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驚嚇,被動值,+1。”
徐小受出神的望着那個一身狼藉,但卻還能張口侃侃而道的少年。
明明這就是一個落魄到了極點的少年,他的手上也就僅有一柄木劍。
但不知爲何,當那一番劍道暢談從其口中傾瀉而出之時,這整一個人都被灑上了神性的光輝。
他就站在那裡。
在光照不足的天上第一樓底層閣樓之中,連面容都只能在大門的背光之下,勉強看到模糊的一半輪廓。
而言談之句,卻是如此振聾發聵!
“咚。”
廳堂的古木老鍾在安靜中敲響着。
一聲過後,少年的倔強身形,驀然被拉高了些許。
“咕嚕~”
徐小受吞嚥了口唾沫。
就這麼幾個瞬間,他完全不知道信息欄已經彈框了好幾道“受到驚嚇”。
是的,他被嚇到了,還是被嚇得不輕的那種。
“封劍至老,老我成聖?”
徐小受記憶力很好。
他依稀記得這句話的前半部分第一次出現的時候,還是在白窟之中,在七劍仙苟無月的口中出現的。
那個時候,便是苟無月,言語之中都沒能像蕭晚風這般篤定。
只能本着一種揣測的心態,放在那般局面中,化作一種故作肯定的口吻,想要詐出八尊諳的底牌。
而今,目前這少年,他估摸着甚至連八尊諳長什麼樣都不曾見過吧!
但是……
他說出來了!
還說得如此肯定!
關鍵是,他說的,是經過苟無月身旁七百白衣的染血驗證,甚至還有八尊諳親口承認過的,一個既定的事實!
“這是個天才。”徐小受在心頭驚呼。
也許在前幾刻鐘,他還對這少年不以爲意,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七劍仙梅巳人給吸引了過去。
但現在,他絕對能肯定,縱使這少年目前落魄,但僅這般獨到的劍道見解,日後只要不遭遇不測,必然是一個人物。
根據傳說、根據風言碎語、根據白窟留下的那根本毫不起眼的戰鬥痕跡……
一個凡人!
連煉靈師都不是的凡人,他總結出了甚至整一個聖神殿堂都不敢輕易妄下的結論。
關鍵這個結論,外人不知曉,徐小受確切知道……是正確的!
回憶起那時候在八尊諳手中怒斬白衣的枯枝,徐小受忍不住開口問道:“藏劍術,藏劍之時,是否能用其他物件代替出劍?”
一言敲碎了梅巳人同樣驚疑不定,面眸凝重之下所帶給蕭晚風的可怕壓力。
少年回過頭,很是鄭重的搖頭。
“不能。”
“不能?”徐小受驚愕,這個回答,很他預想的不一樣。
“是的。”
蕭晚風無比篤定:“藏劍術之所以喚作藏劍術,便是因爲他收斂了自身對劍道的所有鋒芒,規避了大道對執劍者的所有注視,完完全全做到了返璞歸真,只待有遭一日,拔劍出鞘,立地……最理想的狀態,是立地成聖。”
“當然,再次之前,如若藏劍者出劍了,不管以何種方式,便都會如僧人破戒般,前功盡棄。”
徐小受聞言默然。
他沉頓了一下,再回想了蕭晚風方纔的話語,且問道:“你說的這些,也是你琢磨透了藏劍術之後的結論,還是前人的結論?”
蕭晚風一怔。
這個問題着實鋒銳,他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這自然是前人……”
下意識的開口,可話說到一半,蕭晚風臉突然就紅了。
是啊!
先前才大言不慚的說要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卻不能坐吃山空。
現在,自己也被前人的結論給框住了,給出了藏劍之時,完全不能出劍的結論。
可事實真如此麼?
是的!
依照十多年對劍道的追求,蕭晚風知曉,沒有一個人能在藏劍之時,做到以別的方式去規避天道注視而出劍。
但他本是一個不喜歡受限於規矩之人,也總覺得,世事無絕對。
古籍無記載,並不能代表這天下中,真無這般奇人。
“藏劍術我還在修煉之中,未琢磨完畢,所以我也不能給出一個肯定的結論。”
蕭晚風收拾好了心態,對着徐小受一抱拳:“感謝徐少指點,您說的,將會是我對藏劍術的下下下下個研究方向。”
徐小受:“……”
所以,你目前在研究的,是有這麼多個項目是麼?
“這個世界上,有沒有類似半藏劍術,或是在藏劍之時,可以用劍指、樹葉、枯枝之類代替進攻的方法?”徐小受再問。
蕭晚風又被問住了。
這個問題,他水平有限,也答不上來。
“有!”
