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之下,數道流光來回穿梭,將一頭頭血海兇獸碾成粉末。
大批修羅族聚集在各處,朝着血海之外張望着,此時也不敢向外露頭。
多寶道人、趙公明、金靈聖母、雲霄仙子、玉鼎真人,五位高手的氣息威壓整個血海,但凡發現有修羅族高手靠近,一應喝退,或是直接打殺。
血海邊緣,李長壽盤坐在一朵雲上。
一點小憂愁,一點小煩憂。
他面前是一座三丈高的寶塔,寶塔還是三百六十層,但此刻已黯淡無光,底座出現了道道裂縫。
身下,是那大片大片如春日柳絮般的虛影,茫然無措、靈光失卻,只剩不足七日光景。
應該說,他們比柳絮還要脆弱。
正如那喪了心、失了智的西方教老道所言,這裡這些魂魄,足足八成都撐不過七日,而因多年‘拖延’,真靈若無生靈之力滋養,也即將破碎……
輪迴,是他們唯一的活路。
此時,這條路擺在李長壽麪前,卻已斷了大半。
還好血海雖是污泉匯流地,且濁之力都有向下沉的趨勢,此刻對魂魄並無太多危害;
爲何不將他們直接投入六道輪迴?
六道輪迴並非是簡單的將魂魄投入輪迴盤。
六道輪迴盤、生死簿、判官筆,這是一整套輪迴體系,魂魄都要在其上走一遭纔可輪迴。
這樣一來,便始終是有個‘處理上限’在。
無論怎麼推算,六道輪迴盤威能全開,也只能將此地魂魄的一成輪迴轉世。
再者,此時六道輪迴盤也已經被堵了……
但輪迴塔有所不同,它分爲上下三百六十層,沒有生死簿限制,每一層都可當‘一道’來用,轉生之地落點,便是各處香火神國。
西方若掌控了輪迴塔、併入輪迴體系,就相當於完全控制了那些香火神國,禁錮生靈、任其爲功德法器。
而今,西方教的謀算已破滅。
李長壽本已代表天庭,與西方教接引聖人談好了條件。
但沒想到……
一個智障老道,就能讓這場爭鬥都成了輸家。
也再一次證明了,李長壽一直忌憚的【零點二】,果然存在。
到了此時這個位置,洪荒依舊無比兇險。
順帶一提,金靈聖母當時含怒出手,卻只是斬了那老道,老道的小半元神被西方教救走了。
但這傢伙的下場應該會無比悽慘……
輪迴塔是西方教之人碎的,這些魂魄是西方教之人算計的,且都是如今的天地主角人族。
此地魂魄有一個算一個,只要任其消散,就會成爲西方的一份業障。
西方教早已入劫,今日不過是天道順水推舟算計了西方,但凡今日登場的西方之人,都要承受這份業障。
如此多生靈,如此多人族魂魄,也不知那十二品金蓮是否受得住。
只是……
天道無情,萬物化生。
這般多人族魂魄,都能被隨意當成推西方教入劫的引子。
【心底最角落小聲嗶嗶:當真是欠均衡。】
開啓空明道心,進入賢者時刻,李長壽身週迴旋少許道韻,坐在那靜靜思索。
這題,當真難解。
一抹白影自側旁飛來,裙襬、長髮微微飄舞,已落在了李長壽身後。
李長壽問:“西方之人呢?”
雲霄輕聲道:“都已離了幽冥,說是回靈山想對策,卻也不必指望他們了。”
“這些傢伙,”李長壽嘴角一撇,“不應劫,天理難容!
