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蠶豆因爲斷了手腳不得不窩在他那張髒兮兮的單人牀上, 但是見我們都來看他,他便顯得十分興奮。手腳不能動,他就拼命動嘴巴, 從我們進門開始, 他就一直哇哇哇地不停地在講話。聽說我假期可以自由行動了, 他居然說要拄着柺杖和我一起出去玩兒。我立刻提出了他的斷手和斷腳都在同一邊如何拄拐的問題, 蠶豆因爲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於是只好作罷了。
我們在西屋裡說說笑笑, 蠶豆媽就在東屋裡躺着。蠶豆媽時不時隔着兩道房門喊話過來,每次喊話的內容都一樣,都是問:“振軒還在嗎?”
當我第一次聽見蠶豆媽這樣喊話時竟然沒反應過來她是在問誰還在不在, 直到土匪扯着脖子喊話回去說:“阿姨,我還在呢!有事兒嗎?”我才弄明白了, 原來蠶豆媽是問土匪還在不在。我們平日裡叫土匪的外號叫慣了, 在課堂以外的地方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感覺怪怪的, 一時間竟然有點對不上號。
土匪喊話回去之後蠶豆媽緊跟着又喊話回來:“阿姨沒事,好孩子, 阿姨的身體不好,不能起來招待你們,你們自己要隨意。好不容易來的,多駐一會兒,別急着走。振軒啊, 櫃子上有蘋果, 你們自己拿着吃!”
“好的, 阿姨, 我們知道了!”土匪又喊回去。
蠶豆媽喊土匪名字時語氣十分親熱, 我在一邊聽蠶豆媽和土匪那樣喊過來喊過去不禁感到十分奇怪。我想蠶豆的手和腳雖然不是土匪親手弄斷的,但是和他總有關係吧, 要不是土匪帶我們幾個去滑雪,蠶豆的手腳也不會摔斷。按理說蠶豆媽心裡對土匪應該有怨氣纔對,就算沒有怨氣,也不該這麼熱乎吧。我雖然很少來蠶豆家,但自打蠶豆媽生病臥牀以後也就是自打我老爸和老媽離婚以後(之所以把這兩件事情扯在一起說是因爲它們差不多是同時發生的。)我每次來都能見到蠶豆媽,因爲她天天躺在家裡躺在牀上,還有棉花糖,她來蠶豆家的次數要比我多,她每次來也都能見到蠶豆媽,蠶豆媽對我和棉花糖可從來沒有過像對土匪的這股熱乎勁兒。
蠶豆媽因爲長期臥病在牀,所以經常心煩,我和棉花糖每次來蠶豆家都不敢呆太久。我們哪怕呆得稍微久一點,蠶豆媽就會拐彎抹角地說一些天不早啦,再不回去家裡該着急了之類的話,就是攆我們走的意思,我們都懂。想不到今天蠶豆媽居然一反常態,態度變得空前熱情起來,看來我和棉花糖是借了土匪的光了,至於蠶豆媽爲什麼會對土匪這麼熱情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從蠶豆家出來的時候已經四點鐘了,土匪還不想走,非要去我家再玩兒一會兒。他說每次送我回來都只送到門口要麼就是衚衕口,還從來們沒進過我家的門,既然現在我老媽不在,他很想去我們家看看。我因爲之前在蠶豆家的院子裡剛剛反思過自己對待土匪的態度,所以當土匪提出這個請求時我很痛快地答應了,並且我還邀請棉花糖跟土匪一塊兒去我們家,棉花糖十分愉快地接受了邀請。就這樣我們先去棉花糖家接上了落荒拿上棉花糖給我的那一大包辣椒,然後便直奔我家去了。
我雖然很痛快地答應了土匪的請求,但其實我的心裡還是有很多顧慮的。萬一被老媽發現我不好好呆在家裡複習功課,還往家裡招人(老媽愛乾淨,她最討厭我帶同學或是夥伴到家裡來玩把家裡弄得亂七八糟的了,所以我幾乎不敢帶任何人來家裡玩兒。)只有棉花糖和蠶豆偶爾來幾次,不過每次他們要來我都要事先請示老媽,而且還要反覆強調我們只是聊聊天,保證不弄亂屋子,保證不在各個房間亂串等等。老媽雖然偶爾也會答應,可是等棉花糖和蠶豆來了,她就像看賊一樣在旁邊看着,我們在哪個房間她就在哪個房間,要是我們誰不小心掉地上一個紙片兒她立刻就會撿起來,誰要是不小心把牀單坐皺了她立刻就要把牀單抻抻平,結果弄得蠶豆和棉花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於是來我們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最後乾脆不來了。
可以說在沒經過老媽同意的情況下帶土匪和棉花糖到我家玩兒,我千真萬確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的,因爲那個讓我心驚膽顫的威脅還始終存在:老媽一不高興很可能會立刻把我關進醬菜廠,就算沒有人給我補習功課,只是出於憤怒她也可以這樣做。不過,我也想了,我對土匪的態度應該和他對我的態度儘量相配,雖然,就像土匪說的,我的確有點笨,在很多事情上腦子都少根筋,不過我不能因爲自己笨就不肯拿出一個像樣的態度來。在我看來拿什麼樣的態度出來和笨不笨的一點關係都沒有,而是完全取決於你的決心。笨人也許做不到明智,但是完全可以做到真誠。既然土匪能真誠待我,我就不能不真誠待他,總之我不能讓他對我白費心。我決定豁出去了,就算老媽知道了這件事,一怒之下把我關進醬菜廠我也認了。
