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他的情況,到底如何?”見大夫雙眉緊鎖,白思綺的心不由懸了起來。
“幸好他身體底子壯實,又有功夫傍身,這纔不至於隕命,不過這情況,至少得休息兩三個月,而且期間不能再做任何劇烈的運動,否則——”
“我知道了!”白思綺匆匆地打斷他的話,“請先生開方子吧,一定要用最好的藥。”
大夫點點頭,不再多言,起身走到桌案旁,提起筆來便是一通龍飛鳳舞,然後將方子交與白思綺:“記住,三碗水煎成一碗。”
白思綺點頭,真心實意地謝過,將大夫送出門去,又塞了錠銀子給小二,麻煩他去幫自己抓藥,等安排妥一切,纔回到客房裡,繼續照看銀鷹。
在客棧的廚房裡忙活了近兩個時辰,終於將藥煎好,白思綺擦去臉上的菸灰,小心翼翼地端着藥碗,走上樓來。
將藥碗放在牀邊的小櫃上,看着那張銀色的面具,白思綺卻微微地犯了難——他既然一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必定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若自己現在貿然揭開這面具——
躊躇半晌,白思綺終於一咬牙,探出自己的“魔爪”,心中暗道:銀鷹啊銀鷹,我這可全是爲了救你,就算不小心冒犯,也請你不要見怪!
面具很涼,而且與銀鷹的臉貼合得異常緊密,彷彿生來就與他的身體長在一起似的,白思綺幾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折騰得額冒汗珠,纔將它摘下來——
“當——”
清泠泠的聲音,擊碎了滿室的寧靜。
白思綺彷彿被天雷劈中,怔愣地看着面前這張臉,腦海裡一片空白。
繼而,牀上的人也睜開了雙眼,兩道冷冷的眸華,如寒箭一般,射入她的眼底,她的心中。
驚、怒、喜、恨、怨……種咱突如其來的情緒,如潮水翻涌,最後全然沸騰,叫囂着,呼嘯着,沖毀了白思綺所有的理智。
“飛卿——”顧不得他身上的傷,不去想這之間諸多的疑點,白思綺想也不想,一頭撲進他的懷中,聲聲呼喚着那個讓她揪心的名字,“飛卿飛卿飛卿!”
男子怔住了,困惑地看了看懷中的女子,然後艱難地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神情大變。
他一掌將她推開,俯撲下牀,探手抓起那跌在地的面具,迅疾戴回自己臉上,噬人的眸光幾乎滴出血來:“你,你竟敢——”
“飛卿?!”白思綺
懵了,顧不得疼痛,怔怔地看着他。
“我不是他!”男子別過頭,避開她灼熱而滿含嗔怨的眸光,低啞着嗓音道,“我……”
只說了一個字,卻倏然打住——他能說些什麼呢?他能告訴她什麼呢?說他是他的分身,專門用來迷惑世間的衆人?說他知道那個人的一舉一動,甚至每一絲繹動的心思?說他只是黑暗裡的存在,永遠不能在陽光下現形?因爲,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會有他這麼一個“不人不鬼”的東西,存在於世間?
慕飛卿是主,他是僕,慕飛卿是形,他是影,慕飛卿是英雄,而他,則是永不爲人所知的怪胎。
“你……你若不是飛卿?那你是誰?”白思綺仍舊呆呆地坐在地板上,呆呆地看着他,方纔的驚鴻一瞥,絕不是幻覺!他若不是他,還能是誰?
“我不是他。”銀鷹卻不想多言,只冷冷地吐出四個字。
“那你……爲何會在這裡出現?”
“來取回……我交給你的東西。”
“哦。”白思綺的腦海裡仍舊是一片茫然,機械地將手伸進懷中,掏出那件帶着她體溫的東西,遞到他的手裡。
銀鷹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將那東西緊緊地攥在手裡,然後強撐着身子下了牀,一步一步朝外走。
“你去哪裡?”白思綺一閃身,擋在他的面前。
“覆命。”
“復什麼命?”
“自然是……向將軍覆命。”
“你真不是慕飛卿?”
“不是!”
“就算不是,我也不許你走!”白思綺忽然伸手,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態度強硬無比,“回牀上去!傷好之前,絕不許亂動!”
“我是死士,只服從將軍的命令!”銀鷹眸色一寒。
白思綺無所畏懼地看着他:“將軍有命令你去死嗎?”
“沒……有。”
“那不就結了?大夫說了,你的傷必須休養兩個月,期間再不能進行任何劇烈的運動,所以,你哪兒也不計去,只能回牀上躺着!”
銀鷹定定地看着她,下垂的手臂慢慢擡起,指尖微動,卻終究沒有出手,而是妥協地轉過身子,慢慢挪回牀邊,重新躺下。
“把藥喝了!”白思綺端起櫃上已經冷掉的藥湯,僵硬地遞到他面前,銀鷹看也不看,接過藥湯骨碌碌灌下,然後重重地將碗放回櫃子上。
房間裡驟然安
靜下來,只有兩人若有若無的呼吸聲。
“你……能再讓我看看嗎?”白思綺遲疑着,終是鼓足勇氣,喃喃開口。
銀鷹不回答,只是用那雙冰寒刺骨的眸子,漠然地白了她一眼。
白思綺抿脣:“我只是……很想他,太想他……就再,讓我看看你的臉,行麼?”
“我不是他!”銀鷹再次重申,帶着幾分咬牙切齒。
“我知道我知道,”白思綺連連點頭,“我只是睹容思人,你就算安慰我一下,行不行?我真的好擔心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擔心過!”
銀鷹的心重重往下一沉——難不成,她察覺到了什麼?——如果不是感應到慕飛卿出事,他也不會分神,以致於中了錫達的飛箭,弄得重傷不支。
自從掩護白思綺離開之後,錫達便死死地纏着他,大有不將他除去絕不罷手之態,他不欲纏鬥,佯敗逃走,卻不想那傢伙卻在背後放了一記冷箭,也恰在那時,他感覺到遠在數頊樑的慕飛卿,出了意外,然後——
收回思緒,看着眼前這眸光哀懇的女子,銀鷹心中竟掠過一絲陌生的酸楚——他這一生,從未有過任何感情,尤其是自己的感情,那麼這絲酸楚——是來源於他?
一瞬間,銀鷹怒恨盈胸,幾乎想一掌把眼前這女人劈死——她和那個人纏雜不清也就罷了,幹嘛還要拖自己下水?難道自己這一輩子,還不夠悽慘不夠悲涼麼?
“你怎麼了?”一隻溫熱的手掌,忽然附上他顫抖的胳膊,“是不是傷口又痛了?”
怔怔地望着她水一般的眸子,先前的狂怒竟奇蹟地湮滅了,只剩滿懷的空虛。
擡起手,他自己揭開了那張冰冷的面具,用別人的臉,面對她漸至熱切的目光。
“怎麼會不是呢?”白思綺忍不住落指於他的眉間,細細地描摩着那熟悉無比的容顏——這分明就是他啊,可爲什麼這個男人,卻口口聲聲地否認呢?
不,他不是!
那雙熟悉的眼眸裡,沒有一絲情緒,只是冷,如同萬里雪原一樣的冷,彷彿亙古冰封的深淵,死寂、幽沉,沒有一絲生命的氣息。
她不喜歡。
很不喜歡。
尤其是,這是她所熟悉的眸子,更見不得裡面的淡漠、疏離、無視。
若說初見時,她對這樣的眼神是嗤之以鼻,那麼現在,再面對這樣的眼神,她簡直就是——怒火叢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