幾位聖人老爺……”
“應當已離開了,”雲霄仙子道,“師尊他們,也不想直接與天道抗衡。”
李長壽擡手抹了把臉,坐在那陷入思索。
雲霄輕嘆一聲,纖指輕輕摁在李長壽肩上,“莫要太勉強自身,人力有時窮盡,世上也有許多聖人都無法做到之事。”
“等太乙師兄回來再說吧。”
李長壽言語剛落,側旁乾坤出現微微波痕,兩道身影從波痕中飛出。
太乙真人已換了一身淺粉色的道袍,整個人更顯耀眼了些。
雲中子從其後快步而來,當這位福源金仙看到此前這般景象,也是身軀一震。
“唉,西方爲何犯這般惡孽!”
“師兄,”李長壽起身做了個道揖,“師兄精擅煉器之道,還請師兄看看這輪迴塔可否修復。”
雲中子做了個道揖還禮,兩步到了近前,坐在塔前仔細斟酌。
太乙真人揹着手漫步而來,難得正經一次,故作輕鬆地問道:
“長庚你打算如何處置?
這裡這些魂魄,都可以是西方教的業障,待商議封神後,大劫降下,西方鐵定就要折損大半了。”
李長壽撇了撇嘴,坐在那繼續沉思。
太乙真人道:“你此時什麼都不做,也不會有人怪你。甚至,你已爲道門立下了大功。
更何況,我們又能做什麼?
這些魂魄已經無比脆弱,我剛用功德試了下,便是最柔和的天道功德,他們也受不住一縷了,此時就如……柳絮一般。
除卻讓他們輪迴,想救他們別無他法,西方教在這方面的考慮,倒是很全面。”
李長壽道:“但也總好過什麼都不做。”
雲中子道:“這寶塔之靈被毀了,周遭總共有三十二萬六千條禁制,單單是將這些禁制摸透,最少都要數月。”
李長壽擡手揉了揉眉頭,低聲道:“勞煩師兄再想想辦法。”
“善,”雲中子答應一聲,額頭放出一縷縷金光,罩住了這座寶塔。
李長壽扭頭問:“西方教那邊可有人願意過來?”
太乙真人罵道:“還指望他們呢?現在這些傢伙,定是在琢磨該如何脫責!”
“西方教靠不住,”李長壽低聲道,“他們對蒼生萬物本就不在意。
莫要忘了香火神國。
他們的想法很簡單,哪怕業障再多,分攤下去也不會有多少,各自用香火功德都可快速清洗掉。”
一縷清冷的嗓音響起:
“就該大開殺戒。”
話語中,五色神光自天邊綻放,孔宣身形極快地衝來,又在一瞬化解了自己的衝勢,緩緩落在李長壽麪前。
“商部族氣運尚不足,”孔宣道,“那邊也難幫上什麼。”
氣氛頓時更壓抑了些。
李長壽沉吟幾聲,坐下繼續思索。
救,相當於幫西方;
可難點,更在於該如何去救。
此地魂魄已脆弱到經不起折騰,剛剛多寶道人試着將魂魄收入蘊養元神的法寶之中,都直接隕了三成。
雲霄抿脣:“若是將這些魂魄之力護其真靈,以真靈轉世……
也不對,此時他們受損的便是真靈。”
孔宣淡然道:“西方教在算計此事時,必然只留下了轉世這一條路。”
“咱們只有七日光景。”
李長壽揉了揉眉頭,“請各位師兄師姐一同再商量下吧。”
言語落下,李長壽手腕手環飄出了一聲輕嘆,一道虛影緩緩凝成,嚇的太乙真人差點跳出去。
這虛影看似二八芳華,長髮盤落、身着淺藍道袍,剛一現身就站立不穩,有點想倒的趨勢,自是小哀本哀。
她眼中淚光閃爍,悽然道:
“我太慘了!
明明有七個,卻偏讓我傳話……各位。”
小哀聲線突然變化,變得穩重了許多,自是后土娘娘借小哀之口,與他們開始交流了。
“可有良策?”