土匪從進了我家的門就開始莫名其妙地興奮,他興致勃勃地參觀了我家的每個角落。就我這個什麼都沒有的家也不知道他咋就那麼有興致看,摸摸這兒碰碰那兒的對什麼都好奇,尤其是我的房間,他更是仔仔細細什麼都看到了,幾乎每一樣東西他都要摸一摸問一問。
偵探送給我的那個小瓷偶,被我擺在書桌上的一個小木頭書架上,很是顯眼。當土匪看見那個小瓷偶時,高昂的興致一下子就不見了。我看得出來,那隻小瓷偶惹得他很不高興。可我沒辦法,我事先並不知道他要來,如果知道,我或者會想到這個小瓷偶可能會令他不高興而把它藏起來的。畢竟我們倆爲這個瓷偶鬧了一整個學期的矛盾,差點兒就老死不相往來了。現在好不容易重歸於好了,我實在也不想讓它再在我和土匪之間製造不愉快。可是,大概是因爲我們家實在沒有什麼像樣的東西,不但房子簡陋,傢俱物品也都陳舊破爛,唯有那個小瓷偶是簇新鮮豔的,擺在任何一處都是搶眼的。所以我實在沒什麼辦法不讓土匪去注意那個小瓷偶。
我和棉花糖眼見着土匪盯着小瓷偶的眼神變得很怪異,然後又眼見着他的臉色一點點地陰沉下去。
“你把偵探送給你的禮物擺在這麼顯眼的位置,是想天天看是吧。是不是看見這個禮物就像看見他一樣?”盯着那個瓷偶看了老半天后土匪這樣問道。
土匪明擺着又要犯胡攪的老毛病了,我不知道該拿這種情形怎麼辦,於是我看了看棉花糖,希望能從棉花糖的眼神或是小動作中得到一點有益的啓示。棉花糖見我看她,不禁聳了聳肩膀,撇了撇嘴。
見我沒答話,土匪也不說話了,突然一屁股坐在我書桌後面的椅子上,盯着那個小瓷偶開始發呆。
棉花糖顯然也看出土匪是因爲看見小瓷偶不高興了,於是便湊到土匪跟前開始跟土匪神侃。棉花糖侃得很賣力,天南海北差不多都扯到了,傻瓜也看得出來她拼命想把土匪的注意力從小瓷偶上轉移開。棉花糖儘管是顆智多星,但是智多星也有失算或是腦筋不靈的時候,她的神侃並沒有發揮多大的作用,土匪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個瓷偶,根本不聽棉花糖在說什麼。看來指望棉花糖恢復土匪之前的興致是不可能了,我想這是我的家,恐怕還要我自己解決問題才行。土匪今天是第一次到我家來,我不想鬧得不歡而散。
“你不要一直盯着那個瓷偶看,因爲那樣你也許會很不愉快!”我不禁誠懇地向土匪建議道。
“那你要我看什麼?整個房間裡就這個破玩意兒最惹眼!”土匪氣哼哼地說。
“哪有,還有更惹眼的,只不過我不敢擺出來,怕被我老媽沒收!”我說。
“更惹眼的?在哪兒呢,給我看看!”土匪說,目光總算是離開了那個瓷偶。
“你等着!它們都放在我裝寶貝的盒子裡呢!”我一邊說一邊跪到地上把頭鑽到我的牀底下去掏我的那些珍貴的寶貝。
自從經歷了巨無霸事件,我已經不再把我的那些寶貝放在我隨身的小挎包裡,因爲我覺得那樣天天帶在身上其實並不安全,於是我把它們重新藏到了一個我認爲是我們家裡最安全的地方——我的牀下。
我在牀底下搗鼓了半天,掏出一個鞋盒子,我把鞋盒子打開,盒子裡的寶貝立刻全部暴露出來。土匪的目光立刻被放在最上面的一串的嶄新的小掛件抓牢了,那串小掛件上掛着的都是草帽海賊團的成員:帶着草帽張着大嘴巴笑的路飛,帶着粉紅色禮帽兒瞪着大眼睛的喬巴,只穿着泳裝的可愛的娜美……..這串小掛件是昨天下午土匪剛剛送給我的,而我昨天一回到家就把它們放進了我的“寶盒”裡。
土匪不說話,盯着那串小掛件發了半天的愣,然後他把那串小掛件從盒子裡拿了出來。
“你把它們也放在這個盒子裡了?”土匪問道。
“你不是都看見了?”我看着土匪,覺得他的神情實在有點古怪。
“這麼說你也把它們看成是寶貝?”土匪又問。
“它們本來就‘是’寶貝,爲什麼要‘看作’?難道你不認爲它們是寶貝?”我反問道。
“它們當然是寶貝!只不過我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
“沒什麼!”土匪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不過他的臉上即刻現出一種很興奮的光彩。不僅如此,我還看見他在偷偷地笑,雖然沒笑出聲,但嘴巴可是都快咧到耳根子上去了。
土匪緊接着一樣一樣地檢視我的寶貝,盒子裡的那些寶貝有的他已經見過了,有的是我這個學期新得的,他並沒見過。無論是他見過的還是他沒見過的,他都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他還說要送給我一個更精緻更保險不但有蓋子還有鎖的木頭盒子來存放我的這些寶貝。我馬上向他表示了謝意,並且還向他表示說如果他真要送給我一個那樣的木頭盒子我將很樂於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