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了,正是秋高氣爽的好時節,宜出遊。
楊伊也並沒有閒着,此時正帶着人出行,乘的是新做的馬車。
雖然因爲頻繁作戰,馬兒都是戰略物資,像是民間就算富貴,多半也只能用牛車代步,而楊伊身份不一般,他此去是召見人,當然要用馬車,非如此,不顯尊貴。
不出意外,過了年,她就要登基了,雖然這漢帝國如今貧弱,但也是一個國主的身份,該有的規矩還得有,簡樸這種美德,等着天下一統,大可做得。
後面數十精騎跟隨,還有一隊步軍,卻也是免不了,車馬也不快,他們能跟上。
沿着一條河道而行,這河雖然不大,但是卻碧水清清,涼風吹來,讓人沉醉。
到了一處山間私塾,因爲天下紛亂的原因,有無數人避居山野,此處就是一名左近有名的文士所在,以收取四方束脩生活,馬車緩緩而行,沒多少時間,就到了門口。
這時到門口,就是午後了。
這是一處別有意趣的山野之家,木柵欄裡面,卻是花園和菜園相隔,這時,院中竟然有朵朵菊花盛開。
深秋季節,露水成霜,菊花卻千姿百態。
楊伊一掃過,只見菊花大似綵球,小如盞燈,品種也有不少,主人顯然是個善養花草之人,清香飄悠,宛似圖卷。
“哦,主人家在啊,伊見過這位先生!”觀察間,楊伊發現一箇中年人正在花圃中,楊伊也就拱手行禮,然後天子望氣術用出,卻是一驚。
只見午後微斜的陽光中,這中年人身上卻是一層紅金光,佈於全身,於頂上,又有一波波白氣一樣的水光,垂了下來。
練氣士?
這個時代的煉氣士不一定就是道士,但道士中有相當一部分可以細分爲煉氣士,這些道士煉氣士和普通煉氣士一起構成了煉氣士這一修煉種羣。
他們中的有些人,餐風飲露,只求自身而不假借外丹之類的手段提高修爲,煉的是“胸中五氣”而不是“金丹”;但是也有說他們都是內丹大家,又叫方士,是還原祖性爲目標,奪天地之靈而修行的人,清虛無爲爲基!
而楊伊觀察此人,像是此類,倒是有些失望了。
“哦,原來是貴客臨門。”那人此時起身,回頭一看,也不由眼前一亮,只見楊伊頭戴銀冠,身穿袖衫,穿着高齒屐,舉止從容,氣度雍容,臉上此時隱隱有着晶光,果是翩然一佳公子。
氣度上還有着一份沉靜和威嚴,卻是讓人難以形容,這就是長年處於高位之人,纔有的氣度。
“冒昧前來,多有打擾,來,給先生奉禮。”楊伊說着,身邊的張寧此時就帶着幾員步軍,將禮物搬了過來,布二匹,米數袋,鹹魚肉乾若干。
這中年人此時也只是微微笑了笑,就收下了,說着:“貴客到內說話。”
到了裡面,分主賓坐了,一個童子此時進來奉茶,楊伊稍微客氣一下,端起微微示意,然後靜等中年人喝了一口,楊伊就放下茶來說着:“先生在此,教學無數,吾這次來,卻是有事相求。”
“哦,貴客有何話,就說吧!”此時中年人放下茶杯,說着,這架勢,他也很清楚,眼前此人,非富即貴,甚至他隱隱可以猜出身份來。
“先生慧眼,想必也知道,如今漢室傾危,孤如今可真是惶恐,惟恐誤了大漢江山,列祖列宗再上,卻也無顏相見,孤聽聞先生之名,知道先生心在山野,本不願打擾,而今卻冒昧登門;
這次來打擾先生,也是因爲先生在此十數年教學,多有門生,希望先生能介紹一二,爲孤臂助。”楊伊此時,情真意切的說着。
其實,楊伊本來是想要以家國之義請這人出山,不過一發覺這人是練氣士,心裡已經涼了半截,也就果斷轉口,不然就此就要一無所獲了。
“先生,非是爲我一人,爲的還有萬萬大漢黎民,魏賊肆虐,前些日,竟然屠城,綿竹萬戶人家,十不存一,如今大漢傾危,就這綿竹城,若無得力之人安置,如果因爲孤的無能,再次落到了魏賊手裡,不知這一劫活下來的人,他們會不會再生禍端,那時,卻不是孤一人之過……”
這人聽到這裡,一直眯着的眼睛,猛地睜開了,然後,盯着楊伊的臉,看了半晌。
就在楊伊以爲這個中年是不是看出了自己的裝扮,正思考對策的時候,此人卻是終於開口了:“貴人,可是真爲黎民?”
