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名的漆黑天壑下,在唯一陽光能夠觸及之處,生長着一株並不起眼的紫羅蘭花。
確切來說,是花苞未開的紫羅蘭,在陽光稀少、石地堅硬、土壤貧瘠、時而乾旱無水、時而旱澇成災的天壑底部,即使頑強活了下來,也只剩一副孱弱的、似乎被風一吹就將折斷的嬌弱身軀。
一線的陽光頃刻便會移走,纖弱的紫羅蘭花莖努力舉着唯二的兩個花苞,讓它們汲取着僅此片刻的暖陽。
想讓這兩朵花綻放,並不是容易之事,這是它已經堅持了數百年的努力。
是的,在天地靈氣充沛的高山之下,在收攬靈氣的天壑之底,一線天的奇觀將這一道溝壑化作了得天獨厚的靈力陣,爲這朵擁有着令旁人羨豔的氣運的孱弱紫羅蘭,凝聚出了一絲靈智。
深淵般的溝壑雖然奪取了紫羅蘭的陽光,但是也爲它建立起一道高牆,讓它免遭禽鳥毒蟲的危害,才能讓它積攢了數百年的靈力,只爲完成花開的夢想。
只是白雲飄過的光陰,天壑中唯一的光芒無情離去,紫羅蘭託舉的花苞似乎有微微的下垂,像是在爲艱難的開花之路嘆氣。
而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在黑暗中響了起來,是它從來沒有聽過的聲音,是分不清源頭的聲音,是混沌不可辨別的聲音,卻讓它聽懂了從沒聽過的語言:“可憐的小花喲!在這種地方,就算你再怎麼努力,用上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都不可能讓花綻放。”
誰?
這裡不該有其他聲音存在。
那個聲音繼續說道:“雖然你的花苞已經膨脹,但是,冬天就要來了,冬天一到,花苞就會掉落,你也只能再積攢一冬的力量,在春天重新凝聚花苞。只是……一旦有個風吹雨打,洪水侵蝕,花苞就又會掉落了。如此以往,要數不清的輪迴,才能讓這可憐的兩朵小花綻放。所謂數不清的輪迴,怕是要趨於永恆了喲!”
好欠揍的聲音。它氣呼呼想着,奈何自己只是一朵小花,爲了蹭上那幾分鐘的陽光就花費了一身力氣,再想教訓這個出言不遜的壞人,是空有其想了。
莫名出現的聲音又說道:“你願意跟我走嗎?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那裡的靈氣充沛,那裡有享受不盡的溫暖陽光,那裡有很多像你一樣的靈,到了那個好地方,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完成開花的夙願了。”
開花……紫羅蘭的花莖顫了顫,對於開花,她滿身滿心地期待着,這份期待已經經歷了數百年,她一定要去實現。
但是……離開這裡的話,外面的世界……是危險的。
比干旱、洪水和凜冬還要危險。
“不會的哦,有我在,我不會讓你遭受一點點的危險。我會把你好好保護起來,讓你開出世界上最美麗的花。”聲音約定着,蠱惑着。也許是開花的願望太強烈了,紫羅蘭接受了他的邀請。
一隻比黑暗更加漆黑的手,從黑暗之中伸出,握住了紫羅蘭的花莖,將她連根拔起。
山移雲轉,當紫羅蘭再次醒來的時候,就是在那芬芳綻放的花園之中。
充沛的靈氣讓她深深呼吸了一大口,伸了個懶腰舒展起四肢,這是她才驚覺自己不再是紫羅蘭的模樣,而是擁有了一雙纖長白皙的手臂,皮膚白嫩光滑,吹彈可破。
她臥坐在花叢之中,滿地的盛放鮮花成爲了她的新裝,點綴出不平凡的動人。
而伸出手的一剎那,她發現自己的身體裡,並非只有自己存在。
“你醒了。”那個將她從黑暗的天壑之下帶出來的聲音,此時此刻在她的身後響起,驚得她窩縮進了花叢之中。透過花草的葉隙,她看到了那個男人模模糊糊的面容。
“別怕,我不是壞人。”男人笑着,身上的衣服折射着太陽的光華,燦爛又高貴。這是她對恩人的第一眼印象。
“你……”她張了張嘴,發出的音節把自己嚇了一跳,更往花叢中縮。而恩人並沒有笑話她,也沒有任何讓她不適的舉動,反而鼓勵道:“別害怕,感受這副身軀,這是屬於你的身軀,用你的靈,浸潤她的每一根骨頭,每一根毛髮。”
在似有蠱惑力的言語下,她閉上了眼睛,像以往用盡全力託舉花苞一樣,去感受這副新的身軀,去使用新的身軀。
“很好,就是這樣。”恩人笑着鼓勵,她睜開了眼睛,也笑了:“你……賜予我……新生。”
“是你們。”恩人回答着,讓她疑惑地歪了歪頭,待他擡手一瞬,她便感受到了另一個靈魂的存在。
“你是花苞之一,你們本來就是雙生花,不是嗎?”