李長壽不由默然,低頭不語。
小哀輕輕嘆了口氣,轉身眺望着血海之上層層疊疊的人族魂魄,眼眶中的眼淚還是滑落了兩滴。
但小哀並未開口多說,只是輕嘆了聲:“兩日後六道輪迴盤可騰出空隙,能救多少,便救多少吧。
長庚莫要爲難,你已做了很多事。”
言罷,小哀轉身對李長壽微微欠身,飛回草環。
李長壽連忙還禮,心底也知,這位娘娘並不想給他們壓力。
太乙真人又問:“三位老師什麼意思?”
雲霄答道:“師尊定非見死不救、見衆生疾苦而視若無睹之聖,咱們若想出手,自可出手。”
“師兄,把大家都喊來商議一番吧。”
李長壽心底微微閃過少許靈光,但這靈光流逝的太快,未能抓到。
不多時,道道流光飛回,他們一行九仙外加剛請來的雲中子,一同商議起了此時之事。
而當他們商議半天,卻得出了一句李長壽此前說的話語。
盡力而爲。
……
靈山,重重大陣內,那有些孤零零的角落。
地藏盤坐在樹下,身旁諦聽用長尾和身軀,將地藏的身影遮掩了起來,頭頂偶爾會有一片片落葉滑落。
這棵樹在漸漸枯萎。
遠處靈池旁,一羣西方教弟子愁雲慘淡,從半個時辰前開始,平日裡跟那名‘石樂志’老道親近的弟子,此刻卻是罵這老道罵的最兇。
他們自然也在思索對策,但各自只是說了一通此事的惡果,就沒了聲響。
“咱們自有香火功德庇身,其實不必多擔憂。”
有老道如此一說,大半老道面色都紓解了一些。
地藏低頭看着手中念珠,略微有些出神。
諦聽傳聲嘀咕道:“主人別想了,大聖人老爺是站在你這邊的,這就夠了。
以後安生修行,西方教就算在大劫中損兵折將,主人也是能活的。”
“何時變作了這般。”
地藏喃喃自語。
一片落葉落在他掌心,讓地藏目中多了幾分波動。
‘憑什麼道門是天地主角,我西方只是配角?老師,弟子定要讓西方大興!’
‘三千世界他們道門不屑於經營,但咱們去紮根,發展信衆,自可藉此凝香火功德,更可有教化人族之功。’
‘二老師,凡事留一線,咱們直接用香火神國控制整個大千世界,這與天道之術不合。’
……
“諦聽,這次血海上有多少生靈?”
“我也無法詳細統算,因此事謀算太久,這些魂魄積累了漫長歲月,”諦聽傳聲道,“大概相當於,六十個大千世界現有人族總和。”
“六十個……”
地藏慢慢攥拳,手中枯葉被捏碎。
諦聽道:“主人放心就是,聖人老爺定不會放任此事不管。”
“剛纔明顯是天道出手,兩位老師如果直接干涉,就會被當做與天道對峙。
老師出手,大概是穩固十二品金蓮。”
“聖人都管不了,主人你又能如何?”
“我……”
地藏話語一頓,有些頹然一嘆,雙手扶着額頭,低頭沉默不語。
他的表情,和此刻血海之上的李長壽,如出一轍。
片刻前,多寶道人在旁道:
“長庚我知你心中不忍,但此事咱們做不如不做,正如你所說,盡力而爲便可無愧於心,不必如此勉強自己。
這是變數,難以周全。”
“雲中子師兄也說了,那寶珠碎的詭異,周遭禁制都未被破壞,偏偏輪迴寶珠自己碎了。”
“此事當慎言。”
“各位,”李長壽低頭扶着額頭,兩個食指輕輕颳着眉心,“我……”
兩聲輕嘆,在血海之上,在靈山樹下。
而後便是長久的沉默。
沉默,是因思索;
思索,是因自己不願隨波逐流,不願相信那所謂的‘天定之命’。
‘我能做些什麼?’
