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來橫財與陰陽眼

飛來橫財與陰陽眼

小麥幾乎是有點呆滯地看着電腦上的數字,差點忘記了這是在上班。他打的新股今天上市了,16塊多點買的,一開盤,就飈升到48塊多,整整翻了三番!他的三萬塊錢,果然變成了十萬。

小麥做賊一樣偷偷看看周圍,沒人注意到他,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公司裡也有好幾個同事炒股,但是這時候老闆坐鎮,誰敢討論這玩藝?小麥從來不跟同事一起討論,所以沒人想到他居然會在工作時間看股票。

賣了,奶奶的醫療費就出來了。小麥飛快地輸入密碼,要按下確認鍵的時候,他心裡微微動了一下:現在就漲三倍,要是再拖幾天賣呢?畢竟奶奶現在暫時只需要三萬塊錢。那樣,他也許還可以再多掙點,付完了奶奶的醫藥費,他也許還能剩一些……

過了五分鐘,小麥還是按下了確認鍵。這三萬塊錢本來就是他不想用的,因爲奶奶生病所以不得不動,要是再拿來給自己賺錢,那算什麼?而且姚少司當時就說讓他一上市就賣掉,怎麼說,這飛來橫財也是人家給的,就該聽話纔是,賣了,就當自己只有掙這一筆錢的命!

股票賣掉,小麥心情也坦然了,忙忙碌碌又是一天,下班後就趕往西點店,繼續忙。天氣越發暖和了,晚上出來逛步行街的人更多,西點店生意也就更好。小麥足足忙到八點四十快要打烊的時候,才能喘口氣去接點水喝。水還沒喝到嘴裡,他透過小店的玻璃櫥窗看見兩個人,說說笑笑地在街道上閒逛。小麥稍稍愣了一下,因爲那兩人中有一個是他認識的--鄭雲書。

鄭雲書穿着一件很亮眼的淡金色風衣,不知是不是燈光的緣故,小麥覺得他臉色有點蒼白,精神似乎不是太好。跟他一起走的是個中年男人,衣冠楚楚,出來逛街還打着領帶。小麥視力是2.0的,在他們走近西點店的時候,他忽然發現男人領帶上有一枚領帶夾,虎頭形的,鑲着兩顆琥珀的眼睛,在燈光下微微閃光

。他和鄭雲書走得很近,雖然沒有拉着手,但兩人之間的曖昧氣氛卻顯而易見。

小麥站在那裡,有一點發怔。不管怎麼說,他心裡還是有點失望的,本來以爲鄭雲書對自己多少是有點意思的,現在看來……

鄭雲書並沒有發現路邊店裡有人在看自己,他和男人慢慢地走着,漸漸離開了燈光明亮的地方,走到街道轉角的屋檐下。小麥看見他們在黑暗中擁抱在一起,雖然看不太清楚,也知道他們是在接吻。小麥正要把目光收回來,眼角餘光又瞥見一個認識的人--邵靖。

邵靖穿着一件黑色風衣,要不是兩邊店鋪的燈光,他幾乎要隱沒在夜色裡。從他身邊走過的女孩子們好多都回頭去看他,他卻只是盯着前方。小麥順着他的目光往前看,發現他盯的人似乎是鄭雲書。一霎那間,小麥腦子裡閃過無數狗血的想法:什麼三角戀,當場捉姦,全都冒出來了,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可笑,但眼睛不怎麼聽使喚,一邊收拾店面,一邊忍不住不時地去看。

鄭雲書終於和那個男人分開,似乎是說了幾句話,男人從陰影裡出來,自己走了,而鄭雲書站了半天,才慢慢地往另一個方向走去,邵靖仍舊不遠不近地跟着。

如果他們早一點離開,或者走另一個方向,小麥都不會跟上去;但這時候正好西點店打烊了,而且他們走的方向正好跟小麥去坐車的方向一致,於是不管有心無心,反正小麥是走在了邵靖後頭。

