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氣運乃是龐大而醇厚之力,最是可知修持自我的佛門道門手段,往日不是沒有前來宮中刺殺的道門高手,卻無不在這人道氣運之下,節節敗退,吃盡苦頭,人皇先前尚且可得威嚴霸道,此刻卻發現自己的依仗都已經潰散了。
養尊處優數十年,一言則天下懼,一怒則臣民死。
舉手投足,則自養出了一種睥睨霸道之氣。
然則這等氣機並非是此人之所具,而是此位格所有,當其富有九州之財,千萬披甲之士不能調動,權位無法運轉,而人道氣運捨棄而去,當這諸多湊成了威嚴人皇的要素盡數剝離之時,其也不過只血肉之軀,會恐懼,會慌亂的人。
人皇心中驚恐浮現。
但是當抵達最爲驚恐時候,他反而鎮定下來,掃過了那些這臣民和將領,忽而大笑,旋即怒道:“亂臣賊子,朕乃人族之皇,死則可以,怎能對你這等,犯上作亂的妖道跪拜之禮?!”
“放肆,放肆!”
他憤怒掙扎着,是真正如此用力掙扎,斷裂的膝蓋之上鮮血橫流,雙目憤怒如要噴出火焰來。
因爲劇痛,這大笑的聲音都如同乾嚎,卻仍舊擡起頭,於旁人眼中,仍舊具有帝王之風,道:“正因爲爾等道門如此,朕才扶持佛門以制衡之,而汝今日所作所爲,正是國家之大賊,世上之妖道!”
“凡我臣民,都好好看看!”
“勿要上前,勿要救朕,朕今日若死於賊道之手,則是爲國爲家而死!”
“死得其所,死得漂亮痛快!唯願諸臣民知妖道之賊子野心!”
“我死之後,太子李暉,即刻繼位,大赦天下!!!”
他的嗓音因爲劇痛而顫抖,但是卻仍舊錶現出了一副憤怒之下的凜然帝王姿態,死死盯着道人,嘴脣開合:“因佛門而來乎?”
“呵,哈哈哈,你可以殺我,朕本來以爲,可以靠着人道氣運壓制住你,未曾想到,伱這妖道竟不懼怕這力量,倒是吃了苦頭……但是,但是那又如何呢?”
人皇嘴角咳出鮮血,並非是先前靠着人道氣運而霸道威嚴的模樣,不是先前在佛門面前的模樣,而是一種沉靜冷淡的模樣,道:
“不能長生,則得身後之美名,名垂於青史之間。”
“一代帝王,破兄長無道而登上皇位,掃除四方,輕簡徭役賦稅,更打勝妖族之戰。”
“可稱呼千古一帝否?”
“朕死於你的手,仍舊是一生光明磊落,不屈而死的帝王賢君,而你道門則是闖禁殺皇的賊子,諸大臣仍舊不願意佛門,朕,咳咳咳,朕還要多謝你,爲我掃平了這推崇佛門的最後一步,佛陀歸來,吾自可以輪迴轉世得長生,還得了身後美名。”
“你說啊……”
“咱們兩個,是誰勝誰負呢?”
其餘人見不到這君王人皇的無聲脣語。
道人淡淡道:“你,是在求活?”
人皇道:“求?”
“殺我,你無裨益,我活,還有轉圜之機。”
“道人啊,你可知道,你要殺的,非我也;乃是這八千年來,無數代臣子臣民百姓累積起來的世道,無數臣子的富貴在我的身上,無數世家的權位未來在我的身上,我死,吾子繼位,一朝人皇一朝臣,你說,他們怎能不效死力,怎能夠不維護於我?!”
“吾若是死,他們又怎麼能不憤恨於道,怎麼能不排斥道門呢?”
“你殺我,我反而【活】!”
“你要面對的,乃爲整個世上,無數世家,無數百姓,無數之士子,你敢嗎?!”
人皇看着齊無惑,死死怒視着,以道門觀氣之術觀之,道人可見,這人皇之人道氣運,被人皇印璽剋制,不能破此神通,但是卻可以看到,有另外一股磅礴之勢反而在逐漸匯聚,化作了蒼茫的野獸異獸,張牙舞爪於其後,猙獰扭曲。
周圍臣子已有不顧一切持劍而來的了,太子秦王也在路上。
道人自語道:“原來如此,君王大勢非一人,乃家國也。”
“倒是受教了。”
“不過,你猜錯了貧道的來意。”
“什麼?!”
人皇臉色神色微有變化,那道人按在他頭頂之手掌不曾變化,左手擡起,掌心之上,託舉一印璽,古樸雄渾,磅礴無比的人道氣運沖天而起,乃是開創人道氣運之人的法寶,幾乎化作了一道燦金之色的流光,隱隱然化作了一名氣度威嚴豪邁的男子。
一手持劍,一手持印,眉宇堅毅。
所有人的人道氣運,盡數被壓制!