李長壽如是問,地藏如是尋。
靈山上,諦聽輕輕甩動着尾巴,像是在驅趕着周遭的蚊蟲,也像是在示意靈池旁的老道們不要過來煩擾。
血海上,雲霄一聲輕嘆,低聲道:
“大師兄,勞煩你與我大哥先去酆都城中,將那些厲魂鎮壓下去,儘早騰出六道輪迴盤。”
“善!”
多寶答應一聲,與趙公明、金靈聖母一同化作流光,朝酆都城激射。
雲霄又道:“我在此地繼續守候,勞煩各位再去血海之中,莫要讓血海兇獸禍害生靈。”
孔宣拱拱手,傳聲道:“不必擔心,你照顧好長庚就是。
他是人族出身,也沒見過大劫降臨時的生靈慘狀,怕是難以承受這一幕。”
“嗯,”雲霄輕輕頷首,“多謝道友掛念。”
流光復流光,聚在此地討論無果的衆人再次分散,各自忙碌,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半日後。
幽冥界的天空彷彿越發低矮,血海之上一片靜寂,無助的孤魂麻木地遊蕩,好似要將血海淹沒。
李長壽緩緩舒了口氣,目中的迷茫與猶豫盡數退卻,喃喃道:
“我還是能做些什麼的。”
雲霄柔聲問:“可以與我商量嗎?”
“還只是一些想法,我不確定自己能否做成,”李長壽站起身來,“不管如何,總比在這裡乾等着要強,等的越久、剩下的時間也就越久。
我去火雲洞一趟,一個時辰內回返。
一個時辰後,勞煩你將師兄他們都喊回來,我要商量一件大事。”
“嗯,”雲霄嘴角帶着淡淡的笑意,“莫爲道心留遺憾。”
“一定。”
李長壽身形被太極圖包裹,直接跳入畫外之境,從幽冥界衝向五部洲。
半個時辰後,火雲洞前,李長壽匆匆入內。
不過片刻,李長壽與一名身材魁梧、身着漁夫裝的壯漢疾步而出!
李長壽憑太極圖開啓虛空之門,與大禹帝君奔赴血海!
靈山處,地藏鬆開手掌,一片片細碎的灰燼飄灑而出,那雙眼中迷茫盡退,其內光亮不斷閃爍。
他明白了,全悟透了。
這是劫。
這是西方教的劫,是天道降下的劫;但同樣也是西方教的機緣!
聖人此刻依然在博弈,依然在算計!
那些生靈,就是聖人此刻博弈的焦點,而聖人的沉默,就是在等待他們這些弟子站出來。
水神會放棄那些生靈?
不,絕不會,這傢伙心有多髒,骨子裡就有多少對人族的歸屬感,六十個大千世界的人族魂魄,他水神絕對不會不管!
地藏豁然起身,邁步向前。
諦聽哆嗦了下,忙道:“主人您又要幹什麼?老老實實呆着吧。”
“閉嘴!”
地藏一聲輕喝,目光注視着那羣老道,繼續邁步向前,朗聲道:“各位師兄師弟,可知如何修補輪迴塔?”
“回地藏師兄,我們不知……”
“地藏師弟,你問這作甚?就算能修補輪迴塔,也非幾日之功,一切都遲了。”
“不錯,哪怕因此沾染業障,咱們也可用香火功德……”
地藏面容瞬間陰沉了下來,淡然道:“若無人知曉,我去問詢老師便是,各位不必多言。”
言罷,地藏拱手做了個道揖,轉身就要朝靈山深處而去。
諦聽卻站起身來,目中滿是猶豫,不顧心中瘋狂跳動的警兆,還是傳聲喊道:
“主人!聖、聖人老爺都不在家中!”
地藏回道:“老師定有化身守在金蓮旁。”
“哎!主!”
