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裂的地面力量傳導到礦壁之上,一片片碎石在三四丈高的空間中接連墜落,如同漫天石雨,這墜落的碎石驚擾了遠處如同蝙蝠的礦獸羣,它們雙翼猛然扇起狂風,一道道風刃切割碎石,將其碾爲更爲細小的齏粉。
這些齏粉鋪天蓋地,遮蔽整個空間,一副天崩地裂的景象。
周鐵衣靜靜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輕嘆一聲,“僅僅只是中品修行者,確實很難圍剿礦獸。”
圍剿礦獸最難的不僅是礦獸本身的神出鬼沒和強大的實力,還因爲礦洞內複雜的地理環境。
中品修行者雖然實力已經足夠影響到天地環境,但是他們的力量更多的是有放無收,強大的力量在礦洞之內就像是炸彈一樣爆發,還沒有等誅殺礦獸,提前引起的礦坑崩塌就足以危及生命。
下礦從來就是危險至極的工作,因此礦工的地位才低賤。
這對於中品修行者們也一樣,他們同樣不會輕易下礦涉險,特別是爲了一羣在他們眼裡如同秋後稻子一樣的礦工。
即使出於官府或者主家的要求,他們也是以應付居多。
周鐵衣嘆息之後,看向崔萬霞。
這位法家三品本來想要看周鐵衣繼續施展手段,畢竟剛剛周鐵衣手中那輪明月讓他看了也驚歎不已,又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他作爲法家三品,很快就意識到這輪明月的熟悉感來源於哪裡。
天后取太虛幻境製造冥月!
雖然周鐵衣手中的明月比不上天后製造的那輪足以籠罩整個天京幽冥的巨大冥月,但是其本質絕對類似!
這已經是極爲了不得的事情了。
特別是周鐵衣修行的是武道,即使崔萬霞一時間也猜測不出周鐵衣是通過哪種方法獲得這種手段的。
是天后賜予,還是如同當初【掌中佛國】一樣,周鐵衣觀之即得。
若是前者,那麼就說明天后對周鐵衣厚愛有加。
若是後者,那麼就再次證明了周鐵衣的天賦恐怖如斯。
見周鐵衣目光投來,崔萬霞伸出手掌,“萬物莫不有規矩,天爲規,地爲矩。”
天空中簌簌墜下的煙塵凝固在半空中,龜裂的地面停止了晃動。
一雙無形的大手,一上一下覆蓋了整個礦洞。
周鐵衣明顯感覺到周圍整座天地變得更爲‘堅固’了。
他看向手中的明月,原本能夠照亮周圍黑暗的月輝急劇縮小籠罩範圍,僅僅如同礦燈一樣,只能夠護住自己周圍幾許。
這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三品法家的力量。
這股力量首先影響的就是空間,與自己利用【五指山】分割內外天地不同,崔萬霞是加固了整個山洞內的空間結構。
這種空間上的加固影響到物質,讓周圍的一切都難以被破壞,自然不會讓雙方的攻擊再影響到周圍的礦洞,產生嚴重的塌房。
周鐵衣手中明月光輝縮小,衆人強大的氣息顯露,特別是此時身穿紫衣,面容清癯,伸出手掌的崔萬霞,彷彿是整個礦洞唯一的中心。
蝙蝠礦獸羣瘋狂向各個甬道飛散,想要逃出這個恐怖的人籠罩範圍之內。
它們羽翼扇動,捲起狂風,形成萬千帶着暗紅色的風刃,這些風刃融合了蝙蝠羣吸收的混亂的精氣神,本身除了擁有強大的切割力外,一旦被擊傷,其中雜亂的精氣神會順着滲透進入身體之中,極爲難纏。
萬千道風刃,組成一道暗紅色的氣界,如同一柄幾丈長刀,破開漫天的煙霧,斬向衆人。
面對這能夠讓中品武修避退的氣刃,崔萬霞只是隨意揮動衣袖,紫色官服深邃內斂,彷彿他只是在飯後閒坐,起身之時用衣袖帶起香爐中嫋嫋青煙。
崔萬霞衣袖帶起的力量輕易打偏了長刀,讓長刀的軌跡改變,落到他想要落到的位置——地面上那涌開的深坑處,一頭竄出的地龍身上。
這地龍露出的身體就足有是十丈長,無眼,無鼻,頂端有一張巨大的複合口器,能夠像盾構機一樣攪碎岩石的利齒螺旋式的擴張收縮。
而崔萬霞引導的氣刃長刀,準確無誤地從中間橫劈地龍,這長刀在他手中彷彿還被重新增添了新的力量,輕而易舉地從中間貫通撕裂整條地龍。
玫瑰色的地龍血液如同涌動的岩漿,噴涌飛濺,這血液落在地面上,如同真正的岩漿一樣,讓堅硬的石塊瞬間軟化,滋滋冒着青煙,涓涓形成溪流。
連無機物組成的礦石地面都能夠腐蝕,可見這條地龍的血液腐蝕性有多強。
那瘋狂的蝙蝠羣在第一次扇動羽翼攻擊之後,已經如同利箭一般四散涌向幾個礦道入口,但還沒有等它們進入,崔萬霞扇動衣袖之後,就往前踏了一步,讓周鐵衣等人站在他們身後。
而就是這踏前一步,讓閔火容等人覺得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並不是整個礦洞內的空氣變少或者被控制,而是一股無形的精神風暴在他們內心中捲起,那恐怖的氣壓以崔萬霞爲中心擴散,讓他們的精神與肉體分離,讓他們甚至可能因爲無法控制肉體呼吸而窒息而死!
