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
見劉據忽然做此決定,趙破奴、司馬遷和王恢三人皆是一愣。
他們求見劉據的本意還是勸諫劉據撤軍的時候帶上這些姑師民衆一同遷移,而並非不惜代價駐守這座孤城,與兩萬匈奴騎兵決戰。
畢竟就算不考慮這兩萬匈奴騎兵的戰力,也還需要考慮匈奴人後續的動作。
漢軍打到交河城已經算是孤軍深入,除去目前留在樓蘭國屯田的數千郡國兵,最近的援軍也是遠在兩三千里外的玉門關和陽關守軍。
而再看焉耆國、山國和尉犁國的軍隊。
他們目前雖與漢軍一同出兵,但三個國家加在一起也只湊出了四千兵馬,這些兵馬的素質也是參差不齊,運送糧草有餘,作爲主力與匈奴軍隊相抗則遠遠不足。
就這還不能保證三國國王是否依舊忠心。
尤其當漢軍出現頹勢時,他們忽然開始反戈相向也說不定。
如此漢軍腹背受敵,局勢將再度向更加不利的方向發展,只怕連退回天山缺口都成了奢望……
然而聽到劉據的話。
應該是語言不通的緣故,絕大多數姑師民衆都聽不懂劉據的漢語,先是哭嚎聲消失了一陣子,所有人都面露疑色,紛紛開始交頭接耳。
如此過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
“大漢皇子英明,大漢軍隊威武!”
“大漢皇子的仁德,姑師臣民銘記於心!”
“皇子殿下是救世主,天佑皇子殿下……”
“……”
階梯下的姑師民衆終於明白了劉據的意思,竟比此前哭的更加厲害,一邊哭一邊大聲吶喊起來,表達對劉據的感謝與崇敬。
“安靜!”
劉據舉起右手握作拳狀,又大喝了一聲,待階梯下的姑師民衆聲音漸小,才又繼續說道,
“漢軍雖願與你們、與交河城共存亡,但你們必須明白,這不是大漢的戰爭,這是你們的存亡之戰!”
“你們若想活下去,也必須拿出你們的勇氣,爲你們自己而戰!”
獨裁三部曲,悄然啓動!
趙破奴進城後的屠戮,趙破奴出城後的滅亡,大漢的撤軍決定,以及這拖延了一整天忽然與交河城共存亡的命令,皆是在爲這一刻鋪墊。
第一步,恐懼!
“匈奴人的強大,你們有目共睹,在漢軍到來之前,匈奴以統治西域百年,亦將姑師國視作奴僕驅使百年!”
“匈奴人的鐵蹄聲,便如同死神的低吟。”
“不只你們能夠感受,大漢亦感同身受,自漢高祖建立大漢以來,便受匈奴不斷侵襲,爲尋求短暫的和平與安定,大漢忍辱負重和親乞和,然而這並不能阻止匈奴的侵擾,不過數年即違背約定,屠戮大漢邊疆百姓!”
“不止是你們活在恐懼之中,大漢近百年來,同樣活在恐懼之中。”
“匈奴是那般強大,匈奴似乎不可戰勝……”
???
趙破奴、司馬遷和王恢等人聞言不由的又開始面面相覷。
這是怎麼回事?
殿下已經決定備戰,爲何忽然又開始滅自己威風長他人志氣了呢?
不過這似乎也並非妄言,哪怕如今聽到匈奴二字,大漢依舊有漢人心生懼意,希望當今天子繼續與匈奴和親乞和。
不止是這些人,就連此刻駐紮於此的漢軍軍中。
在得知匈奴右日逐王率兩萬匈奴騎兵逼近交河城的消息之後,也已經心生退意,恨不能立刻長出翅膀飛回天山缺口。
如今下面的這些姑師民衆聽到這話,更是連呼吸都急促了許多。
相比大漢,他們這種直接與匈奴接壤的小國,才越發能夠體會匈奴的強大。
第二步,仇恨!
“仗着自己的強大,匈奴人欺凌你們的國家,擄走你們的妻兒,搶走你們的牛羊,奪去你們的糧食,使他們變得更加強大。”
“而你們因此忍飢挨餓,受盡屈辱,卻不能換來匈奴人的絲毫憐憫!”
“前幾日你們的國王爲協助匈奴攻打漢軍,向我假意議和,但匈奴人進城之後卻不分是非,殘忍的屠殺了你們的王族和貴族大臣,若非漢軍及時趕到,匈奴人必定將屠刀伸向你們,奪走屬於你們的一切,乃至你們的生命!”
“在匈奴人眼中,你們甚至不如一頭待宰的羔羊,他們不需要像羔羊一樣放牧你們,圈養你們,便可以從你們身上收割羊毛和羊肉。”
“他們只需一絲不滿,便可以屠戮你們的生命。”
“他們早已忘了,你們也是一樣的人,你們也有一個腦袋、兩個眼睛、一張嘴巴,你們也有爹孃、也有妻兒,也有情愛和仇恨,你們也有活下去的權力。”
“你們甘心麼?”
“……”
聽到這裡,趙破奴竟不自覺的心虛起來。
前幾日的事外人雖不知道,但他和幾名核心的將領、以及那參與屠戮的三千名將士怎會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與此同時,他與衆將看向劉據的目光中,又悄然多了幾分敬畏。
他們終於意識到,就連謀劃這件事的時候,劉據也不僅僅只是爲了攻破交河城那麼簡單,他的眼光似乎在那時起便聚焦於此時此刻,一切都是鋪墊!
儘管他們已經無數次在心中拔高劉據的層數,但劉據卻終歸站在更高的層數,彷彿沒有盡頭一般。
而下面的那些姑師民衆,也已經有人在無聲的恐懼中擡起頭來。
無論是求生欲使然,還是親身感受過匈奴人的欺凌,有些人已經攥緊了拳頭,目光深處迸射出了些許恨意。
第三步,希望!
“但是!”
劉據的聲音再次響起,沉重的聲音忽然轉爲高亢,
“在過去的二十年間,我大漢已經向世人證明,匈奴並非不可戰勝!”
“匈奴人的王庭龍城,已被我大漢鐵騎踏碎,漢軍封於狼居胥山,禪於姑衍,登臨翰海,匈奴人已十年不敢踏足漠北!”
“匈奴人自此只能縮在苦寒之地,吟唱那首悲痛的歌謠:”
“失我焉支山,令我婦女無顏色;”
“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如今匈奴人捲土重來,然幾日前漢軍初臨姑師,三千匈奴騎兵便望風而逃,遂悉數被我軍剿滅於城外,你們已經看到,匈奴人亦是爹生娘養,匈奴人被殺就會死!”
“如今面對這場關乎你們生死存亡的戰爭,又有大漢雄師鼎力相助,你們是決定站起身來自我救贖,還是跪下身去引頸待戮?”
“是生是死,全由你們自己決定!”
“……”
話音落下,下面一片沉默,這些話仍舊需要姑師民衆中聽得懂漢語的人翻譯傳達,姑師民衆也需要短暫消化。
劉據卻在此時回過身來,看向腦子正略微有些轉不過彎來的司馬遷:
“司馬監軍,這裡你文采最好,將姑師國最近發生的事和我剛纔的話潤色一下編撰成冊,儘快命信使送回天山缺口,遍傳西域諸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