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鐵騎黑壓壓地從營地之中涌了出來,在牀弩的射程之外,整齊地列好隊形,磨延咄的大旗在風雪之中獵獵作響,稍傾,戰鼓之聲大作,十餘騎越衆而出,他們的手中,盡皆手持着鏈錘,長長的鐵鏈之上,生着倒齒的西瓜大小的錘頭在東胡兵的頭頂上呼呼作響,奔行到障礙之前,一聲厲喝,鏈錘陡地飛出,重重地砸在最上圍的一個冰雪砣子之上,轟隆一聲響,這個雪砣子的上半截已經不翼而飛。
手腕一帶,鏈錘倒飛而回,那東胡兵在無數的障礙之前繞了一個小小的弧線,掠了過去,在他身後,另十餘人依樣畫葫蘆,一時之間,堡寨之下,隆隆之聲大作,一個又一個堅硬的冰雪砣子,在鏈錘的轟擊之下,化爲一地冰屑。
“小海子!”宋宏新大喝一聲,“點名!”
“好嘞!”望樓之上的小海子快活地答應着,站直了身子,提起了身邊的一柄強弓,與一般人的弓不同的是,這柄弓顯然是小海子的獨有之物,比軍中的制式長弓要略大一些。雙腳一前一後穩穩站立,左手持弓,右手扣弦,弓如滿月,一支破甲箭在無數人的目光之中破空而出,撕裂風雪。
一名東胡兵揮舞鏈錘擊毀了一個冰砣子,剛剛在收回長鏈的一霎那,破甲箭不期而至,哧的一聲響,利箭毫無阻礙地撕破了騎兵的皮甲,幾朵雪花在空中乍現,騎兵一個後仰,從馬上栽了下去。
“好!”城牆之上,爆發出如雷般的喝彩聲。
小海子年紀不大,但卻是這支部隊之中,有名的神射手,入伍之前,是山裡的一名獵手。手中所持的也是家傳的長弓。比軍中的制式弓更要強上一些,更重要的是,它是小海子用了多年的東西,如果說這長弓有精魄的話,那麼無疑,小海子手持這張弓時的精氣神,遠比他拿着其它的長弓之時,更加高漲。
這個距離之上,牀弩和臂張弩可以輕易地夠到,但對方只有十餘騎人馬。除非你採用覆蓋性打擊,否則很難將對手射倒,但如此射擊,未免也太浪費了,而其餘的兵丁,在這個距離之上射擊,只怕十箭十空,別說對手還在馬上迅速移動,即便他們站在哪裡不動。恐怕也射不着。
但任由對手這樣一個個地摧毀堡塞之下的障礙而只能幹看着,未免也太傷自己麾下兵馬的士氣了,宋宏新很慶幸自己手下有一個小海子這樣的神射手,這樣的人。在軍中並不常見。雖然一次只能射倒一人,但給予敵人的震懾,並不比前幾天的那一戰差。
在衆人的喝彩聲中,小海子面色潮紅。吐氣開聲,再射兩箭,箭響人倒。堡寨之下,又留下了兩具東胡兵的屍體。
先前肆無忌憚地衝上來打擊冰砣子的東胡騎兵,士氣不由一滯,速度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有騎兵收起鏈錘,張弓搭箭,向城樓之上還擊,不過他們從下往上射,空氣之中風亦很大,騎弓本身就比步弓要軟,這一箭飛到城頭還有數米距離之時,已經無力地墜落了下去。
城頭之上又響起了笑聲,不過這一次,卻是嘲笑了。
連射三箭,小海子臉色潮紅,喘息之聲明顯,放下了手中的長弓,他輕輕地揉着右臂的肌肉。
“小海子,射啊,再射啊,關鍵時刻,你可不能萎了!”下頭,鬍子張牙舞爪地大喊道。
小海子回報以苦笑,今天風雪很大,這個距離之上,他必須將弓拉滿,再計算風速等影響羽箭的因素,連射三箭,右臂已經痠軟了,平素射箭,他一般只開半月,但今天這個距離,卻非得滿弓不可。
