強大,而是我的身體將服下的藥湯悉數吸收!”
“原來是這樣。”
神荼聞言登時恍然,卻也不得不感慨神奇。
這個世界的人由於自身執念的不同,從而演化出各種稀奇古怪的超凡能力。自降臨後的所見所聞,對神荼來說亦是打開了新世界大門!
“真厲害,我第一次見到有這種特殊的超凡能力。”神荼由衷地說道。
這時他重新看向毒芯蛙,結合方纔文舍義的話,已經隱隱明白此劇毒之物到底該如何處理,但對接下來的操作過程愈發感興趣。
在同伴嫺熟的技藝下,這頭兇獸的皮囊很快就被完整地剝了下來。
那一身皮上密密麻麻的疙瘩,內裡蘊着強烈的毒性,就算是三級新人類中了毒也必死無疑。
然而在皮囊下,毒芯蛙的體表呈現出兩種迥異而交錯的粗大血管,一個陰綠色,另一個呈深褐色,微微泛起熒光,看過去詭譎可怖。
文舍義盯着兇獸屍體的眸光有些出神,帶有幾分感慨說道:“自打世界遭逢劇變以來,不止是人、鬼都在努力適應新的環境。
“包括所有的動植物也開始一輪優勝劣汰。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跟不上劇變的腳步,下場只有殘忍的滅亡。”
文舍義伸出手,指向毒芯蛙體表凸起的深褐色的血管:“任何生物都是爲了活下去,毒芯蛙自然也不例外,除去擁有出色的僞裝能力,名字裡之所以有個芯字,就是因爲它能將體內的毒液進行加熱,通過火焰的形式噴出!”
說到這裡時,文舍義的雙眼亮起光芒。
“可是很少很少有人知道毒芯蛙爲何能做到這點,他們只是以爲是它受到陰氣的侵蝕受到了突變,並沒有深究內裡的原因!”
神荼看着文舍義的神態,默默想道:‘像是科學家,研究人員。’
只聽文舍義繼續講道:“歸根結底,還是生存。
“毒芯蛙同樣需要食物,需要水來維持生命,但是它的方法非常特別,吃下去的食物,污水也好,其他兇獸的血肉也罷,吞食下的雜質和毒性統統在體表的皮腺脂堆積。
“因此就算它實際上的體溫高到可怕,但有了這一堆疙瘩的保護,很難叫人發現蹤跡。另外,過濾的‘水’在體內難免沾染毒性,混合之後最終形成了這種深褐色的血液。
“其血液性質跟石油有點類似,在血管內高速奔行,經過特殊的生物器官在口腔點燃毒液,便是最後噴發的毒火!”
“原來是這樣。”
神荼恍然大悟。
不得不說,這種細緻入微的科普也讓神荼對文舍義有了新的認識。
文舍義見狀笑了笑,隨後將藥湯一口全部喝完,竟已有蹌踉起身的氣力,同時開口道:“這種血液是毒芯蛙的水,是它生存的必需品。
“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也可以飲用這種血液,但蘊着的毒性卻叫人往往退避三舍。”
文舍義來到毒芯蛙屍體前,接過同伴遞來的一株草葉,催發超凡能力。
只見這株藥草立即刺破血管,生長、蔓延到體內每一寸角落,不消片刻,深褐色的血液竟已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淨化,最後變作淡藍色的水流。
在火光的照耀下,竟有些奪目。
“但我不一樣,我可以將草藥的特性發揮到最大,去中和裡面的毒性,因此找到毒芯蛙,對我等而言便是找到水源!”
文舍義的聲音適時傳來。
神荼見到流淌在毒芯蛙體內的水流,長出來的草葉淌動其中,恐怖與希望兩種意境竟在此刻交相呼應,不禁再次感慨道:“真是厲害!”
“哈哈哈哈,這得多虧了恩公。”
另一人樂觀開朗道:“此前我們遇到的毒芯蛙可沒有這麼大,這回也算是多虧了恩公,讓我們在這裡也能飽餐一頓。”
“你們叫我神荼就行。”
神荼笑着擺手道:“無需一口一個恩公叫着。”
“行,神荼!”