濱海的夜生活算不上發達,九點鐘除了幾條步行街熱鬧一點之外,其他的街道都比較安靜,只有路燈的光不怎麼明亮地照着。一走出步行街,邵靖立刻加快了腳步,看樣子是想趕上鄭雲書。但幾乎是同一時間,鄭雲書也拔腿就跑,像被狗攆着的兔子似的,幾乎是倉皇逃竄了。他一跑,邵靖跟着就跑,小麥疑惑之極,也跟了上去。於是沒幾個行人的街道上,就見三個人狂奔。鄭雲書淨撿小道跑,穿過幾條路口,小麥就找不着那兩個人了。

小麥撐着腰停下來喘氣,暗地裡奇怪:到底是自己身體遠遠不如上大學的時候了?還是這濱海市裡個個都這麼能跑?他居然這麼快就被甩開了。邵靖到底追鄭雲書幹什麼?總不會--鄭雲書是罪犯,邵靖是便衣刑警?一念至此,小麥掉頭就走,萬一真是這樣,他還是離遠點好。好奇心害死貓,萬一真刀真槍的上了陣,不但有可能害了自己,說不定還耽誤了邵靖辦事。

";吼--";一陣低沉的嘯叫從小巷裡傳出來,小麥的腳步猛地一停--這,這竟然像是他在動物世界裡聽過的虎嘯

!城市裡頭,哪來的老虎?小麥突然想起鄭雲書衣服上的虎頭、小店裡的飾物、送給自己的手鍊,還有在自家窗臺和石春元家院子裡看見的綠光……

小麥按捺不住地循着聲音走進了小巷。無論如何他也要去看看,鄭雲書到底是什麼人?或者說,他到底是什麼?

小巷裡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小麥簡直不知道濱海市區也有這麼黑的街道,竟然半點燈光都沒有。他摸索着牆壁前行,也不知走了幾步,忽然間一點火光出現在眼前,好像離得很近,又好像中間隔了一層毛玻璃,模模糊糊的。火光在邵靖手裡。隱約像是一個銀色的打火機,跳動着一點小小的火光,卻照亮了一大片空地。空地另一頭是鄭雲書,但小麥一眼看見他的臉,頓時倒抽了口冷氣--那張俊秀的臉上生滿了金色的條紋,加上嘴脣微微咧開,露出兩邊尖利的犬齒,乍一看上去根本不像人,倒像一隻虎。

虎,虎精?小麥恍惚地想,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確定這不是做夢。他想再上前一步,但眼前真的像有一層玻璃幕牆一般,擋住了他走不進去。

";吼--";又是一聲低嘯,鄭雲書微微躬下腰去,像是老虎要發動攻擊的樣子。

邵靖不屑地哼了一聲,左手拿着打火機,右手不知從哪兒抽出一柄小匕首來:";爲虎作倀的東西,還打算做垂死掙扎?”

鄭雲書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呼嚕聲,眼中綠光大盛,突然將身子往下一伏,接着彈了起來,雙手一伸,指甲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長到兩寸多長,尖利如刀,對着邵靖臉上就插了過來。

小麥看得心裡一緊。鄭雲書這一撲,活像一頭老虎,動作之敏捷已經遠遠超過了正常人的能力,這無論如何,也不是個人了!難道,真是虎精?

邵靖卻站着沒動,直到鄭雲書撲到眼前,他突然向後一仰,手裡的匕首向上一揮。鄭雲書一聲淒厲的叫喚,從他頭上飛了過去,滾倒在地,痛苦地蜷成一團。小麥看不太清楚,但覺鄭雲書的身體似乎是在漸漸虛化,很快就像籠在了一團黑煙之中,面目都看不清楚了。邵靖冷笑着走過去,把匕首插回衣兜裡,又摸出張黃紙來輕輕一晃,一團火焰從他手中落到鄭雲書被黑煙籠罩着的身體上,淒厲的叫聲幾乎震破小麥的耳膜,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衝了一步--再怎麼說,畢竟也是認識的人,就算知道是個妖怪,也不能完全無動於衷。不過他剛衝了一步,就撞在一層無形的屏障上,反而把自己彈了回來,差點摔倒

這一下似乎驚動了邵靖,他一擡頭,冷冷問了一聲:";什麼人?";這一聲問出來,小麥忽然覺得眼前一黑,邵靖和鄭雲書都不見了,然後又是一亮,眼前出現了燈光,他忽然發現自己是站在一條窄窄的小巷裡,旁邊有昏暗的路燈照着,不遠處還有個垃圾箱,分明就是一條很普通的街道,根本沒有什麼黑煙也沒有什麼火光。

小麥疑惑地搓了搓自己的臉,喃喃道:";奇怪……”

";奇怪什麼?";冷冷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來,嚇得小麥往前一跳,回頭一看,可不正是邵靖?

