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夜降臨。
妖邪已至。
戰場之上瀰漫着極爲沉重的氣氛。
這裡的每個人,身上都帶着揮之不去的煞氣。
自妖魔域大舉進攻以來,他們接連迎戰,袍澤死傷慘重。
太玄神山,六重防線,已丟失過半。
這是前所未有的恥辱。
“白日迎戰妖類,夜晚妖邪齊至……若無援兵,撐不住三天。”
一名掌握地煞旗的將領,面色冰冷,緩緩說道:“聽說明日開始,要分兵作戰,遲緩敵方鋒芒……”
“最前線,我來守,你們明日分散退開,構築新的防線,把後面的陣法穩固起來。”
爲首的男子,約莫五十來許,身披甲冑,已殘破不堪,滿是爪印。
他正磨着手中的刀刃。
歷經多次血戰,這把刀已經鈍了。
他舉起刀來,迎着燭火光芒,說道:“我本負責第一線,屢戰屢敗,退守至此,幸得諸位弟兄拼死相護,留得殘命,直到今日……”
他收刀入鞘,嘆道:“下一步,不想退了。”
營帳之中,衆人盡都沉默了下來。
這位嚴將軍,是當下第四道防線的臨時統帥。
因爲第四道防線的領兵者,已經戰死三人,他是剛頂替上來的。
嚴立,從第一道防線退下來的將士,他的舊部大多被打殘了。
就在昨夜,他僅存的舊部,也被邪祟糾纏,未能回撤,全軍覆沒。
“我的舊部死光了,你們想辦法調給我三百人,今夜由我執旗主位,佔住第一山,若是擋不住,我會燃白色烽煙,臨死前會將這杆地煞旗送回。”
嚴立拎起一杆旗幟,說道:“若擋得住,明日開始,我還守這裡,你們都帶兵散開,按天魁旗主的計劃行事……”
留在第一線,是必死的局面!
天魁旗主的安排,就是分批阻攔。
前面遇襲,後方不作增援。
直到前線死盡,第二隊將士頂上,而第二隊將士死盡了,第三隊將士頂上……
“這座山頭的陣法目前還大致穩固,嚴某爭取死守十日以上!”
只見他戴上頭盔,說道:“你們得要將後面的防線,陣法儘快佈置完成,沒有陣法維持……後面擋不住太久!”
營帳之中,仍是萬般沉寂。
半晌之後,才聽得一個青年小將,低聲說道:“聽說新法快要完成了,你在煉氣境巔峰已有七年,是有望突破的。”
嚴立聞言,笑了聲,說道:“我從第一線退下來時,恢復好了傷勢,就嘗試過舊法的煉氣化神,但突破失敗了,聽聞新法更難,就不指望了。”
“想來我還是沒有老李的運道好,他臨死前,是憑着舊法,修成了元神的,還憑地煞旗斬了一頭至兇至邪的邪祟,連同百餘妖邪。”
“他雖然戰死,戰績可比我強得多!”
嚴立這樣說來,有些感慨,還有些羨慕。
衆人聞言,都不由得笑了聲,說道:“也許你臨死之前,也能臨戰突破,也說不定的。”
“可惜沒機會修成新法,若是能以新法突破,即便今夜戰死,嚴某也算沒了遺憾。”
他有些無奈,說道:“不過,比起那些已經戰死的兄弟,嚴某此刻還站在這裡,也算是福德深厚。”
他退了一步,雙手拱衛,施了一禮,正色說道:“如果你們能活下來,到時候在我戰死的地方,給我燒一部新法,如若灰燼散開,漫天飄飛,那就是我收到了。”
“放心!”
另一名中年將領,沉聲說道:“即便我們都死盡了,後來人也會給咱們燒一部新法的,這是天魁旗主的承諾!”
“那就好!”
嚴立這樣說來,又道:“對了,新任天威旗主的性子,可能今夜會來助戰……其實沒必要,他只要早一些掌握天威旗,就是最大的幫助,不要拖慢了進度!”
——
夜色降臨。
第一山已經陷入昏暗當中。
嚴立看了看身周的衆人。
經歷多個日夜的浴血奮戰,這座山頭上,埋骨三千餘。
而僅存的數百人,並非他的舊部。
但眼下,也受他的調遣。
“今夜的攻勢,未必擋得住。”
嚴立將地煞旗插在高峰上,緩緩說道:“諸位兄弟,大概是要隨我,葬身於此了!若是還不想死的,現在可以退回二線……”
“這叫什麼話?”
卻在此刻,一個年輕人,扔掉了已經出現缺口的刀,撿了一杆長槍,緩緩說道:“誰不知道,高層已經決意,死守太玄神山?早死晚死,終歸是要死的,多苟活幾天,又有什麼用?”
