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回來啦!哎,剛纔我在樓下碰到郝老師了,郝老師還說你最近怎麼這麼忙,都好長時間沒有聚一聚了……”
“喂,我跟你說話,你聽見了沒有?”
“……”
“喂!”
“啊?哦,你說什麼?”賀新這會兒才反應過來。
“你在發什麼愣呢?”
程好換了鞋,趿拉着走過來看到他手裡正拿着《鋼的琴》的劇本,不由道:“你在看這破本子啊?”
“是啊,我覺得挺好的。哎,這位劉蒙導演你認識?”
“認識啊,上學的時候比我高兩級,舞美系的。”
“他找你演淑嫺?”
“那當然,總不能是小菊吧!”
程好面露得色,繼而又嫌棄道:“不過這個角色發揮不大,而且劇情平緩都沒啥特色。”
“我覺得挺好的,裡面的人物一個個都有血有肉的,很真實!我建議你還是再好好看看。”賀新道。
“真的麼?哦,我都差點忘了,你老家也差不多是這種情況吧?”
“呃,對。我覺得象陳桂林、淑嫺、小菊,還有王抗美、汪工這些人特象我的父母還有當年都下崗的那些叔叔阿姨。我剛剛看着劇本,想起當年的那些事情,一幕幕特別清晰……”
說着,他不由苦笑道:“想想我當年的那副樣子,如果不是偶然遇到了小帥導演,走上了拍戲這條路,現在我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如果當初我留在老家沒有出來,可能就是另一個陳桂林。”
“你想演陳桂林?”
“……”
賀新一時失語,這麼多年來他早就接受了這具身體的身份,和原主的記憶更是早已融合,很多時候上輩子的記憶只是作爲一種優勢的工具,而他更認同自己是賀新而不是上輩子的賀孝祖。
也正是源自於此,讓他劇本里的陳桂林、淑嫺這些人有種特別的認同感。
“我不知道,可能吧,不過今年我沒有檔期。”賀新神情猶豫的搖了搖頭。
“別呀,既然你感興趣,要不然就咱倆合作吧!”程好卻眼睛一亮道。
賀新聞言,莞爾一笑道:“咱倆不是剛合作過嘛,再說《風聲》還得繼續合作,你不嫌膩啊?”
“這有什麼呀,《萬箭穿心》你的戲份太少了;《風聲》咱倆可是一對敵人,都是不一樣的風格。陳桂林和淑嫺纔是真正一對情侶嘛!”
“說的象真的一樣,這是人家劉蒙導演的本子,你說的就能算啊?”賀新失笑道。
“那就聊聊唄,你這麼大一個影帝加盟,恐怕他高興還來不及呢!”
賀新被女朋友說的真有點心動,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道:“談談也行。”
……
工體,咖啡館。
這年頭國內的咖啡館大體有個特色,就是既賣咖啡,又有茶水飲料供應;既經營西餐,又有中式的商務套餐,特別符合中國人的消費特點。而且環境優雅,很適合情侶幽會或者商務洽談啥的。
一個戴着眼鏡,髮際線有些堪憂的圓臉男子靠窗而坐,面前擺放的一杯咖啡早已沒了熱氣。他的神情忐忑中夾雜着焦慮,時不時地往窗外望一眼,似要從如織的人羣中找到目標,可惜每次都失望的收回來。
倒是坐在他身邊的那位,看起來長相有些老成卻莫名有些逗比的男子倒是悠哉悠哉的品着茶。他看到好友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有些好笑,終於忍不住道:“這約好的時間還沒到呢,你急啥?”
說着又不免吐槽道:“其實咱們今天就不應該來的這麼早,跟上杆子似的,很容易被人看輕。照我說啊,咱們應該稍微端着點,讓他們等咱們,這樣才能掌握主動權……”
只是他的這番雞賊且帶有教導口吻的話還未說完,就聽到好友興奮的低呼一聲:“來了!”
然後就見好友迫不及待地站起來,一臉喜色的望着門口。
他不由嘆了口氣搖搖頭,也只得跟着站了起來。
別看他一臉不情願的樣子,當看到一男一女推開門口那扇旋轉門走進來的時候,瞬間臉上堆滿了笑意,搶在好友舉手招呼道:“小程,這邊。”
一邊招呼,一邊甚至還從座位上走出來,短短几步路居然還小跑着上前迎接。
“啊,師哥,你也來啦!”程好笑着跟他打招呼。
“你是我找的,我當然得來嘍!”
