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面如冠玉、目如朗星的年輕男子,正站在一處峰頂。
他負手於身後,眺望着山峰下的一座座山頭,還有一片片森野。
他能夠聞到花香,能夠聽到鳥語蟲鳴,甚至還能夠感受到天地那不經意間的一絲絲極其微弱的“氣象”變化。
遠方,陡然傳來了一道破空聲。
聲音由遠及近。
彷彿於剎那間,便至年輕男子的臨近。
只是這聲音,卻又未曾因這名男子而停留。
雙方,似擦身而過。
聲音又由近而遠的離去。
但就在這時,這名滿是華貴威嚴之氣的年輕男子卻是開口了。
“黃谷主,多年未見,難道就不想來敘敘舊嘛?”
話語聲緩緩傳開。
似有一道波紋以這山巔爲圓心,向着四面八方輻射擴散震盪而出。
只是,真正能夠聽到這句話的人,卻只有剛與年輕男子錯身而過的黃梓。
於這世間萬物的其他人,甚至哪怕是同境界的修士而言,也只有一聲煌煌雷鳴。
“真他孃的晦氣。”
年輕男子聽到了黃梓的咒罵聲。
但他並不惱怒,反而是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然後轉過身。
黃梓不知何時已然落足於這山巔上,與轉過身來的年輕男子恰好面對面。
只是不同於年輕男子的滿臉笑意,黃梓的目光卻是顯得相當危險,在年輕男子身上的各處要害緩緩掃視了一遍,然後才嗤笑一聲:“難怪你敢來見我,原來是鎮龍釘都被拔出來了。”
“嗯。”年輕男子倒也不忌諱,很是大大方方的承認了,“這是我和窺仙盟合作的原因。他們幫我拔除鎮龍釘,而我則負責幫他們解決一些他們在玄界不太方便出面的事情。用你們人族的話來說……叫什麼來着,對,客卿。我算是窺仙盟的客卿。”
“呵。”黃梓不屑的笑了笑,“敖天,你該不會以爲,鎮龍釘被拔出來,你就能打得贏我吧?”
眼前這名站在黃梓面前,與黃梓談笑風生的年輕男子赫然就是碧海龍族的族長,當世真龍,敖天!
“我當然沒那麼愚蠢。”敖天笑着搖了搖頭,“我知道的,當世之中能夠擊敗你的,唯有三人。噢,現在應該只剩兩人了,老鬼當年以重傷你爲代價,被你殺了吧。……青珏是肯定不會對你下殺手的,剩下那位,也知道還有沒有活着呢。”
說到這裡,敖天也是頗爲感慨:“難怪玄界都願意稱你和青珏爲最強,看來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你就是來跟我說廢話的?”黃梓歪了一下頭,然後若有所思的錘了一下手掌,“你是來拖延時間的。不過你爲什麼那麼自信你就能夠將我拖住?”
“所有大聖裡,除了青珏能夠壓制住你外,也就只有我和菲菲能夠與你打成平手。”敖天開口說道,“而且你也很清楚,只要天道不滅,我和菲菲就永遠都不會死。哦……或者應該說,我和真凰傳承就永遠不會死。”
黃梓的雙眼微微一眯,沉聲說道:“你的目標……不,窺仙盟的目標是凰菲菲?”
“合作互利罷了。”敖天並未否認,“窺仙盟準備了幾千年的行動,卻因爲你的一衆弟子接連失敗,甚至就連他們十五仙的席位都快死傷殆盡,他們會展開絕地反擊,你不是早就應該想到了嗎?……盟主。”
黃梓突然笑了起來。
但他的笑容,卻是漸漸變冷,雙眼也變得危險起來:“我什麼時候允許你再用這個名字稱呼我了?”
“好吧,是我的錯。”敖天很乾脆的聳了聳肩,“但是,當年女媧的死跟我真的沒有任何關係。……所以爲了自證清白,就算你往我身上釘了七枚鎮龍釘,我也沒有怨恨。”
“你少往你臉上貼金了,你就算怨恨我,我也無所謂。”黃梓冷聲說道,“我往你身上釘七枚鎮龍釘,是因爲你打不過我,如果不是你們真龍一族能跟天道共存亡,只能毀你碧海氏族的氣運。……要不然,你以爲你還能活着?”