他穿戴好了甲冑,說道:“背後就是三府之地,我家在遠山城!”
而在邊上,另一名老兵,扯掉了已經破損不堪的甲冑,道:“這鐵甲太重,反正破成這個鳥樣,脫了省事,一舉一動還更爲便捷,興許能多殺幾個妖類。”
另外一名中年男子,掏出了一沓符紙,輕輕拍了拍,說道:“妖魔域攻得猛,證明新法現世,足以讓人族改變處境,妖邪已經慌了。”
“聽說那位聖師,修爲一日千里,咱們多撐一日,他便能更加強大。”
“太玄神山潰敗之前,他足以撐起人族一片天。”
“指不定能夠帶着其餘兄弟,反攻妖魔域,誅滅那些妖王邪尊,蕩平詭夜妖邪,爲咱們報仇!”
聽到這裡,又有個三十來歲的絡腮鬍男子,用匕首修整鬍鬚,幽幽說道:“本來爲別人赴死,這種屁事老子是不想幹的。”
“但聽說這位聖師,喜歡伸張正義,一言不合,就要殺人,清掃弊病。”
“這麼看來,他倒值得賣命。”
這男子將匕首插在地上,拍了拍臉上的碎髮,笑了一聲。
另一人應道:“這話不錯,他雖然是在後方,但聽聞斬殺諸多妖邪,重創劫燼,蕩平城中貪贓枉法之輩。”
“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這四句話,原本聽來,似乎狂妄自大、空泛無知,但聽過他的事蹟,此人至少目前爲止,還是爲此而奮鬥的,且已經創造新法,有了大勢……”
“聖師有此大宏願,老子爲他賣命,倒也夠了!”
“他若不死,人族當興!”
“妖魔域來勢越兇,證明他分量越重,也就表明了,咱們哥幾個死在這裡,拖延敵方腳步,應該是賺大了的!”
“多少年了,一天到晚在這詭夜之中抵抗妖邪,彷彿看不到頭。”
“咱們再守一千年,人族也不過是在詭夜之中,任由宰割的獵物。”
“本該有強大的人物支撐,卻是越強越容易失控。”
“眼下總算有了出路,來人間走一回,遲早要死的,無妨了……”
在場衆人,各自開口,皆有灑脫之狀。
能夠在苦戰之下,至今留着性命的,基本修爲都不差,本事也不低,地位已算頗高。
其中不乏見識深遠之人。
嚴立靜靜聽着,忽然笑了聲,說道:“如此看來,嚴某也不用戰前擂鼓,定諸位死戰之心了!虧得我這一路走來,心裡懷着許多豪言壯語……”
“這種場面話,你要是早來一些,大家還是願意聽的,現在都要入夜了,廢話就別說了。”
只聽得先前的絡腮鬍男子,幽幽說道:“嚴兄,你先前位於第一重防線,苦戰多日,傷重而退,我等都能服你。”
“但是不要忘了,你養傷期間,妖邪連破三道防線,直至此地,是我們在堅守。”
“我們同吃同住的弟兄,葬送於詭夜之中。”
“我師兄是推了我一把,死在了前頭的,不替他多殺幾個妖邪,也對不住他。” 那絡腮鬍男子嘆息道:“嚴老兄,論及堅守死戰之心,我們未必比你弱。”
他這樣說來,感慨道:“只是可惜,我本煉精境巔峰,該要晉升煉氣境的,連番大戰,精力衰竭,看來臨死之前,摸不到煉氣境了。”
嚴立上前半步,似乎想要勸說一番。
然而此刻,卻見那絡腮鬍男子擺手道:“但仔細想來,我只是沒摸到煉氣境的門檻,你則是沒摸到煉神境的門檻……怎麼看都是你比較憋屈鬱悶,所以我就看開了。”
“……”
嚴立眼角抽搐了兩下,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如何迴應。
轟!
就在此刻,外邊動盪驟起!
“來了!”
衆人各自拔刀,看向嚴立。
嚴立微微點頭,便見眼前衆位將士,朝着前方,分散開來。
在這最前線,鏖戰多日,時至如今,還能夠活着站在這裡的,無一不是百戰精銳。
在敵方來攻之時,無須嚴立的指派,他們便能立時做出反應,進入應該前往的位置。
他們之間,配合極佳,能夠發揮出各自應有的力量!
而嚴立伸手一拍,地煞旗的威勢,驟然散開,與衆人身上的令牌相合,勾連成爲陣法。
這座山頭,本就銘刻着地煞大陣!
有這陣法護持,可避免超越品階的妖邪,將這座山盡數納入其道場範圍之內!