梅巳人在一側終於是反應了過來,加入了劍道交流之中。
不知不覺間,他已然將此地三人,當成了一個平等的劍道茶話會。
除了無茶,這與會者的其餘二人,每一句話竟都可以給自己一點微末的啓發。
別看這啓發很小……
到了七劍仙這一級別,可以說梅巳人本身就是劍道的百科全書。
所以即便是啓發只有一點,那都相當於是對劍道真理細枝末節的補充。
這種補充,一不小心,便可能會衍生出一個大道!
他梅巳人,又怎敢不慎重去對待?
“藏劍術,藏劍者,確如福記小友所言,存在着可以出手的情況,目前老朽所知的,便有二種方法。”
梅巳人聲音凝重,摺扇輕敲,頓了下移繼續道:
“一,自身達到半聖修爲,以煉靈之力隔絕天道,再以藏劍者的身份出手,即可達到出劍目的……”
“但這種方法毫無意義,藏劍至高,本爲入聖,如若出劍者本就是聖,那用此法,無異於捨本逐末。”
“至於二……”
梅巳人看向徐小受:“嚴格來說,這個世界的劍道,本就是基於劍神孤樓影之劍道、基於九劍術而成。”
“在此基礎上,如若藏劍者精通九大劍術,以此爲根基,糅合衍生出獨屬於自身的劍道,這便若跳出五行之中,不再三界之內了。”
“大道狂徒,可戲道之!”
梅巳人意味深長望了徐小受一眼。
他話已經很明顯了,一側的蕭晚風立馬聽出了是誰,重重道:“第八劍仙?”
“是的。”
梅巳人目光灼灼,直視發問的徐小受:“當世劍修,真正能做到這一境界者,便只有八尊諳,便只有他那跨時代的劍念……小友,你見過八尊諳?”
徐小受心頭咯噔一下。
他沒想到自己已經很是含糊其辭的在問了。
可這前頭的二人,依舊三言兩語之下,將自己話語外的包裝紙撕開,直擊本質。
聰明人,都這麼可怕嗎?
“見過第八劍仙,小子倒是想……”
徐小受呵呵一笑,指着蕭晚風道:“不瞞前輩,同他一般,本少也去過白窟,也有獨屬於自己的一番見解。”
梅巳人眸有笑色,不置可否,只輕敲摺扇道:“老朽不知道福記小友所問爲何,但如若……這邊這位小友的推斷成真,確實,當世藏劍者能出劍的,天下僅此一人,便是他八尊諳!”
梅巳人說着看向了蕭晚風:“小友,你喚什麼名字?”
蕭晚風一下子侷促起來,臉都漲紅了。
“晚輩蕭晚風,見過巳人先生!”
梅巳人踱步上前,和藹問道:“你可願做老朽的弟子?”
“?”
一側辛咕咕看呆了,這真是七劍仙嗎,怎的到處收徒?
他還沉浸在三人那雲裡霧裡的話中沒能繞出來,前一刻還見着這巳人先生一臉陰沉,就要出手打死那大言不慚的蕭晚風似的。
怎的一下子,又要收徒了?
“我……”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面對突如其來的機會,蕭晚風並沒有選擇納頭便拜,而是尷尬着臉,滿是猶豫:“前輩,我、我……”
“你不想?”
梅巳人看這傢伙反應,也是一怔。
今日是怎了?
往日裡無往不利的收徒,連遭兩番拒絕?
“是!”
蕭晚風掙扎了好久,咬着牙硬着頭皮道:“晚輩確實是對劍道有多般困惑,想要得到解答,但要讓我拜師……不瞞前輩,徐少說的,其實也是晚輩心中所想,我的劍道,我想要自己走!”
拜師,便意味着要學習師者之劍道。
可於蕭晚風而言,他早就在十多年的摸爬滾打中,總結出了自己的路。
有問題能得到解決,那自然是好。
可要他現在放棄自己選定的路,轉頭學習七劍仙之路,也許未來某一天,真可能成爲下一個七劍仙,成爲梅巳人的接班人。
但只要梅巳人一日不入聖,他蕭晚風,便一日不可能突破梅巳人之路,走到他的前頭。
於蕭晚風而言,第八劍仙是他的崇拜對象。
他想要的,是效仿第八劍仙的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走出獨屬於自己的劍道。
換個說法……
他有野心!
他不甘平庸!
今日別說是梅巳人了,便是八尊諳在前頭要收徒,他蕭晚風也會立馬拒絕。
或許劍念也很誘惑人,但如若第八劍仙最終,也走不出那一步呢?
這個世界上,真正能以劍道封神的,目前僅有一人。
那便是東域劍神天的真正傳說——劍神,孤樓影!
