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場遭劫的消息傳到宮裡時,明德皇帝看着抖成一團的錢沐恩,半晌沒有說話。
皇帝的沉默更加深了錢沐恩的恐懼,他跪在那裡叩頭不止,口中一個勁兒地謝罪道:“臣該死!臣有負聖望!請陛下責罰!臣罪該萬死!”
明德皇帝盯了他好一會兒,突然開口說道:“你既知自己罪該萬死,不如朕就賜你一死,如何?”
錢沐恩一聽,嚇得魂兒都要飛出去了,磕頭如搗蒜一般:“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
明德皇帝撇嘴笑了:“說到底,你還是很惜命的。既知自己該死,偏偏又不想死。算了吧!今天這事不在你能力所及的範圍內,朕就饒過你這一次,趕緊回去發通緝令吧。”
錢沐恩如蒙大赦,方覺剛纔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上涼涔涔的,他趕緊謝恩道:“皇上聖明!謝皇上不殺之恩!臣定當在全國各地佈下天羅地網,量那兩個老傢伙也跑不遠!”
明德皇帝看着他咬牙切齒的樣子,只覺得好笑,鼻子“哼”了一聲:“緝捕令大理寺自然要發。只不過靠你的天羅地網,怕是追不到你所說的那兩個老傢伙。你下去吧,該做什麼照做就是了。”
錢沐恩聽了這話,只覺得皇帝不再信任他了,人就如一隻鬥敗了的公雞一般,謝恩告了退,垂頭喪氣地出去了。
明德皇帝對着他的背影,搖了搖頭,對一旁垂手而立的海良說道:“你親自去一趟裕王府,對裕王說,朕欲借他的黑龍衛一用,讓他將調動黑龍衛的信符給朕拿來。”
海良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沒動地方。
“怎麼?”皇帝一皺眉頭。
“皇上恕罪,老奴斗膽說一句。若論精良悍勇,黑龍衛怕是及不上錦衣衛緹騎營的人。更何況裕王被圈禁日久,那黑龍衛的人疏於管理,此時恐怕已經…”
“我自有打算。”皇帝不耐煩地打斷他,“你去便是。”
“老奴遵旨。”海良趕緊躬身領旨。轉身出去了。
明德皇帝又對另一個小太監說道:“傳太子來見朕。”
大約一刻鐘的時間,被軟禁在宮裡已有三日地朱爾衡,沉着一張臉出現在御書房內。悶聲說道:“給父皇請安。”
明德皇帝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道:“瞧你一臉忿忿的樣子,你這安請得怕是不情不願呢。朕有個好消息告訴你,那個江月昭被探花公子蕭都給救走了。你聽了。該高興了吧?”
朱爾衡再沉靜的一個人,此時也忍不住嘴角上勾了一下子。明德皇帝何其銳利的眼神,一下子就捕捉到他的嘴角一閃而過地笑意了,氣得一拍龍案,斥他道:“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瞧你這副小兒女情態,讓朕如何放心把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交到你的手裡?”
朱爾衡此時真正是心情大好,朗聲回他父皇的話道:“帝王終究也是人,也該有七情六慾。兒臣向來以父皇爲楷範。父皇一生對玉妃娘娘魂牽情繫,令兒臣觀之動容。正因爲這一份情意,兒臣才能夠體諒父皇對裕平地寵溺。父皇推己及人,將小愛化爲大愛,惠及億兆黎民,普天同幸,成就一生功業。兒臣愚魯。只盼能及得上父皇一半地智慧。便心滿意足了。”
明德皇帝被他一番話堵住,張了張嘴巴。愣是沒說出話來。想了片刻方說道:“你也不用拿玉妃的事堵朕的嘴巴。你當朕不知道那護龍玉地事嗎?一個女人就能讓你急昏了頭,拿鎮國神器去交換她的性命。下次要是有人拿她威脅你,要你交出江山社稷,你是不是也要答應呀?”
朱爾衡一聽皇帝說到此事,趕緊跪下說道:“是兒臣一時糊塗,請父皇恕罪。”
“還有朕的那位駙馬,仗着身手了得,隨意進出朕的內宮取東西,當這裡是他自己家不成?如今朕下旨殺他的大夫人,他是不是也可以夜入皇宮,來取朕的項上人頭啊?”明德皇帝的語氣,與其說是質問,不如說是威脅。
“父皇明察。”朱爾衡趕緊替容毓飛申辯,“兒臣一時糊塗,將玉交到袁世章手裡,隨之後悔不迭。是兒臣央容公子幫這個忙的,如果父皇要治擅闖宮禁之罪,兒臣一力承擔,與容公沒有關係。”
明德皇帝心裡倒沒想真地治容毓飛的罪,只想告訴朱爾衡,不要以爲我身體不好,就不中用了,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呢。
見目的達到,他冷哼一聲說道:“你可以出宮了。不過是容江氏的事情,朕不會善罷甘休的,你最好不要插手。敢從朕地法場上劫人,就是對朕地大不敬。若是朕找不回這個人來,以後豈不是人人都要動那劫法場的心思了?”