諦聽還要再說,但一側有兩道目光如刀子般射來,讓諦聽一陣哆嗦。
諦聽神獸下意識看去,卻見靈池處的老道內,有一人面露微笑注視着自己,目中滿是警告。
等諦聽再回神,早已尋不到地藏的身影,已是進入了靈山秘境。
諦聽頓時擺了個苦臉,默默地趴了下來,無聊地甩動着長尾。
當一個‘你知道的太多了’之瑞獸……
真難。
……
血海處。
李長壽與大禹帝君剛現身,等候了一陣的多寶等仙人就圍了上來。
孔宣依然在血海各處巡查,用自身威壓迫使血海兇獸不敢上浮,修羅一族不敢有異動。
大禹帝君與道門諸仙互稱道友,寒暄一二句,李長壽在旁直接切入正題:
“我想到一些辦法了。
現在還有六天,我們能做的事其實還有很多,首先我說一下思路。
我們能做的主要在三方面,第一是給這些魂魄續命,大家可以在這個方向繼續思考一下。
第二是提高六道輪迴盤轉生速度,我已經有了準備,請大禹帝君前來便是爲此事。
第三就是及時修補輪迴塔,這個就要靠雲中子師兄了。”
側旁在輪迴塔前盤坐的雲中子,擡頭給了個難看的笑容。
多寶道人問:“如何提升六道輪迴盤轉生速度?”
“莫忘了我在天庭的神權之位。”
李長壽左手劃過,畫出了一條藍色的長河,“我想建一條長河,暫時是自血海至酆都城,稍後若此法可用,也可在幽冥界各處修建。
此前我曾改造過一條凡俗中的河流,讓其蘊含衆多巫族嬰孩的真靈,此法稍作更改就可用在此處。
這長河我要分爲上中下三層,若一個魂魄功德與業障相抵,或是功德不多、業障不多,就在中層,中層流速正常,直接接入十殿閻羅。
功德較多,就在上層,上層流速最快,接去六道輪迴盤!
下層流速最慢,直接接入十八層地獄。
這個思路最重要的,就是讓‘善’者早入輪迴,用十八層地獄和六道輪迴盤內的空間爲緩衝,這樣生死簿的壓力就會小很多。
如此一來,此地魂魄最少可救三成,且是善人優先!
你們都這般看着我作甚?”
“嘶——”
多寶道人倒吸一口涼氣,納悶道:“你怎麼冒出這麼多想法的。”
李長壽笑道:“此前就聽凡俗傳聞,地府有什麼三途河,可地府明明沒有河,我也是受此啓發。”
開玩笑,流水生產線與自動甄別這種理念,又不能直接說出來。
李長壽道:“恕我冒犯,可否讓我直接下令?”
趙公明笑道:“自然!講!”
“嘮叨這些,不如直接告訴我們要做什麼,”金靈聖母輕哼一聲表達不滿。
玉鼎真人也道:“若能多救些生靈,於你我也是功德。”
李長壽緩緩點頭,目中神光閃爍,心底空明道心再次開啓,確保自己不會被劫運影響。
“大禹帝君,勘測河道之事就拜託你了。”
大禹含笑點頭,隨手握住開山斧,表示這是自己的專業強項。
“多寶師兄、玉鼎師兄,兩位還請一同協助大禹帝君,”李長壽道,“這條河流要自血海邊緣連通酆都城,必須要保證足夠的距離,讓魂魄得以區分。”
“善。”
“包在爲兄身上。”
“金靈師姐、太乙師兄,你們與我一同趕去酆都城。”
李長壽定聲道:“能否解決此事的關鍵,就在於,我能否用天庭神位,造出區分魂魄功德業障的的河水。”
趙公明問:“我作甚?”
李長壽笑道:“公明老哥,你與雲霄一同去天庭,直接面見玉帝陛下,就說我需百萬大軍,前來此地佈置河道。”
“善!”
雲霄仙子卻道:“不必我們去請。”
她纖手緩緩張開,其內涌出一團雲霧,自是施展了雲鏡術。
雲鏡術直接照到了天地邊緣、東海邊緣,那裡有漫天流光沿着天柱直直向下,這些流光中,夾雜着一名名天兵天將,一名名仙子嫦娥。
而在最前方,木公與幾位三階正神急速駕雲,稍後的位置,便可見秦天柱的身影。
李長壽怔了下,隨後啞然失笑。
“各位,開工!”