她撫上了心口,第二個她在沉睡着,等待着時機甦醒。
“你屬於白天,屬於太陽。她屬於夜晚,屬於月亮。你們是雙生花,是姐妹,是共生的靈。”
“我給你們取了新的名字,想聽一聽嗎?”
溫柔的聲音漸漸遠離,我抽了一口氣,回過了神,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紫迷情。
她揚起一個笑容,更擠出了幾滴眼淚。
我意識到了問題所在,連忙移開目光,皺眉質問道:“在我與你對視的時候,你就控制了我,剛纔的那些……是你強迫我與你共情,讓我看到你的過去嗎?”
天瞳的眼瞳還在我的身邊,死死盯着紫迷情。
“嗯。”紫迷情大方地承認了。
被迫共情真是令人不爽,不過,這段共情接受的記憶,讓我發覺了她對我抱有敵意的原因:“把你從山底帶出來,並賜予你靈身的人,就是安晟,對吧?”
“嗯。”紫迷情依舊如是迴應。
“那麼,你是來找我復仇的嗎?因爲我,所以你的恩人被封印了,你想爲你的恩人復仇嗎?”我說完這些話,捏緊了拳頭,靈力已經做好了準備。
“當然,那可是賜予我新生的恩人,卻被你……還有其他人一起聯手封印入暗無天日的牢籠,更是被新的首席奪取了靈界中原屬於他的至高的位置。”紫迷情不做絲毫的掩飾,述說着她內心最真實的想法,“我在恨,在得知他被一羣不知好歹的叛徒封印的時候,我在恨。”
我站起了身,不得已再次對上了紫迷情的眼睛,以防萬一她突然對我動手。可是,紫迷情卻移開了目光,垂下眼眸,看向了地面:“可是……做了錯事的,是他……景明山的怨靈……是他製造的。瑤光市的子神教,是他造就的。很多很多的怨靈聚集之事,都是他一手策劃的。他的力量是黑暗的,他的野心是可怕的,他想要把人間吞噬,讓惡靈掃蕩人間,成爲控制一切的惡主。”
她說着說着,眼淚又掉了下來:“這樣的首席,與我平時所見完全不一樣……我也終於知道了……雖然是他把我帶出了黑暗的天壑,可是他一開始的目的,不過就是爲了製造一把屬於他的趁手武器。千年……還有件事……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
她又擡眼看向我,紫羅蘭色的眼睛裡沒有了光亮,淚痕遍佈了她的臉頰。
我鬆開了拳頭,我沒有辦法對這樣一個崩潰哭泣的女孩動手。那些不屬於我的記憶被強行塞進我的腦子裡之後,在紫迷情的言語之中,往復循環着在我眼前播放。
我看到了……安晟的邪惡之處……
紫迷情嗤笑了一聲,迴應了我的猜測:“我和邪情……本來就是一個靈魂……紫羅蘭的花靈,本來就只有一個……安晟卻用了粗暴危險的邪術,將一個靈魂硬生生扯成了兩個,造就了我和邪情……爲的……只是讓這把武器的修煉速度更快,讓我僅僅七百多的年紀,就擁有了一千四百多年歲月的靈力修爲……而這樣的事情……他……他做過不下一次……”
這番話,印證了我的猜想,讓我倒吸一口冷氣。
“我也是才瞭解到的。”天瞳的聲音響了起來,這一次,聲音有了源頭。天瞳走出了廚房,手中端着盤子,虛假的紫水晶眼瞳中倒影虛無,讓他的神情更顯得冷漠,“安晟想要造就靈魂共生的靈體,在造出情主之前,有無數的優秀妖靈遭受了他的摧殘。阿念,你知道他這麼做的目的,是爲了什麼嗎?”
“爲了……我?”我心口的跳動萬分不安,滿滿的恐懼感侵蝕而來,“我和他的靈力融合了,卻因爲他最後的掙扎,原本已經融合的力量被再度分割,卻早已沒有了神靈與魔靈的界限。安晟他一直想要奪回所有的力量,而那份被封印的力量,有着我的記憶……他只有確定了靈魂共生的方法可行,且熟練至不會出錯,纔敢收回那股力量……並且,將我的意識完全壓制在黑暗之中……”
“你果真如瑤光所言,冰雪聰明。”風嵐的誇獎即刻響起,我卻並沒有被誇獎的開心。
我摸了摸手臂,嘆了一口氣:“還好安晟已經被封印了……”剛說完,我又意識到這話對紫迷情來講可並不值得慶幸,在我擔憂地看向她觀察她的情況時,才發現她已經側靠在沙發背上睡着了。
精緻的臉上還掛着半臉的淚水,狼狽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