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遺來的快,去的更快。
他捧着張越的‘造紙工序’的冊子,飛快的離開,準備去選一個地址,作爲造紙工坊。
公孫遺走了不過一刻鐘,殿外的贊禮官就再次唱諾:“大鴻臚仁攜樓蘭質子安循,覲見陛下!”
然後,一個身穿絳衣朝服,頭戴進賢冠的大臣,便領着一個身材纖細,膚色與容貌明顯與漢人迥異的男子走了進來。
“臣大鴻臚仁……”
“臣樓蘭王子安循……”
“恭問陛下聖安……吾皇萬壽無疆!”
兩人俯首而拜,頓首而謁。
張越卻是將自己的注意力和視線,全都集中在那個異域男子身上。
此人的頭髮是褐色的,微微有些捲曲。
雖然不是金髮碧眼,但卻也是眼窩深陷、膚白、四肢多毛髮,鷹鉤鼻。
很顯然,他身上的歐陸人種特徵非常多。
但這一點都不奇怪。
張越回溯的一些考古資料顯示,樓蘭人應該和古巴倫王國的蘇美人有着血緣關係。
但……
這重要嘛?
不重要!
現在的樓蘭人,是漢室臣屬。
他們和同樣向漢室稱臣的大宛人(黑髮黑眼的古希臘、馬其頓殖民者後裔)在地位上沒有區別。
若說重要的,還是樓蘭的土地。
那塊控扼絲路東西交通要害的國土!
至於樓蘭人的人種和過去未來,漢家沒有任何研究的興趣。
……………………
安循瑟瑟發抖的趴在殿中,雙股戰戰。
他是在天漢二年,被其父送來長安爲質的。
在長安這十餘年,他攏共就被天子召見過十來次。
平均一年一次都不到。
每一次,他都是被人領着,遠遠的趴在殿中,連天子的樣子也看不全。
但這一次,漢天子卻離他不過十幾步。
漢家天子的琉珠都清晰可見。
而這讓他更加恐懼了。
上次,漢朝的廷尉,那個姓郭的官員,也離他這麼近。
然後,郭廷尉就割掉了他的小勾勾……
這一次,等待自己的將是什麼?
安循想到這裡,就更加恐懼起來。
但自己被割掉小勾勾後,連大鴻臚的宅邸都沒有怎麼出過,應該不至於又犯法了吧?
這樣想着,他才稍稍心安了一些。
在漢朝這麼多年,有一個事情他是清楚的——漢人講規矩,講制度。
更重視禮儀尊卑。
只要不觸犯漢人的忌諱與法律,漢人也不會對他怎麼樣。
至少漢朝人比匈奴人可講道理多了。
就是上次那個郭廷尉割他小勾勾,在割之前,也是專門對他進行了教育,告訴他犯的是什麼罪?爲什麼要割他的小勾勾?
而且,按照那個郭廷尉所說,割他小勾勾是爲了他好,爲了他不犯更大的錯誤,以至於丟掉小命,是聖天子仁德,特別寬宥。
要他是漢家臣民,早拉去東市腰斬了!
那個郭廷尉一番道理講下來,真是讓他流出了悔恨的淚水啊——早知道你們漢朝的規矩這麼多,我就當宅男好了!
…………………………
天子端坐在御座上,看着跪伏在他面前的大鴻臚戴仁與樓蘭王子安循。
講老實話,要不是現在樓蘭老王要死了,他都快忘記,樓蘭人有個質子在他手裡了。
所以,一時間他都有些忘詞,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大鴻臚先起來……賜座……”他擺擺手,吩咐道:“張愛卿,卿來替朕告知樓蘭王子吧……”
張越聞言,立刻起身道:“臣謹奉詔!”
大鴻臚戴仁則起身,恭坐到一旁,拿着眼睛,觀察着張越。
戴仁是已故的博望侯張騫的門徒,年輕的時候曾在張騫手下學習西域各國語言,後來出仕,在武威擔任典屬國的蠻夷譯官(其實就是翻譯官),從譯官一路做到了九卿。
算是漢室外交戰線上的傑出人才了。
不過,漢室的外交官,可不是後世的外交官。
漢大鴻臚,可是擁有自己的直屬部隊(五屬國都尉),還有自己的政策‘重九譯、致殊俗,以義屬之,威德加於四海’。
通俗的來說就是對於四夷,能教育的那就教育,不能教育的就用刀子教育。
自張騫鑿空西域,歷任大鴻臚和大鴻臚麾下的屬國都尉就是漢室最激進的鷹派。
也是漢室最初的帝國主義分子。
這些傢伙在西域提前兩千多年,給西域各國人民表演了一番什麼叫‘帝國主義做派’。
有些傢伙甚至囂張到單槍匹馬,就敢放狠話,威脅其他國家。
是故,漢家外交官們,甚至比軍人的脾氣還暴躁。
歷任大鴻臚更是多有領兵出征的記錄。
按照大鴻臚自己的理解是——夷狄禽獸,不能加以威德,則無以教化之!
最好的教育辦法,就是先揍一頓,再跟他們講道理。
事實證明,這個辦法很有效。
樓蘭、大宛、夜郎都是這麼教育過來的。
經過教育後,可乖了!
不僅僅視漢爲父親,還按時上供,甚至出兵出錢出糧,幫着漢朝爸爸教育其他不聽話的頑童!
就像樓蘭,這十來年,大鴻臚就經常下令,讓樓蘭出兵協助漢軍做一些事情,甚至去打不聽話的車師。
而對戴仁來說,他現在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能領兵出戰。
好好的教育一下四夷。
對於每一個大鴻臚而言,不能在任期內‘矯正’一個夷狄王國,使之‘心慕王化’,那麼其的大鴻臚任期就是失敗的。
所以當李廣利回朝後,戴仁就是李廣利在朝堂裡最堅定的支持者和盟友了。
爲了推動李廣利的蒲昌海會戰計劃順利通過,戴仁甚至放出了狠話——就算死掉最後一個樓蘭人,車師也一定要攻伐!
至於軍費問題?
戴仁表示,這都不是事!
滅掉車師,總會賺回來的。
大不了再去龜茲搶一點!
總之,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
只是,在這個時候,卻傳來了樓蘭不穩的事情。
這讓戴仁真是有些忐忑不安。
他今年快五十歲了,再不撈一場大戰,就沒辦法撈功勳了。
所以,他現在甚至比李廣利還緊張。
看着張越,他感覺自己的心臟砰砰砰的跳。
雖然不大清楚,這個侍中官打算做什麼?
但他明白,很可能,自己能不能去‘矯正’車師、龜茲人‘心慕王化’,告訴他們‘唯有心向漢室纔有出路’就看這個侍中官接下來的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