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先神情有些恍惚,感覺自己的一舉一動猶如提線木偶,他後背突然傳來一陣刺痛,意識頓時恢復了些許,這纔想起來自己是來幹嘛的。
筆仙。
後背上的筆仙字跡在對抗這裡的邪祟……
邪祟和邪祟之間並不是無條件統一陣營的,這個情況是人類付出巨大代價後纔得到的驗證。
張先模糊的視線裡隱約有着面前新娘的輪廓,他雙手指甲深深陷入掌中,試圖用疼痛讓自己不要失去意識。只可惜用處不大,甚至後背上的刺痛感也開始模糊,他心中發狠,與其要死,不如自己主動尋死來的有尊嚴。
他咬破舌尖,血腥充斥口腔,趁着這短暫的自由,從口袋裡取出一支鋼筆旋開蓋子,裡面露出如手術刀尖一樣的筆尖,刺入掌中,劃開皮膚,血肉開綻,寫下筆仙兩個字,大聲道:“筆仙筆仙,我是你的今生,你是我的前世,想辦法救我!”
血液浸透了手掌。
紅光從鋼筆上散發出來,嗖一下飛射向對面的新娘子!
張先面目有些猙獰,他今天就算無法離開這裡,至少,至少也要噁心一下這個鬼新娘!只是大原市只剩下他這唯一的融鬼者,後面再無新的融鬼者出現的話,巡邏者隊伍就只能永遠窩在那棟別墅裡尋求那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神明庇護了。
唉……
鋼筆到了鬼新娘面前,彷彿碰到無形的屏障,停滯不前。
張先心裡咯噔一下,暗道,難道這鬼新娘的力量在筆仙之上嗎?
他意識又開始模糊。
面前的鬼新娘渾身衣服獵獵作響,忽然間,那塊蓋在頭上的紅布被風吹開,露出一張精緻無比的絕世容顏來……
好美麗……
這是張先的第一印象。
似乎能跟這樣的新娘結婚也不是什麼壞事。
嘶……
掌心筆仙二字突然深入骨髓的刺痛。
他眼前的新娘子絕世容顏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張輕微腐爛的屍體面孔,五官也沒那麼精緻,兩個眼睛間距很大猶如唐氏綜合徵的感覺,充斥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恐怖。
張先喉嚨裡涌出血液,感覺吞下了數十根針一樣,強忍着擠出一句話來:“筆仙,救我……”
空中的鋼筆慢慢逼近新娘子!
十公分!
五公分!
一公分!
就差一點點便能刺入新娘子的天靈蓋了。
快,快!
就在這時,廟宇裡幽幽響起一個老者的聲音:“二拜高堂……”
原本就要成功的鋼筆在空中猛地折斷,被無形的力量再次碾碎!
媽的……
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張先感覺渾身被陰冷覆蓋地更加徹底,身體四肢再也無法控制,只能機械般跟着新娘子轉身朝着月老的神像,恍惚間,神像下方左右坐着一男一女,那是……是他的父母?不,張先知道,他的父母在邪祟降臨的第一個月就死了……
張母腦袋一歪,脖頸裂開,只剩下一層皮連着。
她雙手把腦袋扶正,眼眸裡包含溫情看着張先。
張父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但眼眸目光也看着他。
雖然知道眼前不可能是自己的父母,但在這臨死之前,張先內心還是止不住動搖,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面龐,淚水從眼眶裡擠出來,在心裡顫抖着喊了一聲:爸……媽……
二拜高堂!
他跪下去和鬼新娘一起拜了父母。
緊接着那老者的聲音再次響起:“夫妻對拜!”
張先從進了月老廟開始,腦子裡就是一片漿糊,理性在扭曲,到了此時此刻才終於意識到這個聲音的來源。他吃力轉動眼球死死盯着月老神像,這紅山自然風景區上面的鬼,最恐怖的居然是這個月老神像……
他想起來了。
巡邏者隊伍裡的戴峰說過。
這個世界上詭異的東西分爲三種,第一種是邪天道,第二種是邪神明,第三種是邪祟。
邪祟是扭曲的鬼魂,依靠規則殺人,而邪神比邪祟更加恐怖,它們的殺人規則更加霸道,至於第一種邪天道,人類連看都看不到,談何對抗?