“孤乃烈祖之後,豈容懷疑。”楊伊此時認真的回答的說着,此時當然是借那位祖宗的名聲一用,漢昭烈帝,劉玄德;這位的名聲是沒得說,自有信譽在身。
“好,那我就幫貴人一次。”中年人此時鬆口了。
“孤謝過先生。”
“貴人可也先別急着謝我,吾有三徒,一爲孟良,是漢中孟氏之長子;二爲張翰,只是體弱,弱不禁風,此時不知在何處養身,唯有三徒曲垣尚在左近,貴人可願徵召?”此人此時淡淡的說着。
楊伊卻是聞之心中一驚。
來之前她也打聽過了,畢竟也是有人舉薦的,此人首徒孟良博涉經史,篤志於學,自晝達夜,略無休倦,書文也是聞名州郡,當然是人才了。
而張翰身體雖弱,卻也是有着謀略過人的名聲,有人言其爲鬼謀。
此二人,都是良臣也,但是這人竟然都不肯介紹於她,可見其人心思了。
“曲垣此人,吾也曾聽聞,誠懇於學,一絲不苟,正是孤需要的人才,在此就多謝先生推薦,感激不盡。”楊伊心中尋思,面上卻不在意的說着。
曲垣當然沒有聞名鄉里,就算有幾分本事,不過連鄉里都無人得知,也可見氣數之差,只是此人只肯將此人介紹於他,卻是心意分明。
“那好,擇日不如撞日,我就封書一信,謝貴人提拔吾弟子!”這人說着,竟然就站起身來,到了書桌上,揮筆寫就。
“孤多謝先生!”楊伊自然明白意思,接過之後,就說着:“孤求賢若渴,這就先去了。”
“恕不遠送!”中年人此時揮了揮手,平淡的說着。
楊伊此時自然也就轉身離開,到了門外,將信收到袖子中,先是一聲冷笑,又是一聲嘆息,上了馬車,頓了一頓,又問着:“還有物事吧?”
“殿下,還有!”張寧在旁說着,這本來是要給那人的謝禮,如此,也就不用給了。
楊伊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剛纔那人派了童子在前指路,不遠處,就是幾間草屋,這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到了門口,就見了一個老婦人在操勞着,楊伊此時下車,然後拱手作揖:“夫人!”
老婦人見着這麼一大隊人,卻是一驚,驚異說着:“你是哪裡的官人,到這裡來?”
“夫人見諒,吾是曲兄的同窗,同在先生處求學,因此特來拜見。”楊伊又是一禮,然後說着。
總不能在這老婦人面前說漢攝政王……之類的,要不然老婦人來一個記不得許多名字,或者被嚇到了,那可就不好了。
這時,門打開,曲垣已經出來了,一臉貧寒之色,見得是楊伊,見着大隊人馬,就說着:“貴人來訪,請進來吧!”
草屋裡,什麼也沒有,只有涼蓆,楊伊不動聲色,跪坐在上,又以木板爲桌几。
凝神望去,見曲垣頂上只有一些灰氣,面容灰暗,中間本命之氣,只是百姓都有的白氣,難怪那人看不上他了,只是楊伊隱約可以察覺,此人的氣數中,尚有幾分不明,只是不可能細細探究,這時也看不明白。
談論了幾句話,楊伊問了一些問題,見此人也有幾分文采,算是人才了。
只是楊伊心中一沉吟,就站起來,上前說道:“吾執政綿竹,左右籌謀之人甚少,是以遍訪山野,聽先生所薦,特來請曲兄作事!”