敖天苦笑一聲:“那蟠龍被你殺了,我也沒有說什麼。”
“我早就看應承和姓潘的不滿了,要不是當時應承不在,你還要給應承收屍呢。”黃梓冷笑一聲,“我當時把屍骨交給菲菲保管,聽你現在這麼一提……你跟窺仙盟的合作,就是爲了拿回老潘的屍骨咯。”
“是。”敖天點頭承認。
而且既然話已經徹底說開了,他也沒有繼續遮遮掩掩的意思:“我和窺仙盟只是合作關係,這也是我一直沒有加入窺仙盟上仙席位的原因。現在我在這裡,也只是爲了拖延你的時間,不讓你去天穹梧桐秘境……我知道,菲菲肯定已經給你傳信求援了,畢竟現在……”
“那你還真猜錯了。”黃梓搖了搖頭,“我到現在都沒接到凰菲菲的求援信息。”
“沒接到?”敖天的臉上,露出一絲錯愕的神色。
一直以來,他都是保持着一副早已看穿一切的自若淡定神色,現在乍然間流露出這種錯愕神色,還是挺讓黃梓想笑的。
“這不可能啊……”
“我覺得吧,現在應該不是你拖延我的時間,而是我要拖延你的時間了。”
“爲什麼?”敖天有些發愣。
“因爲搞不好,你派去取回老潘屍骨的人都要栽在那了。”黃梓笑了一聲,“我現在算是知道你的打算了。……你覺得你身上的鎮龍釘都被取出來了,所以再不濟也應該能夠壓制住失去了一半神魂的我,因此你就跑來找我的麻煩,打算阻止我去天穹梧桐秘境救援。而且……”
黃梓環視了一眼周圍的環境。
這並不是在秘境內,而是在玄界這個“主物質界”的世界,能夠在很大程度上限制歸墟寂滅劍的威力——畢竟,歸墟寂滅劍的舊有歷史裡,它在玄界的發威也就只是導致陸沉而已,沒有像在秘境和小世界那般可怕,直接出劍就能夠將整個小世界和秘境都給毀滅。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在玄界這種地方,歸墟寂滅劍的威力是要打個折扣的。
敖天收斂心神,然後搖了搖頭:“八千年前,我成立妖盟最開始也只是爲了保住妖族而已。後來曾有幸遇到你,你也改變了我的一些想法,讓我知道人族和妖族其實也是能夠並存的……”
“你廢話真多。”黃梓懶洋洋的淘樂淘耳朵。
“唉,當時窺仙盟找上我,讓我配合他們介入人族的內亂,我當時的確是想着,人族已經很強大了,必須趁這個機會削弱人族,我們妖族纔有資格和人族平等交流,否則一方強勢、一方弱勢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平等可言。”敖天嘆了口氣,“這可是你教我的。……但窺仙盟後來趁着人族內亂,屠宗滅族、消滅異己,試圖掌控玄界,這些我都不知情。……倒不如說,你的師姐和師兄對此倒是相當清楚。”
“你說什麼?”黃梓的神色猛然一變,氣勢也爆發而出。
“你的神魂……”敖天的臉上,露出一絲駭然之勢,“你不是損失了一半神魂嗎?爲什麼你如今的神魂強度……”
“因爲我有一個好弟子。”黃梓冷聲說道,“對於窺仙盟,你都知道些什麼?我的師兄和師姐?他們幹了什麼?”
敖天臉色幾度變換,最終一咬牙,沉聲說道:“月仙就是你的二師姐韓飛燕,判官就是你的三師兄夏侯千成!是他們兩人背叛了你們天宮。武神是劍宗弟子,莫天愁。……他當年跟趙嘉敏有一段糾葛,現在知道洗劍池內被放出來的那個魔頭就是趙嘉敏,正在找你的小徒弟。”
聽着敖天一口氣爆出來的大料,黃梓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
莫天愁什麼鬼玩意,黃梓完全不在乎。
但韓飛燕和夏侯千成兩人,黃梓就無法不在乎了。
這兩位,都是他的真正同門!
並非是一起在天宮拜師修煉的那種同門,而是都是拜在一位師父底下的同門弟子——這種關係,在玄界宗門裡,那就是比血脈至親還要更親密的關係。
幾次深呼吸之後,黃梓的神色漸漸平復下來。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敖天看黃梓的臉色,就已經明白了問題。
“之前已經有所猜測了。”黃梓點了點頭,“窺仙盟應該是有什麼大動作了吧?”
“莫天愁受傷了。”敖天點了點頭,“被你的弟子坑到了,所以窺仙盟的金帝……金帝你知道吧?”在看到黃梓點頭後,他才繼續說道:“金帝已經快被你逼得走投無路了。所以這次找上我,正好我需要拿回蟠龍的骸骨,讓蟠龍重新復活……你也知道,我這一族少了一位從龍,氣運都無法凝聚。”
“所以別說什麼是因爲我殺了老潘才導致你出問題。”黃梓冷笑一聲,“甄楽八千年前被靈山的和尚殺死時,你們一族的氣運就開始衰敗了,否則的話應承也不至於跑到萬界去,然後還陷入了沉睡。……老潘死我手上,就像你說的,那也是一個意外,雖然的確是我親自動的手,但誰又能夠明確的說,那不是天意呢?”