";怎麼是你?";邵靖皺着眉打量小麥,";你怎麼在這兒?";他一隻手裡還捏着張黃紙,小麥看見那個,突然記起來,曾經有那麼一天邵靖也給過他一張類似的黃紙,當時他把它塞進工作服褲子口袋了,然後……他終於知道那天在石春元家院牆上,他褲兜裡的紙灰是哪來的了。

";你是--";小麥在腦海裡搜索着那個詞兒,";天,天師?還是真人?道長?”

邵靖不耐煩地皺皺眉:";你怎麼會在這兒?還有?你剛纔看見了什麼?”

";我--就在旁邊那步行街上打工,看見你和鄭--”

";你果然認識那倀鬼。";邵靖哼了一聲,";不知死活!我再晚幾天找到他,恐怕你也要被老虎吞了。”

小麥心裡有一萬個疑問:";長鬼?他,是鬼?不是老虎精什麼的?那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你先回答我!";邵靖手裡仍然捏着那張黃紙,警惕地看着小麥,";你有陰陽眼?”

";陰陽眼?";小麥茫然,";我?”

";你剛纔看見我和那倀鬼了?”

";你和鄭雲書嗎?他,他變得像老虎一樣……”

";那就是看見了!那時他已現鬼形,沒有陰陽眼,你怎麼能看得見?”

";我,我不知道啊……";小麥這輩子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會有什麼陰陽眼,";沒有陰陽眼就看不見你們?你,會不會搞錯了?我不可能有什麼陰陽眼?";沒吃過豬肉也看見過豬走路,他多少也是聽說過陰陽眼的事,";如果我有陰陽眼,那不是以前就會看見很多奇怪的人和事?但是--";他忽然想起馮梅的事,那想說自己從前沒見過任何怪事的話就噎在了喉嚨裡

邵靖看他吞吞吐吐的,眉頭又皺了幾分,轉頭就走。小麥趕緊跟上去:";我真的不知道什麼陰陽眼,以前也確實沒看見過什麼奇怪的……東西,我也真不知道鄭雲書他是什麼鬼,真的。”

邵靖斜了他一眼:";你是怎麼認識那個倀鬼的?”

";我以前在一家雜誌社上過幾個月班,爲了找資料在臺東看見他開的小店,這樣才認識的。不過,到底什麼叫長鬼?”

";是倀。爲虎作倀的倀。被老虎咬死的人死後就成爲倀鬼。”

";哦,";小麥脫口而出,";怪不得他店裡那麼多有老虎頭的東西,還不叫虎頭,叫將軍印。”

邵靖從鼻子裡冷笑了一聲:";嗯,倀鬼呼虎爲將軍,自然是叫將軍印。”

小麥腦子裡飛快地浮現出和鄭雲書交往中發生的許多不合理的事,當時沒放在心上,現在想來,可疑之處卻實在太多:他和羅薇都曾找不到鄭雲書的店門,現在想來,不是他們看漏了眼,恐怕是天不黑,鄭雲書就不能出來;還有那面鑲虎頭的鏡子;和那串奇怪的風鈴,沒風也會響,第一次響的時候,羅薇死了;還有他家窗臺上和石春元院子裡的綠光……

";鄭雲書他--吃了很多人?”

";沒錯。";邵靖繞過小巷拐彎處,摸出打火機打亮,指着牆角的一小塊白東西,";那就是你的鄭雲書。";髒兮兮的石板路面上,是一塊灰白色的骨頭。

雖然已經知道鄭雲書不是人,可是看見那個俊秀溫和的年輕人原來就是這麼個東西,小麥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你,這是你用火燒出來的?鄭雲書他--就是塊骨頭?";白骨精麼?