曲垣此時卻是一怔,沉吟了片刻,他一時間竟然聽不明白這人的身份,不過將眼四面望了一望,苦笑的說着:“秋冬將至,我都無衣給母親與妻子,貴人來請我,我只得應了。”
竟然連作什麼都沒有問。
楊伊又跪坐正,說着:“曲卿果是清貧。”
已經改變了稱呼。
又正色說着:“吾本國主幼子,前些時日,國中大變,魏賊侵襲國中,國主命吾至大將軍處,如今吾在綿竹建府,左右缺少文吏,曲卿初去,沒有寸功,只能先委屈着擔任教授,助吾建設綿竹學政,等學政事畢,孤自然會提拔曲卿。”
接着,示意一下,張寧就將身邊放着的一個包打開,楊伊從中拿過一封銀來,說:“既然曲卿應諾,孤無以爲敬,謹具俸儀,曲卿權且收看,這草居,委實住不得,孤給曲卿一天時間,安頓家人,儘快到綿竹上任。”
聽這一席話,曲垣卻是不由吃了一驚,原本他答應,實是家裡快走投無路,什麼活都幹了,這時卻不想卻是招爲他吏,委於重任,更贈之重金。
想起以前委屈了家人,甚至冬無寒衣,食無裹腹,一時間,眼睛一熱,眼前就迷糊了,至於其他,卻也顧不得了。
楊伊一揮手,張寧就取來了食盒,這是一些隨行所用的食物,特意精製的食盒,有魚、有肉、有菜,還有一壺酒。
楊伊親倒二杯,然後舉杯:“孤就此敬曲卿一杯,曲卿助吾興大業。”
曲垣此時也不推遲,舉杯高飲,酒水自脣邊流下,一口飲盡,就拜了下來:“臣,拜見主公!”
君臣之禮拜過,楊伊看了上去,不由苦笑。
只見禮畢,一股白氣就降在曲垣身上,片刻,曲垣身上的灰氣,已經洗去了一半,中心的本命氣,也活躍起來,絲絲白氣縈繞,隱隱有着青色之氣了。
但是幾乎同時,楊伊卻察覺到,自己氣運中繚繞的白氣,頓時明顯下降了一截。
楊伊此時不在意的說着:“曲卿爲學政,卻可再請吏若干人等,學政初時規模不大,人數也不能有許多,但是若是卿覺得是人才,大可不顧忌人數限制。”
這意思就是,若是有人才,儘管請來,至於是不是再消耗氣數,卻也顧不得了,反正再低,也不可能消耗自己的紫氣,再說此時大漢尚在,這點消耗,還能撐的住。
曲垣聽了,立刻會意,說着:“諾,主公放心,我熟悉本地,必爲主公分憂。”
說了片刻,交待了一些事,並留下了一個伍,楊伊也就告辭了,見曲垣出門揖禮,也就舉手還禮,車就一路遠去了。
楊伊靠在了車後面,一路微微顛簸,心中卻心思翻滾,那人竟然是煉氣士,這實在大出預料之外,當然也不會太奇怪,五斗米道就在左近,練氣士雖然不歸屬道統,卻也不算太遠。
曲垣等楊伊遠去,直到看不見,才走了進去,到了裡面,曲母和他妻子都已經集在一起,曲垣即將銀子交給曲母打開看。
這一封銀子,外面包的是紙封,撕開後,就見得了銀子,這時雖是夕陽,卻還沒有落盡,映的銀光閃閃。
五兩一個的銀錠,總共十個,曲垣從中取出一個,交給曲母:“娘,你把我家原本的欠債都還了吧。”
曲母看了看,說着:“我家只欠了外債四千三百文,也用不了這樣多。”
“還有些當掉的東西,能贖回來,就贖回來吧,若是不能,就算了,不值得糾纏,娘,你就拿着吧!”
又將一錠,給了妻子:“娘子,你跟着我,快十年了,這一錠銀子,你也買點布,做些衣服,買點肉來,也給孩子吃點!”
又說着:“主公要我招募其它下吏,我心裡尋思着,有幾個人選,只是也多是貧寒,都要用銀,把這三錠留下,其它的我都有用。”
他妻子低聲應是,卻不捨的看着銀子,這也是人之常情,曲垣自己都如此,何況她?
曲垣閉着眼睛,怔了片刻。
眼前這年冬天已到,寒風已變,家裡既無寒衣,又無食物裹腹,作爲男人,真是心如刀絞,再加上年關快到,催債就要上門,真是走投無路。
不想現在終於有了轉機。
怔了一會,曲垣低聲的說着:“主公既賜飲食,我們就吃一頓吧!”
特地點亮的油燈,散發出柔和的光,一家人跪在涼蓆上,就食這四菜。
曲家雖然貧寒,但是卻很有些禮教,不過這時,雖然坐姿端正,細嚼慢嚥,儘量不發出聲音,但一家人沒有多少時間,就把這飯菜吃光了。
曲母看着這一幕,不由癡了,多少時間,沒有這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