“所以我也沒怪過你……”
“少來。”黃梓毫不留情的譏諷道,“你是打不過我。……而我是懶得殺你。”
敖天沒敢接話。
因爲黃梓說的的確是事實。
他與凰菲菲都是秉承天道氣運所誕生,代表的就是天道的盛衰,一旦連他們都死了無法復活了,那麼也就意味着末法大劫差不多要來臨了。
這也是爲什麼敖天能夠出來號召妖族組建妖盟,凰菲菲建了一個天穹梧桐秘境後,召開的雛鳳宴能夠引起多方關注——因爲天然立場的關係,很多人跟敖天這位碧海龍王不對付,但卻能夠通過雛鳳宴觀察凰菲菲的情況,來判斷天道的氣勢,這一點也是每次雛鳳宴召開時,總會有觀禮者的原因。
但也正因爲如此,所以敖天和凰菲菲其實相當的特徵。
這種特殊,也包括了他們的“不死”性質。
只不過,敖天和凰菲菲的“不死”是不同的。
敖天哪怕死了,但隔不了多久,他也還會是“復活”,而且是從他的子嗣後代裡復活覺醒——這也是甄楽死了八千年還能夠復活的原因。或者說,這就是真龍一族的特性:只要獻祭一位血脈後代,那麼便可以帶着曾經的所有記憶再次重生。
當然,是否有其他的具體條件限制,那就沒人知道的。
但黃梓顯然是知曉一些內情的,但也並不比其他人多多少。
而凰菲菲,在沒有子嗣後代可以傳承的情況下,如果她死了的話,那麼她就會進入涅槃的狀態。
所謂的涅槃,就是類似於真龍的復活。
只是涅槃後的真凰,卻並不能像真龍那樣保存一切記憶,而是會真正的換了一個人。而且在成年之前,真凰之女是無法覺醒血脈的力量,無法獲得來自傳承的遺贈,就如同脆弱的孩童一般,必須要得到他人的悉心照料,因此在這個階段,真凰之女是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影響。
畢竟,一個人的性格、三觀,都是根據其小時候所受到的教育和環境而決定。
但如果有血脈後代或者繼承者的話。
那麼當真凰之女死亡的時候,其血脈力量就會全部被繼任者繼承,這個過程是不可逆的,而這個過程,根據真凰之女的血脈傳承知識記載,則被稱爲“浴火”——所謂的“浴火重生”,就是在繼承了真凰之女的血脈饋贈後,其本人的血脈也將徹底改變,成爲承載天地氣運之一的真凰之女。
敖天只知道窺仙盟和他聯繫的情報內容,而他的根本目的是奪回蟠龍的屍骨。
黃梓只是從敖天這裡獲悉了部分關於敖天和窺仙盟合作進攻天穹梧桐秘境的消息。
但不管是敖天,還是黃梓,他們卻都不知道,窺仙盟跟天穹梧桐秘境那羣忤逆者之間合作的具體事項——甚至就連甄楽,實際上也僅是知道一半而已。但於她而言,她的目標也僅僅只是回收蟠龍的屍骨而已,至於天穹梧桐秘境內部打算怎麼狗咬狗,那就與她無關了,所以她也懶得去了解。
而此時,她們便已經一路橫推而至,來到了亞境通往天穹境的出入口。
“這氣息,很奇怪。”甄楽站在秘境之門外,並沒有貿然進入天穹境。
天穹境的位置非常特殊,不管是想要前往鳳境還是內境,都必須要經過天穹境。
所以當天穹境的傳送陣被破壞後,哪怕就算整個秘境的傳送陣再次被重啓,也已經無法有人能夠直接傳送離開了。
不管是誰,都必須要靠走的方式,才能夠離開這裡了。
“進去吧。”由始至終,都披着斗篷兜帽的那名神秘人,開口說道,“不管怎麼說,我們都必須要經過天穹境的。……只是這裡,恐怕發生了一些你也不清楚的變化吧。”
“是。”甄楽點了點頭,“而且,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奇怪?”應承歪了一下頭。
“說不出來。”甄楽搖了搖頭,“但這種感覺,讓我覺得很不舒服。……讓我想起了某個我很厭惡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