秦王和太子馳馬狂奔,隱隱見到了天際流光,本來就是鉛灰色的雲變得越發翻騰,下壓下來,這鉛灰色的雲氣厚重席捲,朝着四方左右,盡數蔓延,逐漸將整個京城都籠罩其中,狂風四起,令人心中壓抑得很。
遠遠望見了一道金光沖天而起,化作了人形,秦王和太子的氣運之力剎那之間被極大壓制!
這是!!!
“始皇?!”
所有的官員都認出來這一個男子是誰,每年都會前去帝廟進行的大祭之中,這位俊朗威嚴的男子永遠都會排列在最前面,在諸先君諸王之前!
人皇腰間另一枚具備有極爲濃郁人道氣運,爲九龍盤旋其上的印璽忽而亮起,而後剎那之間升騰起來,在道人的面前盤旋,而後道人頓了頓,並不知道這個時候該要如何開口寫下旨意,只是平淡開口。
今日之異相,籠罩了整個京城三百餘坊市,數百萬人,販漿走卒,來往行道之人,以及諸耀武揚威之僧,一身青衫的讀書人都剎那止住腳步,下意識擡起頭看向了皇宮的方向。
曾經教導過齊無惑的蘇聖元正在屋子裡面烤火讀書。
他爲秦王啓用,爲其幕僚,雖然不曾入了朝堂,當真做了大官,但是秦王誠懇,有有恆心,當能做一番大事業,只今日忽而微頓,感知到自己體內的人道氣運瞬間有被壓制之感,神色微有變化,下意識起身,擡眸,遠望。
李瓊玉眸子微微瞪大。
尋常百姓,只得隱隱有所感悟,不曾聽聞什麼。
只覺得自己是心中突有一頓。
稍微有些氣運的讀書人,有功名在身的閒散官員若有所聞。
而真正身負氣運者,無論其遠近,是在京城之內還是在京城之外,遠在塞北,都聽到了這平淡的聲音:“當今之皇,在其位而不謀百姓,以天下爲資糧,當罷黜之。”
於是有人震怒,有人茫然,有人狂喜,天下將變,人道當興。
是爲龍失首,羣雄現。
是亂世,是盛世。
就在之後的數年可見。
只是,今日之道人,將會親手開啓下一個變化的世代!
或許是羣雄並現,豪傑蜂擁的盛世;或許是天下大亂,彼此征伐的亂世。 關鍵在何處?
在止兵戈!
聲音平淡,卻如一言爲法。
旋即在京城之中發生的事情,就在這一瞬間浮現在了身負氣運的無數人的眼前。
背後那人道始皇的氣機緩緩睜開眸子,掌中之劍提起,此劍厚重而長,體成暗金之色,劍身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劍柄一面書農耕畜養之術,一面書四海一統之策,剎那之間,平平落下。
轟!!!
人皇身上的人道氣運顯化而出,如一君王,身穿袞服而有十二冕旒,氣質幽深莫測。
那種作爲開闢此道之祖的氣息強橫無比,存在感無比真實,就彷彿玄真仍舊還活着,立於皇宮之上,於是代表着皇帝威嚴的皇宮就彷彿化作了一個襯托的背景罷了,玄真雙目清朗,鎖定了眼前掙扎着的人皇。
旋即,長劍劈斬而落下。
此人道氣運所化之軀剎那之間分崩離析,就此要煙消雲散,羣臣都死寂着,就連先前憤怒着要上前來,爲皇帝盡忠職守的也在一瞬間停止了自己的腳步,那人皇雙手胡亂抓了好幾下,但是往日都如臂使指,只在周身盤旋簇擁着的人道氣運,皆如風散開了。
“不,不!!!”
最大的依仗,最大的自傲和一切爲之奮鬥終生的力量被剝離。
這等打擊,幾乎無人可以承受得住,人皇下意識怒吼一聲,伸出手去抓,但是卻未曾成功,仍舊被那道人按住首級,雙手胡亂揮舞了數次,忽而頹唐,呢喃數聲,道:“殺了我!有膽量,便來此殺我!!!”
道人反手按住他肩膀,道:“吾不打算今日殺你。”
“什麼?!”
這人皇氣運升騰而起,就要散開,磅礴雄渾,如日方升一般,佛門之氣想要沾染這些人道氣韻,將這些人道氣運都吞噬,卻聽得了一聲劍鳴,這些人道氣運竟然微微頓住了,道人並指一掃,這無數的人道氣運,並非爲自己所用。
單手握劍,反手橫斬,劍光燦爛恢弘如斬平平而來,卻又多出一段特殊神韻。
【截】!!!
卻不再是先前那種截斷一線生機的截。
戮!陷!誅!絕!
正運爲劫,逆轉爲玄。
四式輪迴爲劍陣,自極而變,稱之【截】!