“咳,”太乙真人卻清清嗓子,“長庚,你確定要如此做了?救此地凡人魂魄,便是幫西方教化解今後的災厄。”
李長壽看了眼太乙真人,笑道:“就當,以後能理直氣壯去罵那些西方教之人。”
太乙真人嘴角微動。
李長壽看着天邊,輕輕吸了口氣,言道:“西方教欠下的,定會讓他們還回來。
但……
仙神算計,不禍凡人。”
這一刻,雲霄仙子目中滿是華彩,各位仙人盡皆點頭輕笑。
很快。
天幕拉開,百萬天兵自東而來,各自拿着兵刃,開始了波瀾壯闊的……挖土。
酆都城內。
闡教、截教各有一批聖人弟子聞訊趕來,幫忙穩固周遭、截殺各處鬧事的惡鬼厲魂。
李長壽在六道輪迴盤處進進出出,不斷嘗試、更改思路。
他很快就發現,要讓三種截然不同的河水,穩定分層存在其實是行不通的,魂魄無比脆弱,流速不同的河水就能輕易摧毀掉這些魂魄。
故,他只需要一種能夠保護這些魂魄的河水,如此門檻就低了許多。
但相對而言,這條分層河道的設計,就要複雜、麻煩許多。
李長壽召出水神神權寶器,與秦天柱碰面後直奔‘施工現場’,不斷琢磨、鑽研,迅速提出一個個方案,又迅速推翻。
秦天柱倒是十分開明,遇到麻煩後,直接對周圍吼一嗓子,誰能提出解決之道,迴天庭直接升階。
真·羣策羣力。
幽冥界突然變得無比熱鬧,從血海到地府,陰差幽魂、地府巫族,甚至少部分修羅族部落,都投身到了這次挖河的工程中。
楚江王還忍不住打趣,說此前水神讓他聚集大軍,當真是有先見之明。
挖河道時異常方便。
六道輪迴盤處,已開始有鬼差來回運送血海上的幽魂趕來投胎;
衆閻君齊齊擼起袖子下場,衆判官忙前忙後忙出了滿頭大汗,大鬼小鬼跑斷了腿,牛頭馬面累虛了腰。
不過一日光景,一條條自血海接納幽魂的分河道建好;
不過兩日光景,主幹道已是完工八成。
李長壽又起了不知多少新的想法,此時已在血海旁開闢出了大澤,憑太極圖引來天河之水,並投身其中,將此地之水開始化作‘生靈水’。
水利萬物而不爭,水潤萬靈而不昧。
這些水只是去承載魂魄,李長壽絞盡腦汁,將水神神權用到了極致,讓此地之水達到了某種極致的純淨。
如此,纔可不傷那些魂魄。
第三日時,‘三途河’總體已完成,只剩最後的引水部分。
李長壽與十數位道門高手聚集在大澤旁,同時出手,將大澤之水引入河道。
河道兩側,百萬天兵按木公之令,開始緩緩爲三層水流加速,血海處開始接魂魄進入河水間。
當最先一批數百魂魄匯入一條‘支流’,受河道各處貼着的三類法器的影響,朝着前方流動時緩緩分成三層。
河岸各處傳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李長壽也露出淡淡的微笑,鬆了口氣。
但李長壽的笑容很快就僵住,微微皺眉,大喊一聲:“主幹道水流減速!”
他話音剛落,從支流匯入主幹道的上層數十隻魂魄,在水流加快了些許的河道中,突然崩碎。
歡呼聲很快沉寂了下去,衆天兵連忙停下施法,趙公明催動定海神珠,將水流定住,而後放緩前行。
水流不能太快。
而這,也影響到了整體效率。
李長壽苦笑了聲:“如此,只能救兩成半。”
“四分之一,已十分不錯了,”多寶道人笑道,“這可是大功德一件,長庚莫要苛求自己了。”
秦天柱正色道:“水神……大人!”
