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候,半夏生,藥名也!陽極陰生。
親愛的嘉鳳女士:
很長一段時間裡,在我的印象當中,文藝是一個非常美好的詞。現在這個詞留給我的印象變得有些複雜了,一位教授說,文藝青年這個詞,寒門出身的人就不要想了。我也聽人這麼說過,寒門出身的人就應該去學理工,這樣更容易謀到生計。前些年很多人對歷史感興趣,同時又有另外一些人問出這樣一個問題,就是學歷史有什麼用?我也曾經回答過這個問題,學歷史對於個體的用處不大。即便是說一點用處都沒有,似乎也沒什麼問題。但對於一個羣體來說,學習歷史的意義就很重大了。請以一個家族爲例,如果你對祖上做過的事情一無所知。要說你對家族有什麼感情,恐怕也不是那麼可信。你加入某個組織,要對這個組織產生歸屬感,就一定要了解它的過去。歷史說到底是一種羣體記憶,如果你能夠接受刪除自己的記憶,我也能接受你鄙夷歷史的價值。
現如今在社交網絡上傳播歷史知識的人有很多,但很多人都沒有正確的史觀。那麼又如何衡量一個人的史觀是否正確呢?要考慮兩條標準,一是它是否建立在事實的基礎上,二是它是不是符合本羣體的共同利益。我曾經不止一次對同一個羣體內出現五花八門的價值觀感到擔憂,那麼如何能夠保證同一個羣體內的價值觀是一致的呢?只有通過教化。教化是一種由上到下由精英到普通人的輸出,如果這一羣精英對羣體是有責任感的,對羣體的共同利益足夠忠誠,他們輸出的價值觀就是可以接受的。如果這一羣精英對羣體缺乏責任感,對羣體的共同利益缺乏忠誠,他所輸出的也是一種歪曲的價值觀,如果大家把這樣一種東西奉爲圭臬,到最後一定追悔莫及。我也曾經不止一次表達過對科普這個詞的反感,因爲現在絕大多數場合看到的科普不是在輸出知識,而是在輸出價值觀。有時候你也可以這樣理解,那些輸出知識的科普同時也在輸出一種隱性的價值觀,所以我們對科普應該保持足夠的警惕。
假如在一個羣體當中,絕大多數人都被一種幻覺所困,我絕對不會嘗試去喚醒他們。這就意味着我一定不要做布魯諾,但我可以考慮做哥白尼。但有時候會出現另外一種情況,絕大多數人都是清醒的,就我一個人沉浸在幻覺當中。那麼衆人應該喚醒我嗎?對於這種事情很難有一個正確的把握,因爲衡量一個人是不是處於幻覺當中,往往不是用科學,而是習慣於站在自己的角度,用自己的價值觀進行衡量,你以爲的樣子往往不同於事實,而你卻未必願意承認。如果我沉浸在幻覺當中,我是沒有辦法科學的辨別一些東西的,我也是聽不進別人勸諫的。所以我覺得最好的方式還是彼此之間互不干預,各走各的每個人爲自己的行爲負責,僅此而已。個體爲羣體犧牲的事情我們聽過很多,但我們從來沒有聽過羣體爲個人犧牲的故事。更多時候我們聽到的是羣體爲了保障羣體的利益,讓一些個體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長到一定的年紀之後,我就有一種感覺,文藝這個詞是屬於青年。青年對自然界的變化對人內心世界活動的細節可以有一種非常精準的把握。當人長到一定的年紀之後,整個人就會變得大而化之,只會講一些乾巴巴的道理。再也沒有辦法創造出鮮活的文字,那種死板的東西是沒有生命力的對此我深有體會。年紀越大越感到生活無趣,我越來越深陷到一種單調枯燥的無限循環當中。如果我的一生就在這種無限的循環當中被消耗乾淨,我還有什麼可說呢?我只能說命運如此。現在發生的事情讓我感到有些困惑,因爲我覺得有時候世界並不是朝着越來越進步的方向在發展。
它不是我們所理解的那種螺旋式的上升,而是它不再上升,它在走回頭路。今天所接觸到的一些道理是,我在年輕的時候不曾明白的。在那個時候我不知道作爲一個文藝青年是需要門檻的,所以我就按照文藝青年的樣子來規劃自己的人生。然而我這個人經常做各種各樣的規劃,執行力卻差的要命。所以多少年都過去了,我還在原地踏步。所謂的原地踏步,並不是我一直待在原地,就好比一個人間掉到了水裡,他就在舟上刻畫了一個記號。他以爲在那個位置上跳下去就能把寶劍撈出來,殊不知他早就不是在原來的位置了。就像現在我已經不再是一個青年人,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中年人。好在我沒有過上幽默的生活,沒有每天大魚大肉伺候着,否則我一定肥得像一頭豬一樣。而我特別不能接受就是自己一點出息也沒有,卻長出一身肥肉,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人生厭了。