由死爲生,謂之於【劫劍六】
亦或者【截劍·二】
截人皇之氣運,送天下人機緣。
這一股磅礴人道氣運硬生生被這道人送到天上,而後燦爛恢弘,羣僧矚目,竟不敢出手,凡所出招者,都被這道人一劍斬下,此劍恢弘清朗之中,竟然又有人道氣韻之強橫,在此地者,竟無人是其對手,金光燦爛,墜落如雨,羣佛四散而去也。
而那一股人道氣運盤旋之後,猛然散開,朝着天下各處飛奔而去。
有寒窗苦讀者,有弓馬騎射者,有秉性剛直者,有欲救世苦讀者。
有言‘當以年少,以武封侯者!’,有自比古之名臣,自躬耕的少年書生;
有欲爲權臣,以權救民的冷淡青年;
有因邊疆之患而憤而從軍,欲精忠報國者;有大丈夫不掃平天下,無以成家者。
有年少者,有白髮者,種種此般極多,皆得此氣運,瞬間改命。
更多氣運則是落入了諸多百姓之家,令讀書者心神通明,練武者進境百倍,這人皇收斂氣運於自身而今截斷,還之於天下,當令人間,有書生悟道,武將拼殺,草木興盛,風調雨順,一甲子燦爛恢弘,不遜天上。
“那是朕的氣運!!!”
“是朕的!”
人皇之賊欲拼殺,腰間的劍卻在瞬間飛出,爲道人伸出右手握住,手腕一震,劍鳴之聲沖天而起,這一柄理論上只有每一代的人皇纔可以操控的劍,竟然無比服帖地爲這道人所用。
旋即擡手,提劍,以劍鋒爲筆,蘸氣運爲墨,揮灑於衆人眼前。
落筆以成字!
一筆一劃都無比沉穩,蘊含有氣運。
隱隱令得天地沉肅,似乎有悶雷之聲滾滾來去,祖廟之中一位位前代人皇之靈位晃動不已,齊齊倒下,每一筆落下,這天就似乎更高一分,這地就似乎更厚一分,人便更是痛快一分。
有臣子看出這一個寫在了整個皇宮大殿之前影壁上的文字是什麼。
卻不敢念出來。
只因爲這一個字,是爲【黜】!
越往後面,越是沉渾霸道,但是到了最後一步的時候,這道人掌中之劍劍鋒一轉,旋即抖手一扔,扔到了被廢去氣運,截斷雙腿,一手締造錦州慘案,中州危機,邊關讓城諸多事情的‘人皇’掌中。
但是後者已經失去了一身的根基。
失去了一身的氣運,毀滅根基,不能行走,難以飲食,更不可能行房事,再不能夠提起人皇劍不能用印璽,不能下政令,幾如那黎民廢人,因而憤怒顫慄,卻已說不出話,想要說讓這道人殺了自己,又有貪生之心,而諸多臣子死寂,因見了那道人印璽而不能說什麼。
見道人來,卻皆齊齊退了半步。
旋即發現,在那影壁之上的【黜】字,竟還缺了一筆!
正因爲沒有寫完,所以這一股磅礴之勢就死死頓在了這裡,不曾傾瀉而出,卻又有一種無數無刻不在蓄勢的感覺,讓人心中驚怖震恐,不知道這最後蓄勢成功之後,爆發而出會是怎麼樣的恢弘。
‘人皇’心態不穩,掙扎許久,忽而怒聲,拔出劍來,不顧自己雙腿已斷,或者已忘卻此傷勢,要撲殺齊無惑,引動後者動手反擊而殺死自己,而今既不能長生,唯求一個痛快死法,以保全自己的身後之名,卻纔起身就踉蹌撲倒。
掌中之劍錚然鳴嘯,似爲氣機所激發,倒插於那影壁之上的【黜】字之上,鳴嘯不易。
‘人皇’怒道:“殺了朕!”
“你已來此,爲何不殺了朕!”
“寫完那個字的最後一筆,徹底殺了吾!”
“成你之名,成吾之名!”
‘人皇’失去了先前的鎮定和謀略,功體被廢,身子也幾成廢人,只剩下憤怒,隱隱歇斯底里,道人不答平淡往前,前面黑壓壓一片穿着甲冑的人,皆手持兵戈,卻因爲敬畏而一步步讓開,如同汪洋裂開一條道路,兵戈如山盡拜倒,道人語氣平和,道:
“吾有三寶,一曰慈,二曰儉。”
“三曰,不敢爲天下先。”
道人踱步,他的前方是人間和紅塵,而背後是癲狂之人皇,是巍峨肅穆之宮殿,是一個個朝堂貴胄,是那高聳的影壁,以及最後還剩下一筆未成的【黜】。
“你曾是人皇。”
“再【活】一段時間吧,這最後一筆。”
“當——”
“天下人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