法家五品立威。
閔火容等人都有如此感受,那被崔萬霞刻意針對的蝙蝠羣可想而知,它們瘋狂扇動的羽翼忽然靜止不動,一隻只猙獰可惡的蝙蝠就像是忘了該如何扇動羽翼一樣,它們從空中簌簌向下墜落。
完全解決了蝙蝠羣,崔萬霞忽然皺眉看向地道上那半截巨大的被橫劈的地龍屍體,剛剛一瞬間,這地龍居然擋住了自己的精神風暴,並且利用地龍金蟬脫殼的天賦,讓隱埋在地下的那截身體斷裂逃生,地龍在地底遊動的速度很快,特別是藉助地脈潛藏,只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從他這位法家三品眼中溜走。
崔萬霞正想要追擊的時候,忽然旁邊的周鐵衣開口道,“還請崔尚書將這些蝙蝠礦獸制住,容我收取。”
周鐵衣這麼一打岔,崔萬霞也明白失去了抓那條四品地龍最好的時機,除非他真的願意花費時間,順着地龍留下的蹤跡追蹤而去,存心要獵殺這條地龍。
而相比於這條逃走的礦獸,周鐵衣在這個過程中展現的東西更讓他重視,甚至到現在爲止,他還沒有完全弄清楚周鐵衣這次下礦的主要原因,自然不可能爲了一條地龍耽誤正事。
由崔萬霞控制蝙蝠礦獸羣,周鐵衣拿出白玉棋盤,縱橫的經緯線擴張,與周圍的空間融合,崔萬霞感知到白玉棋盤的力量,順勢放開了自己對於周圍空間的加固,而與周圍空間融合之後,那成千上萬的蝙蝠羣則是被直接‘抹消’在現實空間之中,收容到白玉棋盤內。
······
一條漆黑的礦道內,墨石燈穩定照耀着周圍的景象,十幾名身穿礦衣的礦工們正在滿頭大汗地開採礦石。
忽然一人驚喜地喊道,“出礦了,出礦了!”
他的呼喊聲立馬引起了同伴們的注意,一個個圍了上去,當感受到一股雜亂的精氣神撲面而來,礦工們木訥的臉上反而露出喜意。
只要挖到墨石礦,就意味着他們半年都不用再辛苦勞作,如果挖到的墨石礦夠多,那麼他們甚至可以藉此改變自己,或者後代的命運。
“老齊,不錯啊,這下你家小子的鍛體丹有着落了,這次秋招,一定能夠入山北武院!”
山北武院是基礎武院上的高級武院,一般要求入院的弟子除了二十歲以下外,還至少是九品武者,實力越強,入院的機會越大。
老齊黝黑的看不清五官的臉只能夠看到裂開到極致的嘴巴露出笑容。
任何同伴,只要提及他兒子能夠考上山北武院,就是對他最好的稱讚。
就在幾人說話之間,忽然礦坑內一陣晃動。
狹窄的礦坑內碎石簌簌下落,支撐礦頂的支架都開始滑動,一條條地縫從牆側蔓延過來。
“撤!”
兩位礦頭舉起隨身的木盾,擋住絕大多數的碎石,掩護剩下礦工往外撤。
其中才挖到墨石的老齊眼睛都直了。
“墨石,我的墨石!”