關於你的記憶對我來說永遠是美好的,可能我到了很老的時候,仍然能夠想起你。因爲在我的記憶當中,真正美好的東西並不多。正因爲不多所以珍貴,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我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片荒漠。只有在一些平常人們根本注意不到的一些犄角旮旯,才能夠長出一點小草。偶爾還能夠開出幾朵野花,在沙漠熱風的吹拂之下,它可能很快就凋謝了。我曾經感嘆自己此生註定無所作爲,我也曾經希望能夠寄情山水。從一些小事上找到樂趣,對於別人來說也許不難,對於我來說做到這一點非常困難,因爲在現實生活當中,我是一個非常無趣的人。一個人對自己的評價在很多時候都錯的離譜,我曾經覺得自己是一個非常浪漫的人,然而事實呈現在我面前的樣子,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人難得有自知之明,這一點在我的身上尤其的缺乏。此生做不了文藝青年,假如有一天我做了鬼,希望能夠做一個被文采裝飾過的鬼。
當我選擇寄情山水的時候,很容易就能夠想到陶淵明。每當想起陶淵明,我就想起來有一年在圖書館,我讀陶淵明的詩集,其中有一首叫做《乞食》,說的是家裡揭不開鍋了,到別人家裡乞討。那個時候我的心情真的非常的複雜,你以爲陶淵明筆下的田園生活是多麼美好嗎?看了這首詩你就知道似乎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在五臺山我也看到了有所謂的修行之人,因爲沒有錢,疾病無法得到醫治。這是不是說明佛法當中所說的那些東西也是騙人的呢?因爲它並不能夠化解人的痛苦。也許是因爲那個老出家人沒有覺悟吧!我也曾經對佛法很感興趣,也曾經希望在這一方面有所精進。很遺憾這麼多年過去了,我談不上有任何進步。
過去給別人也送過一些東西,現在我覺得當初自己送這些東西非常的愚蠢,因爲你送的東西別人未必能夠理解其中的含義,也未必能夠重視它。正所謂貨賣於識家,不能夠理解彼此用意的人,何必勉強呢?我常常因爲缺少知心的朋友,就把一個原本沒有那麼知心的人,當成這樣的朋友,給予這樣的禮遇,最終讓我大失所望,這不是人家有什麼問題,問題完全在我。大概今生今世我不會有這樣的朋友了,但也談不上遺憾,本就不配擁有的東西,最終沒有擁有,有什麼可遺憾的呢?最近一段時間在練習禪定練習冥想,這個方面我的表現真的是非常的糟糕。即便是坐下來,我也沒有辦法安定自己的心。我特別希望自己的內心能夠保持平靜,能夠保持一種恆定的狀態。其實關於禪定關於冥想到底應該是什麼樣子,不同的人見解完全不同。目前很多人說不清楚,入定之後真實的狀況是什麼樣。
入定之後你就與整個宇宙融爲一體,長時間的修煉,會給你帶來無窮的益處。按說修煉這個東西,我的時間也不能算很短了,可我的表現一直不能盡如人意。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夠在將來的某一天,一次做滿三個小時。那個時候我一定會生出歡喜心,生出無窮無盡的職務。也許會有很多應對複雜局面的方法,那樣我就不會被各種複雜的因素所困了。假如我真的有機會向釋迦牟尼提問,而他真的會回答我的問題,我會問一些什麼問題,他又會怎麼回答我呢?而我在得到這些回答之後,會不會真的有所啓發,進而徹底覺悟呢?如果真的如此,我就很有必要讀一讀佛經,因爲我要提出的問題很可能是之前就有人問過的。釋迦牟尼曾經給出的答案,有可能是我所需要的。不過迄今爲止,我還沒有聽說過有人在閱讀佛經當中的某一個片段,就徹底覺悟的覺悟,都是在現實生活當中發生的。《傳燈錄》裡。記載了很多僧人覺悟的故事,但是在現實生活當中接觸到的人,他就說不清楚覺悟到底是什麼樣子,有沒有可能叢林當中所流傳的關於覺悟的故事,是不是像道士白日飛昇一樣不可信呢?