“鬍子不要胡說,你以爲那是一般的軟弓啊,你想開多少次就開多少次!”宋宏新喝道,“讓小海子休息一下。”
鬍子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我去給他揉揉!”跑到望樓之下,如猿猴一般三下五除二便爬了上去,殷勤地替小海子按揉着肩臂。
小海子感受着鬍子非同尋常的熱烈,看着城下所有人期待的目光,再瞧瞧城下又開始肆虐起來的東胡騎兵,一咬牙,又提起了長弓。
箭嘯之聲再度響起,三箭過後,卻是隻射落了兩人,另一箭卻是飛了。
小海子抱歉地看了一眼鬍子,“鬍子,實在是不行了。”
“五個,五個了!”鬍子伸出一個大巴掌,在小海子面前晃了晃,“很不錯了。”
“小海子,別勉強,休息,別射了,反正也不可能阻擋對手清除障礙,我還指望着你接下來大發神威呢,別傷着了。”城頭之上,宋宏新大喊道。
沒有了對方神射手的威脅,東胡兵清除障礙的速度愈來愈快了,望樓之上,小海子看着自己精心壘起的那個雪人被一錘擂掉了上半身,再一錘將下頭也敲碎了,不由懊惱地吐了一口唾沫。
遠處,磨延咄的將旗之下,一個身着東胡將軍服飾,但面容卻明顯是中原人的將領,操着半生不熟的東胡話,對磨延咄道:“對方只有一個神射手,射不了幾箭,威脅不大,但接下來便要進入對方的弩箭有效射程了,磨延咄將軍,派出盾兵上前,掩護大隊人馬上前,以最快的速度清理掉剩下的礙礙吧!”
“行!”磨延咄沒有絲毫的猶豫,轉身立即吩咐了幾句。
所謂的大盾,其實就是磨延咄派人砍來了無數的大樹,將他們一根根地釘在一起,弄成一塊塊門板模樣,樣式精粗陋,卻勝在厚實。這個門板的後頭,釘着一根根剛好一握的木棍,數個東胡兵便緊緊地抓着這樣的棍子,將一塊塊門板撐了起來,大步向前,在他們的身後,大批下馬的東胡兵手持鐵錘,緊緊相隨。
“龜兒子學聰明瞭呢!”宋宏新喃喃地道。“牀弩準備,先給我撕開了那些破門板,臂張弩第二輪。瞧準了,要快,稍慢一些,那些爛門板便又撐起來了,這玩意不值錢,要多少,他們可以弄多少。”
嘯叫的牀弩自城頭落下,只是一根,便將那些草草釘在一起的厚重木板從接頭處撕裂,木盾散開的瞬間。臂張弩開始覆蓋射擊,將那些木盾破開的地方,盡數掩蓋在弩箭之下,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在這不停的慘叫聲中,城下的東胡兵亦開始了還擊,一支支羽箭飛上城頭,談不上多大準頭,但卻仍然對城上形成了壓制。逼得城上的士兵再也不敢肆無忌憚地將上半身露在掩護之外,弩箭的射擊,便不可避免地露出了空隙。
轟隆隆的聲音不絕於耳,一個個的障礙便在這羽箭飛舞的過程之中。被迅速摧毀,在東胡兵又丟下了近百具屍體之後,城下,徵東軍士兵壘起來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冰雪砣子。盡皆變成了一地的碎冰。
磨延咄身邊的那員將領臉上露出微笑,“將軍,可以將人撤回來了。以遊騎上前,快速繞寨牆奔射,儘量壓制對手的遠程打擊,將我們的牀弩推近,對其對轟,騎兵在繞寨奔行的過程當中,還要儘量地觀察對手的防守空隙,這寨子雖然堅固,但只駐有百多士兵,對手的防守必然有側重,打到側重點,馬上就發起一輪攻擊,牽動對手的防守。”