“嗯?”
秦天柱緩緩升起右手,彈了個大拇指出來:“嗯!”
玉帝覺得很贊。
“唉,”李長壽笑嘆了聲,站在河流旁,仙識掃過,注視着此地衆生靈,聲傳萬里:“各部開閘,接納魂魄!
天庭正神趕去酆都城中協助地府處置幽魂之事。
還請天道准許,生死簿暫且放寬!”
轟隆一聲,天地間出現了少許雷聲,卻是天道給了迴應。
忽然間!
“水神,我有一法,可救此地魂魄。”
李長壽、衆仙,衆天兵天將扭頭看去,卻見血海上空金光閃耀,一名青年道者騎乘在青毛大犬背上,面露微笑,朝下方而來。
地藏。
李長壽眉頭微微一皺,示意後方要衝上去鬥法的諸位高手稍安勿躁。
李長壽朗聲道:“你可有修補輪迴塔之法?”
“有。”
地藏答應一聲,轉眼就已到了千里之外,低頭掃過血海之上各處魂魄,卻從諦聽背上跳了下來,拍了拍諦聽的背部。
一隻符印出現在他掌心,被地藏隨手拍碎。
“今日放你自由,你我之間仙契已盡,走吧。”
諦聽怔了下,隨後低頭對着地藏叩首拜着,四足生着雲霧,在那原地停駐。
地藏駕雲向前,一身白衣輕輕飄舞着,長髮隨風浮動。
多寶道人朗聲道:“地藏,爲何只有你來?”
地藏淡然道:“我已說過,我有修補輪迴塔之法。”
“此地這般慘狀,都是你西方教所致!”金靈聖母罵道,“如今你這般高高在上又是何意?
真當貧道不敢殺你!”
地藏凝視着金靈聖母,隨後低聲道:“我與他們不一樣。”
但隨之,他莞爾輕笑,又道:“我與他們也一樣。”
言罷,地藏在雲上對着李長壽深深地做了個道揖,朗聲道:“西方靈山,接引聖人弟子地藏,今日前來替我西方教了斷因果。
望水神念在你我也算故交的份上,念在此地這些無辜魂魄的份上,准許我替天庭修復輪迴塔!”
李長壽看向秦天柱,後者卻示意李長壽自行決斷。
“你有幾成把握?”李長壽問,“又需多久?”
地藏道:“十成把握,片刻光景。”
“哦?”李長壽眉角一挑,與地藏隔着百里互相對視。
一人身着青袍,一人白布長衣,四目相對時,卻沒了此前那般劍拔弩張。
李長壽突然說了句旁人聽不懂的話語,“立誓,輪迴塔併入六道輪迴,不被任何人干涉,只聽從后土娘娘之命。”
地藏緩緩點頭,盤坐下來,擡起左手,大聲呼喊:
“我,西方教地藏,立大道誓言……”
呼喊聲中,一朵陰雲自天空飛來,濃郁的天道之力包裹住地藏,他的嗓音在天地各處流轉……
半個時辰前,靈山秘境中,那朵十二品金蓮旁。
跪伏了三日的身影猶自不肯起身,蓮花池旁背對着他盤坐的老道已沉默了兩日,此時終於又開口道:
“地藏,你當真想好了?”
“弟子願行此事,請老師成全,傳我修補輪迴塔之法。”
“你本要繼承我衣鉢。”
“老師,此事是否只有我可行?”