男子笑呵呵的跟她握了握手,接着熱情且不失禮貌的朝賀新伸手道:“賀老師,您好!”
賀新看着這張似曾相識的臉,一時叫不出對方的名字。
女朋友在一旁笑眯眯的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田宇田師哥。”
“哦,田師哥,你好!”賀新忙客氣的跟他握手打招呼。
他這會兒纔想起來,眼前這傢伙就是和湯維一起合作過一部叫《警花燕子》的電視電影,據說入戲太深,一度還瘋狂的追求過湯維。
想到湯維他又難免有些感慨。因爲衆所周知的原因,湯維如今遠赴英倫留學,暫時淡出了娛樂圈。
不過好在相比原時空中遠在異國他鄉的湯維爲了生存甚至還要上街賣藝,如今的她因爲接拍《色戒》之前就已經小有名氣,接拍了多部電視劇和廣告,至少不會爲生存發愁。
“不敢當,不敢當,賀老師,我可是你的影迷,特別喜歡你的戲……哦,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張蒙導演,也是咱們中戲的,當年舞美系的高材生,特別有才!”
田宇一副自來熟,一邊拍馬屁,一邊又趕緊幫着介紹了身邊的好友。
“張導,您好!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
“沒有,沒有,是我們來早了。賀老師、程老師,快請坐!”
相比之下,張蒙就顯得實誠很多,招呼着大家坐下,又主動道:“賀老師,得您的看重,我非常榮幸!”
“張導,您千萬別客氣。”
賀新擺了擺手,叫過服務員,給女朋友點了一杯卡普蒂諾,自己則要了一壺茶。
說起來挺湊巧的,別看張蒙的處女作入圍了戛納電影節的展映單元,又獲得了上海電影節的亞洲新人獎的評委會特別獎,但沒什麼卵用,有口碑沒票房,電影賠本了,投資方自然就沒有興趣投資他的下一部作品。
不過他還是憑藉着《大耳朵有福》不錯的口碑又忽悠到了一家願意投資的公司,正當他心心熱熱開始攢組物色演員的時候,那家公司突然撤資了,那麼一切都成了泡影。
正當他犯愁之際,突然從程好的經紀人那邊傳來消息,說是程好和她的那位都對《鋼的琴》這個本子很感興趣,希望能夠當面聊聊。
這讓張蒙頓時有種瞌睡遇上枕頭的感覺,誰都知道新皓傳媒的那位三金影帝老闆不但出了名的眼光好,而且還特地善於發掘新導演。寧皓就不用說了,刁一男當初的情況就跟他現在的處境很象,處女作都是贏了口碑片子賣不出去,導致無戲可拍,然後一部《雙驢記》,使得所謂第六代導演的領軍人物又多了一個刁一男的名字。
當然在回覆的時候,他也特地把自己目前面臨的情況挑明瞭,一句話缺投資。因爲當初程好是自己的好基友田宇聯繫的,所以對於這次會面既忐忑又期待的他特地把田宇也一起拉上。
因爲已經在電話裡提前溝通了,賀新便開門見山道:“這部片子大概需要多少預算?”
張蒙原本心裡還在琢磨該怎麼開口,沒想到賀新會這麼直接,愣了愣,繼而忙伸出五根手指頭道:“我們原來的預算在五百萬左右,現在如果算上二位老師的片酬……”
賀新擺擺手道:“我們的片酬暫時不用算。”
張蒙一聽頓時鬆了一口氣,忙道:“那五百萬足夠了。”
小成本的文藝片,差不多都是這個數。賀新心裡有數,又問道:“那麼製作團隊呢?我聽範煒老師說,《大耳朵有福》的製作團隊很多都是韓國人。”
“對,我跟韓國的自聯映畫社有合作。《大耳朵有福》是遼影廠、長影廠和自聯映畫社一起聯合攝製的。”
賀新眼睛一亮,忙追問道:“這麼說他們也有投資,可以在韓國上映?”
這種對於他來說,沒有任何印象,也沒有任何把握的電影,自然投資方越多越好,哪怕是華藝兄弟的投資,他也是舉雙手歡迎。再說,還能賣到韓國去,那就更好了。
張蒙卻搖搖頭,道:“沒有投資,也沒有在韓國上映。就是攝製方面的合作,主要是考慮到他們那邊經驗比較豐富。”
“嘖!”