邪神明在鬼祟降臨的第一月出現過,造成的死亡一片片計劃。
那裡幾乎形成死亡區域,到目前爲止,人類對於邪神明的瞭解幾乎一無所知,全都靠古籍和宗教典籍判斷神明的性格和能力,全都是理論推理。除了死人,根本沒人真正見過邪神明究竟是什麼樣子又是如何殺人的……
呵呵。
張先自嘲的笑了一下,自己也算幸運了,居然能看到邪神明。
他的身體從地上站起來,緩緩轉過來面對鬼新娘那張詭異噁心的臉,腰部發出咔嚓的聲音,就要慢慢彎下去。
就在這時,有個聲音傳來:“我反對這門親事。”
張先渾噩的意識頓時清晰起來,有些錯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臨死前的壓力太大,終於開始瘋了嗎?
他後背上和手掌上的文字傷口開始刺痛……
這是真的。
是誰?
他用力扭過頭去,看到月老廟門口站着一個平平無奇的青年,看起來二十六歲的樣子。
青年站在那裡,微笑,彷彿上來玩的一樣。
張先鼻孔流出血液,眼角也在流血,嘶啞道:“快,快走……這……這裡有鬼。”
青年是陳初始,他徑直走進來,伸手輕拍着張先的肩膀說道:“你已經很努力了,接下來交給我就行了……”
張先被他拍這一下,感覺有暖流順着肩膀走遍全身,傷口的疼痛在消失,低頭一看,掌中用鋼筆劃出來的深深傷口正在快速癒合,摸了一下後背,光滑無比,以往筆仙留下來的文字傷口也消失了。
他感覺自己此時無比的輕鬆,彷彿回到邪祟降臨以前的狀態。
面前的鬼新娘還站着。
張先從舒適裡回過神,急迫道:“走,這裡的鬼太兇了……”
他從傷口癒合時便知道來的青年不是普通人,青年或許能對付鬼新娘,但……邪神明,那已經是超出人類理解範疇的存在。
鬼新娘的婚禮被人破壞,她詭異的面容開始腐爛,腥臭味兒在空中瀰漫,腦袋轉向陳初始,腐爛的嘴巴一開一合說道:“你……來跟我……結婚吧!”
砰!
陳初始反手一耳光扇在她身上,將其整個腦袋打成飛灰。他走進來的時候,看到月老廟外面起碼二十多具胸口戴着紅花的屍骨,稍微想一下也知道都是死在這場婚禮中的新郎。
無頭的新娘踉蹌着後退兩步,身體重重摔在地上慢慢腐爛成灰燼,骨頭都沒有留下。
張先:“……”
說好的邪祟無法被殺死呢?
說好的只能規則剋制,水銀圍困呢?
這麼好殺的嗎?
他突然想起什麼,渾身劇烈一顫,瞳孔收縮,嘴脣發乾,死死盯着陳初始,艱難道:“您……您是不是從那棟別墅出來的?您知道劉生民隊長嗎?”
陳初始站在神臺前,看着神臺上慈眉善目的月老神像,嗯了一聲。
張先差點沒站住腳跟,這小小的一個嗯,對他來說太刺激了……
他現在感受不到體內筆仙的任何存在,也就是說剛纔拍一下肩膀,不僅治好了他的傷口,同時也消滅了體內的筆仙……
“您……”
“你遠離這座廟,我辦點事兒。”
“啊,哦,好好好。”
張先二話不說就衝出月老廟,站在外面的空地上,感覺不保險又退出了一百多米。
月老廟內,陳初始看着神像,想起九天玄女說過的話,他再看到這些神像,心裡的感覺便變得複雜起來……
陳初始抱拳行了一禮,說道:“感謝月老爲衆生付出的犧牲,晚輩陳初始有禮了!”
陳初始三個字出口,月老神像的眼眸裡散發出紅光,它僵硬左右扭動一下脖頸,紅光籠罩在陳初始的身上,石磨轉動一樣的聲音:“天地……天地……陰陽交合……乃乃生生不息……之至理,汝汝爲何要斷絕……斷這香火生息……”
真的只是剩下神格權柄了。
扭曲的神格權柄只是在機械般模仿原主月老以前的行爲,只是曲解了其中意義。
陳初始放下雙手:“神明隕落,神格權柄扭曲,晚輩陳初始將進行強制回收,還請見諒。”他身形頓時消失,再次出現的時候,右手已經轟在月老神像的面門上了!卡擦擦,月老神像頭部被這一拳打得稀碎……
呼!