邵靖把骨頭撿了起來:";這是虎骨。鄭雲書只是倀鬼,依附於虎,自己早沒有形體了。不過這虎死了也有幾百年了,只靠着倀鬼引人來給它吞噬才能精魂不散,骨頭都爛剩這一小塊了,不用真火煉一下,頂風都能臭出十里地

。";他把打火機湊近骨頭,";這裡面血絲密佈,這虎吃過數百人了。”

小麥瞥了一眼,果然見骨頭灰白色的斷面上密佈着鮮紅的血絲,鮮活如生,像馬上就有血要流出來一樣,火光下看起來頗有幾分瘮人。邵靖仔細端詳了一會,臉色忽然微微一變:";不對!這虎骨不完整!”

小麥不解:";不完整?";不是說老虎已經死了幾百年了,還要什麼完整的骨頭?

邵靖一把攥住那塊虎骨,臉色難看之極:";我大意了,這只是一半骨頭,怪不得這麼好對付!";他突然轉頭看小麥,";剛纔跟這倀鬼在一起的男人,你認識嗎?”

小麥搖頭。他和鄭雲書也不過就是見過幾次面,怎麼會認識他的朋友?

邵靖鐵青着臉,片刻之後冷笑了一聲:";把虎魄用那半塊虎骨隱藏起來,以爲這樣我就沒辦法了?”

小麥被他冷笑得打了個哆嗦,試探着問:";琥……珀?”

邵靖不理睬他,轉頭就走。小麥跟着他走過幾條街道,看見那輛帕傑羅停在路邊,於是自覺地轉頭走向車站方向。

";去哪?";邵靖一手拉開車門,不耐煩的瞪着他,";你不回家?”

小麥大爲驚訝:這是,準備捎上他?真是受寵若驚。

車子發動,邵靖用眼角餘光看看小麥:";你不知道自己有陰陽眼?”

小麥搖頭:";以前從來不知道。聽說有陰陽眼的人經常會碰上些奇怪的事不是麼?我肯定以前從來沒碰見過。”

邵靖皺了皺眉:";開天眼也要有個契機,沒聽說像你這樣突然就開的。”

小麥遲疑了一下:";一個來月之前,我曾經在公交車上遇見一個奇怪的女人……";他簡單說了一下那個穿白底紅花裙子的女人的事情,邵靖聽完,微微冷笑了一下:";那個女人叫馮梅?”

小麥大爲詫異:";你知道?”

邵靖冷冷地說:";我到濱海來,就是爲了這事

。”

小麥忍不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馮梅真是鬼?她爲什麼要殺那個姓鄭的?”

邵靖兩眼望着空曠的路面,淡淡地說:";姓鄭的把她甩了,攀上公司一個姓王的老總的女兒。馮梅是跟他吵架的時候從山上摔下去死的,當然,也不排除可能是姓鄭的把她推下去的。”

小麥駭然:";被男朋友推下山摔死的?所以她回來報復?";想了想,又覺得馮梅也挺可憐,";馮梅最後怎麼樣了?你把她……";像對付鄭雲書一樣咔嚓掉了?

邵靖臉色更難看了一點,半天才說:";找不到了。”

";啥?";小麥不明白,";找不到了?”

邵靖一拍方向盤:";王家只是找我來保證他們女兒的安全,馮梅去了哪裡關我什麼事?”

這下小麥明白了。敢情邵大少爺是找不到馮梅……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樣的話……

";你找不到她,怎麼保證人家的安全?”

邵靖陰冷地轉頭看了一眼,小麥把嘴閉上了。這顯然,是戳到了某人的痛處。打人不打臉,這道理小麥懂,所以他斟酌了一會才說:";其實馮梅也算是報仇,也……不太過分。”

邵靖哼了一聲:";如果她只殺姓鄭的,我也不會管,但她還想殺王家的女兒,而且屢次製造車禍殺不相干的人,這就不能不管了。”

小麥怔怔問:";製造車禍?她爲什麼要殺不相干的人?”

邵靖不耐煩地說:";鬼只是一股執念和怨氣,厲鬼更不能用情理來猜度。人還有掄刀子去捅小學生的,何況是鬼呢。不過前些日子馮梅的屍骨已經被發現,我去看過,怨氣已散,多半是已經被陰差帶走,或被別人收了。”

小麥又聽見一個匪夷所思的名詞:";陰差?”

邵靖用一個看白癡的目光橫了他一眼,然後自顧自地開車,再也不吭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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