朱爾衡面上恭順,心底裡卻是另一番思量:能從蕭都手上救回人來,當今天下怕只有那位悲悟大師了。偏偏那位大師又是容毓飛地師父,與容家的老太爺也是淵源頗深。悲悟大師的神人之姿,當初在松石山上他是見識過的。三日前處斬的聖旨一下,他就以爲容毓飛情急之下,會向悲悟大師求助,沒想到最後來的會是蕭都。有這兩位江湖泰斗保護着,朝廷想拿回江月昭,怕是千難萬難了。
想至此,他一掃幾日來的焦灼鬱悶心情,嚮明德皇帝告了退,神清氣爽地出宮去了。
朱爾衡想得一點兒沒錯。當今世上能請得動探花公子蕭都出手相助的人,怕是屈指可數。而江月昭偏偏就是這少數有面子的人中的一個。
朝廷動用再多的官差捕快,對於蕭都這樣的人來說,不過是行路時遇上一羣螞蟻而已,大可忽略不計。更何況他身邊還有一位火爆脾氣的青丫婆婆。
那青丫婆婆自從得知江月昭被拘捕入獄後,便與朝廷官家結上了仇,見了穿公服的人心裡就不爽,言語間稍不投機。金鞭就往人家身上招呼。
江月昭一路隨來,被她老人家這種偏執地仇恨情緒搞得哭笑不得。
出了東州城的第三日,到了午時,青丫婆婆想着江月昭肚子裡還有一個呢,不能讓她餓着。便要找一家不錯的酒樓,想讓她吃點兒好的。
三人來在一家叫“如鮮坊”的酒樓前,江月昭下了馬車。就見對面街上一羣人擠在一處。爭搶着往前湊。
有一個聲音從人羣正中央傳出來:“大家看仔細了,這可是皇上欽點地死囚要犯,誰要是見着了。趕緊去府衙報信兒去,朝廷重重有賞。”
“咦?是個女人呢,還是個孕婦。”
“瞧這眉眼挺俊啊。“要是報信有功,能拿五百兩銀子呢!五百兩…奶奶的,夠老子過一輩子了!最近行路可要多長些眼神兒,搞不好運氣來了,就讓老子遇上了呢。”
被圍在人羣中央的官差繼續激情洋溢地宣傳着:“你們大家想想,這婆娘犯地可是謀害公主地重罪。要是哪個舉報屬實,抓住了她,皇上一高興,不光是銀子,賞個一官半職,也是有可能的…”
青丫婆婆在那裡聽着,早就氣黑了一張臉。她握緊手中金鞭。幾步跨到街對面。揚聲說道:“還有這等好事?舉報屬實就有銀子拿嗎?賞多少呀?夠不夠老身吃一頓午飯的呀?”
她地聲音聽起來輕輕的,其中卻貫注了內力。穿過人羣,直達那幾位官差的耳朵裡。衆人一聽有人舉報,齊齊回頭瞧她。
那幾位官差搶功心切,分開衆人看向青丫婆婆。見她一身青布衣裙,身量嬌小,象一個普通百姓家的老婆婆。
“老太太。”一位官差指着青丫婆婆出聲說道,“你瞧見這緝捕令上的女子了嗎?”
“對,剛剛兒還見了呢。”青丫婆婆從容答道,
“在哪兒?”官差一聽就來了精神。
“你才說有賞銀來着,賞銀在哪裡?我要是告訴了你們,你們不給我銀子,我可找誰去?”青丫婆婆有些無賴地說道。
“老太太放心,這麼多人在這裡證着呢,只要你提供的線索有用,官府自會把賞銀給你。”一位官差上來安撫她。
“有多少?夠我吃一頓飯的嗎?”青丫婆婆臉上壞笑着。
官差有些不耐煩了,覺得這個老太太也忒羅嗦了:“老太太快說吧,只要情況屬實,甭說一頓飯,你這一輩子都不用愁吃穿了!”
“好!這話可是你說的!老身不要你們供一輩子,只要你給我結今兒中午地飯錢就行。你瞧仔細了,你們要找的人,就在那裡!”青丫婆婆回身將金鞭指向站在街對面的江月昭,鏗鏘有力地說道。
江月昭被她那樣一指,簡直哭笑不得。人家被通緝,躲都來不及呢。這位青丫婆婆巴巴地往上送。
那些官差順着青丫婆婆的手勢望去,果然見街對面站着一位懷孕的少婦,拿起畫像一比對,可不正是那被通緝的女子嗎?
官差們彷彿看到了白花花的賞銀在眼前晃着,心裡一激動,一窩蜂就往街對面衝過去:“是她!快拿住她!”
卻不料眼前一陣金光閃動,每個人都覺得有一股強大地力量將自己捲起來,往後面甩去。
待他們回過神,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揉着摔疼地屁股,一邊驚訝地看向那位青衣老太太。
青丫婆婆將金鞭一收,對那些官差說道:“老身還沒見到銀子呢,你們就敢拿人?哼!”語畢,金鞭呼嘯而出,直奔貼在牆上的那一紙通緝令,“刷刷”幾下,就見一片紙屑飛舞,飄飄灑灑地落了圍觀衆人一身。
“這是哪位畫匠地拙劣手筆?我孫女長得仙女一般,被他畫得這樣醜!哪天讓我遇上了,抽斷他的手筋!”
“你你…你是何人?”幾位官差見這位老太太一條金鞭出神入化,唬得心驚膽顫。
“我的名諱還輪不上你這鼠輩小人來問!快回你們的狗窩!去稟你們那狗官!就說他欠着我一頓飯錢呢,我在如鮮坊等他來結帳,讓他快快滾過來!”
說罷,青丫婆婆踩着輕快的步子回到江月昭面前:“今兒有人結帳,我們的胃口有福了!進去吧,吃飯去!”
那幾位官差眼見着三人進了如鮮坊,趕緊安排兩個人守在門口,其餘人飛跑回府衙報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