空氣中忽然出現無數紅繩圍繞而來,勒住陳初始的身體。
陳初始面露古怪,這紅繩有很強烈干擾法力的效果,這不是問題,問題是紅繩勒住他的手法傷害不夠侮辱性極大……
他沒有理會紅繩。
強行行動,把月老神像從神臺上硬生生拔起來用力砸在地上,再一腳踩上去!
紅繩突然像發瘋一樣,化作一道道紅色鞭子甩在陳初始身上,啪啪啪作響着。
陳初始有些吃痛。
原因無他,月老在民間信仰裡是掌握天下男男女女姻緣的神仙,在某些方面裡,地位非常的高,引來無數癡男怨女跪拜哀求一段姻緣。
這些紅繩匯聚了大量因果和怨氣。
就是怨氣。
什麼人會拜月老。
渴求姻緣之人!何人渴求?無緣之人!
心之所望,望而不得。
心之相依,依之無人。
得不到姻緣的人怨念滋生,怨天恨地!
月老是掌管姻緣的神,本該是喜慶神,無奈上香皆怨客。
陳初始抓住這些紅繩,真經運轉,雙手產生巨大的吸力,紅繩扭曲了幾下,化作血色霧氣源源不斷攝入其掌中……
破碎的月老神像眼眸裡的紅光慢慢散去。
陳初始看向手中,在原來卯日星官圖騰旁邊又多了一個圖騰,這是屬於月老的。
月老廟宇外面,張先站在空地外面的小林子裡來回踱步,他心裡是相信陳初始的,但陳初始的外表實在跟普通人沒有區別,反而廟宇裡的月老神像更像是真正的神靈,他的心裡難免有些慌張。況且月老廟裡跟拆遷一樣的聲音響個不停……
過了一會兒。
張先來了精神,因爲陳初始從月老廟裡出來了。
他趕緊迎上去,說道:“你出來了,不要緊吧。”
根據巡邏隊戴峰的介紹,這個別墅裡的神靈姓陳,名爲三,也就是陳三,但這怎麼可能,估計只是眼前這位神明隨口說出來用的。張先哪裡敢張口一個陳三陳三的叫喚,甚至可能眼前這位神明的姓氏都是假的,因此他只敢用您您代替……
陳初始見他緊張兮兮的樣子,笑道:“不用這樣拘謹,我不是什麼洪水猛獸,隨意就好,我叫陳三。”
張先趕緊點頭:“您,您好,我叫陳三……不,不是,我叫張先,多謝您出手幫忙,不然剛纔我就死在裡面了……”
陳初始說道:“你的任務已經完成,回去吧。”
張先略顯尷尬,搓着手:“您……您要回去了嗎,我跟您一起,不然自己回去的話……可能路上就被那些東西給……”
他體內的筆仙已經消失,既無預知危險的能力,也沒有其他武力。
能成爲融鬼者,全賴筆仙的能力,失去了筆仙,他就是一個普通人,拳頭再硬也抵不過邪祟的規則殺人……
陳初始食指在他眉心一點,給了一點小法力說道:“你只管回去,只要不進寺廟道觀,絕不會有邪祟能傷到你!”
張先渾身暖洋洋的,彷彿置身在陽光裡面。
他知道陳初始給了自己某種力量,開口就要感謝,但又不對勁,平日裡燒香拜佛不都要磕頭的嗎,神像都能磕頭,神明到了面前反而扭扭捏捏?他立即跪在地上,雙手撐着地面對着陳初始用力磕三個響頭!
再擡頭的時候,陳初始已經不見了蹤影……
此刻的陳初始已經從山上跳下去了,下山最快的捷徑,就是這個!他的身體重量可以自由控制,能輕若鴻毛也能重若泰山。他在風裡飄蕩,隨風而行,這種狀態不由得想起很久以前的翼裝飛行,也正是那次翼裝飛行才無意開啓了他的諸天之旅……
他神識不斷橫掃出去。
整個人像移動的雷達。
腦海裡不斷出現一個個特殊的感應點,那全都是邪神的位置。
陳初始在空中飛了一會兒到大原市市區的位置,看到一座廟宮,身體加重,垂直落下,轟隆一聲,落地的地方炸出一個大坑,堪比大地破壞者,他擡頭,廟宮的牌匾上寫着“關帝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