在我的印象當中,茶水有提神的功效,我也聽說過這樣一件事,就是練習禪定的人會先拼命飲茶,把自己喝透了。這樣就能夠集中注意力,進而有助於入定。經過了一段時間的實踐,不知道是哪一方面的原因,我總感覺有些不對勁。每天晚上飲茶之後盤腿做好,過不了多長時間就開始打瞌睡,以至於沒有辦法繼續冥想。這到底是我太過於疲憊還是其它方面的原因呢?對於冥想我沒有太多的經驗,只能一點點去摸索。希望將來有那麼一天,我能夠從冥想的瓶頸當中解脫出來,把自己在這一方面的造詣推向更高的段位。
練習禪定也好,冥想也罷,對於覺悟特別有幫助。曾經我說過,聰明人和不聰明的人之間有一個區別,就是聰明一個人善於發現規律和總結經驗。發現規律的過程就是覺悟的過程,在我有生之年幾乎沒有自己發現過什麼規律,大多數我所知道的規律都是由別人告訴我的。一個人如果養成了調查研究的習慣,同時練習冥想或者禪定,特別有助於發現規律,這個發現規律的過程就可以用兩個字概括即覺悟。前一段時間圍繞着辦房本這件事情喧囂了一陣子,現在快兩個星期了,沒有任何動靜。我忽然感到有些擔憂,這其中會不會再生變數呢?我衷心的希望這件事情能夠有一個相對圓滿的結果,但我對這件事的前景又感到不樂觀。購買房產又沒有辦房本的情形,在我們所居住的這個地方是非常普遍的。我希望自己能夠活得文藝一點,但是人活在紅塵世界,活在現實當中。人可以不雅,卻沒有辦法免俗。
在我看來練習冥想和禪定,是我做出的非常正確的一個決定,遺憾的是在這件事情上我堅持的不夠徹底,所以纔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瓶頸期。如果有那麼一天,我可以很輕鬆的進入一種禪定的狀態,如果我可以在行走坐臥之間都能夠保持一種禪定的狀態。那該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那個時候我將會擁有更多的智慧。練習禪定,一定要有正確的方法,才能夠讓這件事情更有效率。像我這樣練了這麼多年,卻幾乎沒有什麼進步,很重要的原因就在於沒有什麼人在教我,我只是在自己摸索着練習,甚至爲了冥想購買的那本書,我都沒有太認真的去看。只是很粗略,讀過一遍之後就把它放在那裡,然後就去練習了。在練習的過程當中,我自己也找了很多方法,這麼多輪實踐下來,沒有發現一種可以長時間有效的方法。我年紀已經越來越大了,我不希望自己呈現出一種特別油膩的那麼一種狀態。
我希望未來的自己能夠更有自知之明,能夠自下於人,而不是自認爲高於一般人。老子說:“自愛而不自貴。”一個人如果對自己非常不好,你很難想象他會對別人很好。在生活當中會出現這樣一種情形,你特別希望得到某個人或者某個羣體的肯定,當那個人那個羣體否定你的時候,你也就跟着否定自己,從而對自己越來越不友好。我的想法是這樣的。如果你發現自己的缺陷,首先要學會面對它,然後做相關的調查研究,進行科學的分析。作出正確的判斷,拿出科學的方案。最後在實踐當中,或者是消除這個缺陷,或者是把這個缺陷帶給自己的衝擊減到最弱。如果一個人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按照自己可以接受的方式活着,輕生或許是一個體面的選擇。