老道默然無語。
地藏擡頭起來,笑道:“可是因弟子的無垢道心。”
“這一去,你再難回靈山。”
“可老師,我若不去,生靈塗炭,西方教何以再立足於天地,何以再等來大興?是老師將弟子帶回此地,弟子願去……”
地藏露出淡淡的笑意,“老師,弟子已修道有成,當離去了。”
“你當真……罷了。”
老道緩緩閉上雙眼,手中飛出一顆金色的蓮子。
“終究,還是抵不過天道之意。”
地藏手一顫,接過那蓮子,慢慢放入口中,吞嚥而下。
而後,聖前三拜,起身告退,背影卻沒了此前的蕭瑟,挺拔,又帶着幾分灑脫。
血海上,天道之力消退。
地藏緩緩站起身來,對着李長壽問道:“如此可好?”
李長壽點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傳聲示意雲中子離開輪迴塔附近。
地藏擡手一點,輪迴塔緩緩膨脹,飄在血海之上,恢復成了那千丈高的宏偉。
地藏吸了口氣,擡頭看着幽冥的天,目中劃過少許念頭,又露出幾分恬淡的微笑。
他就要縱身躍下……
“地藏。”
“嗯?”
地藏扭頭看向了仙人之前站着的李長壽,後者拱手低頭,深深地做了個道揖。
“終得水神一禮,”地藏笑道,“苦矣,這若讓他們看到,又要百口莫辯了。”
言罷,地藏對李長壽還了一禮,轉身躍下雲朵,身形被金光吞沒。
他化作一顆金色的光球,照亮了幽冥界陰暗的天空,沉入了……輪迴塔那高聳的塔頂。
燃此道軀,凝此元神,融金蓮子,化輪迴珠。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欲證此身,當須久遠度脫一切受苦衆生。
立弘誓願,願我盡未來劫,應有罪苦衆生,廣設方便,使令解脫。
老師,弟子地藏,不負西方。
……
五日後。
浩浩蕩蕩的天兵迴歸天庭,又挖了五天土的他們,此時已完成了‘三途河’改造過程。
此時的三途河,自血海側旁大澤起源,承接天河之水,而後流經東、南兩處鬼門關,奔赴酆都城。
閻羅十殿中有三座殿宇搬到了三途河邊,其中的輪迴殿立在三途河上,側旁就是六道輪迴盤。
如此,就可讓那些隨着三途河上層河水飄來的魂魄,直接進入輪迴的流程。
除此之外,三途河下層流經地府,中層流經輪迴仙島外圍;
隨着三途河繼續向前漂流,就出了酆都城,到了一片沃土。
一座高塔立在此地,閃耀着淡淡的光芒,算是生靈最後的轉生之地。
高塔頂層,一襲白衣的青年道者靜靜站着,身形介於凝實與虛淡之間,眺望着幽冥界的邊緣。
也挺好。
起碼清淨了。
這道者又想到了什麼,想到了血海魂魄被輪迴塔送走最後一批,天道降下一道道功德時,唯獨落了一道小紫霄神雷砸在那水神頭頂的畫面,不由一陣輕笑。
這水神怎麼了?
天道爲何不給他功德?
難不成,又欠了第二筆?
“這傢伙,說稍後來找我喝茶,看樣子是陪自己的道侶去了。
唉……該做點什麼。”
“喲?寂寞了?”
心底突然響起一聲略帶便宜氣質的熟悉嗓音,青年道者眉頭一皺,轉過身來。
一隻青毛大狗蹲坐在側旁,眯眼笑着,“要不要本神獸耳聽三界,幫你解解悶?”
青年道者禁不住輕笑了聲。
“先說好,本神獸可不是回來當你坐騎的,咱們現在沒有仙契,我要是看到哪個好人家,可是直接要走的。
如果你要喊我兩聲大爺,那我就勉爲其難陪你一陣。”
“滾!”地藏罵了句,“去截教找你的聖母去!”
“你看看,你看看,急了是不是?
你現在也是給天道老爺辦事的,多少有點身份,涵養、氣度!
哎,別磨刀啊你這,我真走了信不信,我去給水神大人的坐騎當坐騎你信不信!
哎哎,錯了錯了,主人你別死去,我給你講點好故事啊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