礦頭也不慣着老齊,手臂直接夾着老齊就往外衝。
片刻之後,地面的晃動停止了下來,但那蔓延開的地裂下彷彿有什麼活物遊動,幾十息後再次晃動了一下,而正是因爲這次晃動,讓面前的小礦坑徹底塌陷下去。
老齊被救了出來,看到塌陷的礦區,叫着衝上前,想要重新將塌陷的地方開挖出來。
“老齊,你瘋了!”
礦頭余文低喝一聲,制止住了老齊的動作,“這裡纔出現塌陷,能不能夠開挖要墨者前來測量!而且剛剛的晃動可能只是某種前兆,我們還是先出去再說。”
老齊被礦頭一喝,回過神來,艱難地望了一眼面前塌陷的礦坑,“墨者測量,那不是要分一大筆錢給測量的墨者。”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這事我們做不來的。”余文輕嘆一聲。
他其實也難以接受,如果是他們礦隊開挖到墨石,那麼獲得的賞金只用他們礦隊內分,但有墨者參與,那麼墨者就會拿走絕大多數。
老齊猶豫一下,忽然眼睛都直了,“不,我能夠自己挖!”
忽然,他就像瘋魔了一樣,直衝沖沖上去,揮動鐵鍬就要不管不顧開挖。
周圍的礦工們先是一愣,然後立馬明白老齊出問題了。
“瘋魔了!”
另外一位副隊九品武者一把將老齊按在地上,而此時的老齊就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他雙眼通紅,四肢拼命掙扎。
武者會瘋魔,長時間飽受墨石精氣神衝擊的普通礦工也會。
特別是剛剛大喜大憂之下,讓老齊長時間壓抑的精神狀態完全爆發。
而普通礦工瘋魔,那幾乎就相當於現代精神病爆發,這是一種從身體到精神上的病變。
醫者確實能夠出手治療。
但是一旦涉及到精神層次的治療,以這個世界對於生病狹隘的認知,那就至少需要六品以上的醫者出手,絕對不是老齊這種底層礦工能夠負擔的起的。
周圍礦工們露出複雜,悲哀的神色,不過這神色之中卻並不慌張,而是帶着幾分希冀看向礦頭余文。
他們之所以願意跟着余文,剛剛余文和另外一個副隊的動作已經表現得淋漓盡致了。
礦頭中也有好人,壞人。
壞的礦頭會將手底下的普通人當‘人燭’用,而好的礦頭,出了事甚至會掩護大家撤退。
余文就是這樣的好人。
余文經過簡單的糾結之後,環顧周圍,低聲說道,“該說的我都說過了,大家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不該往外講的絕對不要講,不然我們都死無葬身之地,還會禍害家人!”
礦工們沉默了一陣,其中一位礦工開口道,“餘頭,大家都懂,救命的事情,我們如何敢亂講,以後不要這條命了嗎?”
“況且在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礦井內,連皇帝老兒都管不了我們,只有餘頭管我們!”
余文低聲嘆息,而後從內包袱中取出一碗,又倒了一碗水,拿起筷子,擺了個十字,用墨石燈放在四角,而後低聲頌道。
“天不應,地不收,冥君點冊無我名,我名在何處?十八路窯主老爺帳上留。”
“弟子余文,請來洞真窯主坐中堂,堂中上奉墨石山,求得老爺點名錄,錄籍弟子齊小魚。”
余文低聲頌了三遍,周圍的礦工們熟練開始唱誦起來,一人的聲音與十人的聲音重迭起來,在幽靜的礦坑內顯得既詭異又神聖。
忽然中間那擺放着墨石燈的光輝晃動了一下,連帶着水碗也倒映出些許光輝,這光輝不同於礦燈的熾白,顯得柔和神聖,彷彿有某種事物在其中蘊藏。
周圍的礦工們忍不住微微屏住呼吸,即使余文已經幾次在他們面前展露過洞真窯主的力量,但窯主也不是每次都有求必應,每次窯主力量展現,都會讓人感到莫名神聖,心中皈依感也會越來越強。
忽然一隻手掌從周圍的黑暗中直接探出,探入墨石組成的光輝之中,手掌寬厚,覆蓋住那展現神聖的水碗。
余文驚悚地擡頭,“什麼人!”
他渾身汗毛炸起,手掌下意識抓向鐵鍬,如果祭神的事情泄露……
他面前,從虛空中一點點浮現一位高大的青年身影,青年身穿白色蟒服,笑道,“今天窯主不在家,你們與其求祂,還不如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