“地煞大陣,傾力施爲,可以阻擋超越品階的妖邪……”
嚴立深吸口氣,暗道:“但若是將地煞之氣,盡數用來抵擋妖王邪尊之輩,便沒有餘力可以攔下那些漏網之魚了……”
說是漏網之魚,實則其中不乏兇邪之類,更會出現至兇至邪的妖孽。
他一手按住大旗,一手拔出刀來,低沉道:“神煞助我,斬妖除魔!”
剎那之間,陣法之力,流轉於身。
他一步邁出,朝着最前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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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戰,身先士卒!
太玄神山,八方皆有火光亮起!
他來到火光的邊緣,看向前方的詭夜,低聲道:“來罷……”
“祂們不來了。”
就在這時,前方黑夜之中,傳來一個平淡的聲音。
“……”
嚴立面色驟變,持刀戒備。
卻見前方忽然閃爍金光。
光芒映照之下,便見一人盤膝而坐,背對着這裡,朝向着前方的黑夜盡頭。
雖只見着他的背影。
但仍能看得見,在他膝上橫着一柄長刀。
從他左右兩側,可以看見刀鞘的末尾,以及刀柄。
更往前去,有邪風呼嘯,萬獸嘶吼,竟不能越過半步。
“……”
嚴立心中凜然,爲之屏息。
只見那人握住刀柄,緩緩起身,說道:“嚴將軍的地煞大陣,用得早了些,我佈下的內景道場,才收了八百妖邪……你用了大陣,把祂們嚇着了,讓祂們都止步不前。”
“不過也沒什麼關係,等我斬盡這八百妖孽,將內景往前推去,還能再困一批妖邪。”
“你往後退些,好生歇息養傷,讓諸位將士,今夜安睡,我來守山!”
隨着那人的話語。
嚴立不由得沉聲道:“你究竟是誰?”
聲音落下,只見那背影忽然一僵,旋即緩緩轉身過來。
這是一個年輕人,五官清俊,神色複雜。
“諸位與我素昧平生,從未相識,卻因我之名,願拼了性命,死守太玄神山……”
只見林焰躬身施禮,沉聲道:“諸位鎮守太玄神山多年,庇護身後萬民無數,我生於棲鳳府,深受大恩!”
“你是聖師?”
嚴立渾身一震,瞳孔驟然睜大。
便見那年輕人微微點頭,轉過身去,握緊手中長刀,緩緩出鞘。
“今夜,讓我來守諸位!”
刀光凜冽,清照寒夜。
光芒映照之下,便見前方八百妖邪,無所遁形。
飛禽走獸、邪祟異氣、混雜在一處,宛如人間煉獄,充滿了血腥殺戮之氣。
而恍惚之間,陰氣瀰漫,將祂們全數覆蓋。
“妖邪已至!”
山間各處防守的武夫以及修持神術的燒香人,各自示警。
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的衆多妖邪,衆人心中皆是沉重。
想來今夜免不了一場苦戰!
能否活下來,只看天意了!
但下一刻,便有人察覺異狀。
那衆多妖邪,竟然止步不前,彷彿被束縛一個無形的網中,不斷掙扎。
而下一刻,在最前方的黑夜當中,金光閃爍,有強大的氣息,不斷攀升。
氣勢宛如山嶽鎮壓!
整座山峰都爲之沉寂,衆人不由屏息,心下震動萬分。
“是天魁旗主親至了?”
“不對,這氣機不是他!”
“是我人族哪一尊強者?”
“……”
而體外金光閃爍的林焰,正微微閉目,深吸口氣。
周身真氣,盡數灌入內景,衍化法力。
他金身爆發,瞬間有六丈之高,筋肉虯結,壯碩萬分!
鬥字真言神通,氣勢暴漲!
五嶽擒龍,力可搬山!
兵字真言,神刀鋒芒大盛!
他往前一步,悍然出刀!
刀光斬去五千步!
懸於半空,光芒映照,如烈陽大日!
光芒所達之處,即是刀鋒所及!
八百妖邪,如冰雪消融!
羣山俱寂!
無論前方妖邪,還是山中衆人,皆沉寂下來,全無半點聲響,連呼吸聲彷彿都止住了!
唯有夜間山風吹過,嗚咽低沉,寒意襲骨!
“……”
嚴立面色變幻不定,心中激盪不已,禁不住上前半步,高聲大喝道:“人族聖師在此,各方妖邪,敢有犯境者,斬!!!”
“聖師?”
其餘將士,無不驚愕,但下一刻,便都明白了過來,心中激盪萬分,緊隨嚴立之聲,高聲怒喝!
“人族聖師在此,各方妖邪,敢有犯境者,斬!!!”
這一夜,聖師駕臨太玄神山,一刀懸空化烈日,誅滅妖邪八百餘!
士氣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