幾人亦是爽快應下。
而後。
待到毒芯蛙體內的毒素完全得到中和,幾人嫺熟地將其分割,放到了專門製作的石鍋裡,用猛火進行加熱。
不消片刻,騰起的煙霧中摻雜濃厚的香氣。
……
“神荼,這是給你的。”
神荼接過肉湯和烤制的大肉,豪爽地說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我肚子可都餓的咕咕直叫了。”
文舍義已是迫不及待地拿起肥肉大咬一口,爆出的油脂沾在鬍子上,活像個餓死鬼投胎,沒兩下就吃得乾乾淨淨。
這副狼吞虎嚥的模樣直叫他人饞蟲鬧騰。
幾人當即圍坐篝火旁大快朵頤。
片刻之後。
文舍義的兩名同伴忽然對視了一眼,眼神交流幾番,其中一人瞄了眼神荼,開口問道:“說起來,神荼你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旁邊的同伴生怕神荼誤會,連忙解釋道:“他的意思是說,此處離凶煞禁地很近,很少有人會主動靠近這裡。”
以神荼的性子又豈會在意這些枝枝末末,快言快語:
“說來也不怕你們笑話,我先前生活的據點遭遇惡人襲擊已經覆滅,想離開這裡,可偌大的荒野卻叫我迷了路,又因一些事情,兜兜轉轉來到這裡!”
“原來如此。”
那人若有所思地點頭,眸底不禁浮出些許襲擊和期待,旋即問道:“那神荼你接下來打算去往何方,可有想好的去處?”
倒是文舍義聽到兩名同伴的話,先是皺了下眉頭,隨後也只是默不作聲地吃着手裡的食物。
“有!”
神荼眼神一下子變得不同,道出的語氣裡更有幾分敬佩:
“一直以來在荒野上我聽到最多的就是關於曙光的事情,尤其是領袖司伯弘,我打算去曙光看一看。”
可聽到這番話的三人,臉上都有微妙的變化,尤其是兩名同伴嘴角的喜意登時僵住。
其實像神荼這種實力強大又十分正直的人,換誰都想拉攏,兩人自然也不例外,早在神荼幫忙去獵殺毒芯蛙的時候,他們就曾有過探討交談。
只是沒想到,神荼竟然打算去曙光,聽語氣似乎對司伯弘還有幾分好感。
一時間,兩人竟有些騎虎難下。
“怎麼了?”
文舍義三人的神態變化自然逃不開神荼的眼睛,卻也開門見山道:“瞧你們的反應,似乎對曙光、對司伯弘存在很大的意見?”
“……”
短暫的沉默寂靜中。
“我們是救世燃燒團的成員。”
文舍義低着頭,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燃成一團的篝火噼啪作響。
“神荼你應該聽說過這個名字,外界的人一般叫我們燃火者,也有一部分人稱我們是瘋子、叛逆,恨不得將我們除之而後快。”
文舍義昂頭喝掉碗裡最後一點油湯。
“如此一來,神荼你也就不意外,爲什麼當你說起曙光跟司伯弘時,我們會出現這種反應了。”
“原來你們就是燃火者。”
神荼瞅了眼另外兩人裝甲上的火焰圖樣,終於明白其代表的含義。
在荒野上游蕩的這些天,神荼自然聽說過救世燃燒團的名號,卻沒想到偶然的仗義出手,竟還讓他碰上了正主。
“一般情況下,其實我們很少會主動說出自己的身份。”
文舍義笑了笑,攤手道:“畢竟不是很遭人喜歡,甚至會遇到危險。”
神荼聽了輕輕點頭,然而他此刻的好奇心隨之愈發重了,疑惑地問道:
“在我聽到的事蹟裡,曙光領袖司伯弘是個很偉大的人,爲什麼你們會對他們有這麼大的偏見。”
文舍義聞言一愣,旋即擰着眉頭糾正道:
“不是偏見,而是他就是自私自利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