也許在此刻如此微末之際,蕭晚風甚至不好意思說出內心中對於拒絕拜師的真正原因,但他真真切切清楚意識到的……
每一個劍修,都想要依靠自己的劍道封神,而真正能從始至終秉持本心,不爲外物所誘惑的,寥寥無幾。
第八劍仙算一個,其他的……
好似也真無了。
“可我蕭晚風,想要成爲第二個!”
梅巳人的收徒邀約,在這一刻,化作堅固蕭晚風心海孤舟方向的航風。
蕭晚風心聲在呼嘯。
他嘴上說不出口,可炯炯目光直迎梅巳人的質詢眼神。
哪怕是拒絕了對方,亦是半分不曾畏懼。
“哈哈哈……”梅巳人忽然仰頭大笑。
他真的樂了。
今日兩次收徒,卻兩次被拒。
可心頭久違的愉悅,竟是如此美妙。
於他而言,其實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收徒變成了一個驗證劍修本心的手段。
七劍仙賜下的機緣,對每一個劍客而言,確實是真正的機緣。
但獨獨對真正有着最終方向的劍客來說,那便是路障,是絆腳石!
那些個沒能拒絕自己的人,他們沒有選錯。
因爲他們知曉自己的未來有限,選擇走上一條世人公認的捷徑,換個角度踏上巔峰,這何錯之有?
但對於真正一往無前的劍客而言,路障便是路障,絆腳石便是絆腳石。
劍仙說白了,也就只是劍仙。
他不是劍聖,更不是劍神!
拒絕自己的人,或許可以說是不識好歹,好高騖遠,甚至其中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之人,半途而廢,也非是罕見。
可餘下的,哪怕只要是有一個人成了。
他未來之成就,也絕對要在七劍仙之上!
“蕭晚風……”
梅巳人呢喃一聲,拍拍少年的肩膀:“老朽尊重你的選擇,這段時間,老朽依舊會在這裡,劍道上你有什麼不解的,隨時可以來問老朽。”
言罷,返身而回。
“謝謝前輩!”
蕭晚風大喜,立馬鞠躬致謝,緊攥木劍的手青筋都激動得暴起。
也就還好他無靈元。
不然此刻失態之下,伴隨一路的木劍,估摸着要就此崩斷。
“好傢伙……”
徐小受真對這少年高看了一眼。
他拒絕梅巳人,是因爲自己有“劍術精通”。
但蕭晚風,那真的是全憑自身毅力在硬抗誘惑了。
試問天下劍修,又有幾個能在巳人先生這一句“你可願作老朽的弟子”之下,選擇拒絕?
“恭喜你,條條大路通羅馬,但你選擇了最艱辛的一條,可能要爲此多付出百年的努力,還有可能最後功虧一簣,劍道都完全崩塌。”徐小受嘖嘖一嘆,對着蕭晚風恭喜道。
“徐少不也如此?”蕭晚風微笑,這一刻的他道心堅定,脊樑挺得筆直,只覺前途無限光明。
拒絕,新生……忽然間等價了起來。
畢竟,連七劍仙我都拒絕過了,天地之中,又再有何能奈何得了我之道心?
“我們不一樣……”
徐小受失笑,沒有多言,而是想要找到辛咕咕,去給心灰意冷的巳人先生準備一間房間。
但一回頭,辛咕咕卻已然屁顛屁顛跑到了老者面前。
“前輩、前輩,正所謂不打不相識,雖說我方纔在外面對您不大尊敬,雖說我也還不曾拎着劍去戰鬥過。”
“但老話說得好,種一棵樹最好的時間,除了十年前,便是現在。”
辛咕咕抓着梅巳人的衣袍,身子一躬,聲淚俱下:“他們兩個不識擡舉,拒絕了前輩,我不一樣啊,我想學劍,請收我爲……噗!”
“pia”一聲。
梅巳人一折扇便是印紅了辛咕咕左臉,順便將他的話語打飛。
“閉嘴。”
“呃,前輩,晚輩不是開玩笑啊,您被拒絕了沒關係,看看我呀,您別看我是王座,便以爲多大年紀了,其實那是因爲我是天才,我比徐少大不了多少的,我現在學劍也還來得……”
“pia!”
又一聲,辛咕咕右臉也被拍紅了。
他要哭了:“不對啊,爲什麼他們兩個就可以收,我就不行?我不服,我也很厲害的,我一腳便能踹飛那徐……”
“受到諷刺,被動值,+1。”
徐小受刷一下一個飛腳鞭頭,辛咕咕身子一旋,直接呈“兀”字型鑲到了牆板之上去。
“嘭!”
廳堂重重一響。
蕭晚風眼睫毛一顫,身子一抖,看着那頭都差點被抽沒的辛咕咕,沒來由內心一顫。
“怎、怎麼回事,他他他……他不是王座嗎?”
“這就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