磨延咄對這員將領的話,竟是言聽計從,轉過頭便對身邊的骨吉利道:“骨吉利,有你領軍,按着李將軍所說的去辦。”
數百騎兵在骨吉利的帶領之下,繞着小小的寨子高速狂奔,高速地飛馳之中拉弓射擊,本身就是東胡騎兵們的長項,哪怕射不死對手,但只要給對手造成傷害,也就足夠了。寨子內,只有一百多名士兵,傷一個,戰鬥力可就低了一分。
шшш ¤ttκд n ¤c ○ “瞄準對手的牀弩,給我毀了他們!”城上,宋宏新大聲吼道,城下的弓箭對寨子裡的士兵威脅並不大,但對手的牀弩,卻能給寨牆造成傷害,每一次的射擊,都能擊落一大塊冰牆下去,如果捱得多了,外面的冰雪盔甲給就會給剝光,內裡本身的寨牆強度可不高,一發牀弩在百步之內射擊,足以洞穿寨牆。
論起射擊的精度和速度,徵東軍的牀弩顯然更勝一籌,一架又一架的東胡牀弩在對射之中,被城上射散了架,變成了一地廢墟,但顯然這種牀弩,磨延咄軍中擁有極多,並不心疼這種損耗。
骨吉利飛馬而回,向磨延咄行了一禮:“將軍,找到了對手的弱點,在寨牆的東北角,那裡看似最高最險,但還擊最弱。”
“李將軍,你以爲如何?”磨延咄看了一眼骨吉利,笑道:“看起來最弱的地方,不見得就是最弱的,或許,那裡是敵人的陷阱也說不定,所以磨延咄將軍,我的意思是,反其道而行之,猛攻西南角。”
骨吉利不以爲然地瞟了一眼那位李將軍,“那有這麼多說頭,西南角先前我們已經進攻過了,可是吃了不少的虧,我們只要集中所有的牀弩,猛轟東北角,打潰了外面的冰牆,這寨子便守不住了。”
磨延咄看向李將軍,李將軍笑了笑,道:“磨延咄將軍,今天我們的試探已經足夠了,不若就此收兵吧,明天再來。”
“怎麼還能拖到明天!”骨吉利大叫起來,“過一夜,敵人又能將他們的冰牆加厚,我們今天的努力就白廢了。”
“骨吉利將軍,今天進攻,你能破城麼?”李將軍微笑着迴應。
骨吉利一楞,搖搖頭,“我不敢保證,這寨子就他孃的是一個刺蝟,扎人得緊。”
“那我可以保證,明天,我能破了這個寨子。”李將軍自信滿滿地道。
磨延咄聽了此話,點點頭,對骨吉利道:“退兵。”
“磨延咄將軍,在退兵之前,我們還要做一件事情。毀了那個望樓。”李將軍指着那高高聳出的望樓,道:“那裡將我們所有的行動都一覽無餘,毀了他,敵人便瞎了一隻眼,我們再有什麼動作,他們便不易猜度了。”
磨延咄嘿嘿一笑,“那倒簡單,來人,集中所有的牀弩,對準那望樓,給我將他轟塌。”
敵人在撤退,宋宏新雖然有些不解,今天這場戰鬥,僅僅只能算是一種嘗試,敵人在找自己的破綻麼,這讓他有些忐忑,但敵人退兵,當然是一件好事,自己又撐了一天,反正左右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吐淹罷了。
一隊隊的東胡兵向後退去,退出近兩百步時,聚集在一起的東胡兵突然散開,先前隊形遮住的牀弩顯露了出來,宋宏新看到那一片黑壓壓的牀弩揚起的箭頭瞄準的方向,頓時大驚失色,“小海子,快下來!”
嗡嗡之聲,連綿不絕,上百臺粗如兒臂的弩箭凌空而至,目標,正是寨子最高的望樓,也唯有這個地方,沒有被包裹在冰雪盔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