賀新砸吧了一下嘴,略感失望。《大耳朵有福》他看過,作爲一部現實題材的電影,攝影和剪輯都挺一般的,勝在故事感人。
他沉吟着道:“這樣,既然他們沒有投資,又不能在韓國上映,咱們這次就沒有必要跟他們合作了。缺人的話,我這邊可以幫你推薦。”
“這個……”
張蒙因爲第一次和韓國的團隊合作的不錯,他原本是打算繼續合作的,但他也知道新皓傳媒在製作方面經驗豐富,最終還是點頭道:“好!”
“哦,最後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我和程好今年的檔期都滿了,開機放到明年可以嗎?”
“可以,不過最好過了春節就開機,我想多增加一些東北的元素。”
賀新笑了笑,知道所謂多增加一些東北元素,就是突出個“冷”字,道:“沒問題。”
接着又問了一句:“哦對了,我想再問一下,除了我和程好之外,其他演員方面都有人選了麼?”
“小菊暫時還沒有合適的人選,其他的基本上都已經定了。”
說着,他看了一眼旁邊的好基友,特別強調道:“賀老師您放心,這些演員我敢保證都不錯,裡面的王抗美我就找了田宇。”
他的話音剛落,田宇忙屁股離坐,弓着腰,滿臉陪笑道:“賀老師、小程,以後還請多加關照。”
如果說寧皓電影有個標誌性的“耿浩”這個人物名字,那麼張蒙的電影同樣也有一個極具時代感的人物姓名——“王抗美”。
《大耳朵有福》中範煒飾演的角色就叫王抗美,在《鋼的琴》中王抗美則是陳桂林最好的哥們之一。
既然王抗美的人選就是眼前這位田師哥,賀新自然也不好多說什麼。前天張奕找上門來,原本是來聊劉姜導演的新劇《黎明之前》的,結果這傢伙無意中翻看了《鋼的琴》的劇本,然後得知他要出演陳桂林,居然就對裡面王抗美這個角色特別感興趣。
現在看來只能跟那傢伙說聲對不起了。
聊的差不多了,大致情況有數之後,賀新便跟女朋友對視了一眼,然後便拿起茶杯笑道:“那麼就祝我們大家合作愉快!”
……
《鋼的琴》這個劇本賀新反反覆覆看了三遍,如果說之前他看過的所有劇本多多少少他都能挑出一些毛病來的話,這個本子真的可以說是無懈可擊,他愣是找不出一絲的問題。
而且他越看感觸越深,裡面的劇情看似天馬行空,情節荒誕,但講述的卻是一個很道理:殘酷的夢想面前,任何現實都不值得一提。
高聳的煙筒,斑駁的磚牆,看到的是一羣被時代嘲弄的普通工人。他們打造的不僅僅是一架鋼琴,更是自己的重生夢想。可是這份夢想,卻被無情的現實敲得粉碎。
劇本中描寫的生活,其實並算不得什麼大事。可能在現在的生活中,人們早就習慣了這份司空見慣的殘酷。在那個年代,工人一年的工齡也就只有幾百塊錢。幾十年的工齡被買斷退休,也不過僅僅有幾萬塊錢。
他們本來有着體面的工作,歡快的生活,但是殘酷的生活直接將他們丟進了冰冷的社會。他們也曾勤奮、善良,如此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這些上有老下有小的人,都無所適從。
但在上個世紀的九十年代,人們的心裡還是十分的樸素。大多數人都相信,自己可以依靠自己勤勞的雙手,能夠克服生活中的所遇到的全部問題。雖然經歷下崗浪潮,但是每一個人,都對生活充滿了熱情。
只要不怕苦,不怕累,每個人都能過上自己美好的生活。那個時候的人們,純潔的讓人心疼。就是這羣人,面對了常人無法面對的困難。他們沒錢,沒文憑,沒出路。他們經歷了常人無法經歷的痛苦。
劇中的深愛自己孩子的陳桂林,甚至讓他看到了自己父母當年的影子。這也是他爲什麼對這個本子的劇情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之前他還在嘲笑蔣文麗的《我們天上見》文青矯情,但這一刻他真的理解她。她在自己能力範圍許可的條件下,要拍一部很私人的電影來懷念自己的姥爺。那麼此時他毫不猶豫的覺得投資這部電影,還想演裡面的陳桂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又何嘗不是在懷念自己早已逝去的父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