我說這樣的話,可能會讓一些人產生一種誤解,以爲我在騙大家去輕生。屈原沉江到底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呢?我曾經看過一部電視劇,一夥人打進了京城。百姓受到了極大的衝擊,許多走投無路的人選擇輕生。我希望每個人都可以有尊嚴的活着,假如活着的時候沒辦法維持最起碼的體面,輕生也是一個可以接受的選擇,但這個選擇不是我建議給別人的,而是對我自己的要求,雖然我可能很難做到。我不會因爲自己做不到就認爲體面的離開這個世界是錯的。我們今天這個時代之所以了不起,是因爲絕大多數的人都可以體面的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希望以後屬於我的日子還是有盼頭的,我還是有事情可以做的。回想過去這麼多年,自己到底做過什麼有價值的事情呢?難道就是那九部長篇小說嗎?當第十部長篇小說完成之後,我會把他們隱藏在一個永遠不會有人注意到的地方。
小說寫出來就是爲了給別人看,可是我現在的想法變了。因爲這些東西很可能不會引起陌生人的注意,而是生活當中我經常接觸到的人,或者跟我有關的人對這些東西感興趣。他們的興趣不在於小說本身,而在於小說背後的人、心理、各種事情。我並不是在惡意的揣度別人,因爲我也是這樣的貨色,在讀一些小說的時候會對作者發生興趣,研究作者在寫作背後的各種心理。其實寫書的這些人也都是普通人,他不比讀者更高尚。所以如果你拿着一本書,希望從中得到教育是非常荒唐的。我在寫書的過程當中,想到一個問題就是希望跟讀者進行平等的交流。我的一些說辭可能讓你看不下去,那說明我們之間沒有緣分,沒有辦法產生共鳴。這些書就像是沙粒丟進海里一樣,沒有任何反應。雖然有一點失望,但並不讓我感到意外,因爲這九年是一點一滴走過來的。我有生之年大概沒有什麼可以談心的朋友了,我不得不認命。
有一位同學,從前我跟他討論過一些比較不是那麼高級的話題。他結婚之後我發現他在一點一點變得高尚起來,對於他的這種變化,我是非常支持的,對於他在我面前做的各種表演,讓我對他產生了距離感。但是讓人感到意外的是,他自己變得越來越高尚的同時卻沒有忘記,把一些不是那麼好的消息推薦給我,他到底是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理呢?他是希望我越來越墮落,越來越沒有出息,越來越不堪,看到我這樣他會開心嗎?我希望自己能夠真實的活着,我不希望人們認爲我是一個什麼完美的人。凡是經營這種形象的人,沒有不敗落的。讀史書的時候,我們總能夠看到這些人的光輝形象,但我有理由相信他們不是隻有光輝的一面,他有人們做不熟悉的一面。
使家有這樣一個習慣,就是當一個人做出重大的貢獻之後,我們喜歡突出他比較陽光的一面。與之相反的那一面就被隱藏掉了,這個被稱作避聖人諱。在史書當中做這樣的描述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在文學作品當中可以適當體現歷史人物的複雜性。比如唐太宗這個人被歌頌過也被非議過,也許正因爲如此才能說明他是一個真實的人。而那些拼命美化李建成的人,他們的想法是非常怪異的。比如說他們有一種主張,假如李建成做了皇帝,一定不會做的比唐太宗差,這種假設是非常荒謬的,因爲沒有任何論據能夠支撐他們的觀點。過去人們對唐太宗的歌頌被今天一些文人認爲是非常愚昧的。而這些有識之士有什麼作爲呢?我非常不喜歡一個人,那個人的名字叫王夫之,我也特別討厭一個姓呂的歷史學家,他們對唐太宗的非議已經到了讓人無法容忍的程度。我不想說唐太宗是個完美的人,我也不想把他說成堯舜。我只說他對我們這個羣體做出過非常巨大的貢獻,就憑這一條,他就不應該被成爲衆人攻擊的對象。
一個人如果很文藝,它會具有什麼樣的特徵呢?如果他精通曲藝,如果他懂一點音律,如果他能作畫,這些是不是足以說明他是個懂文藝的人呢?如果是一個年輕人具有這些東西,可能會覺得他很文藝,當他變成一箇中年人之後,會這些東西會不會顯得很油膩?我對於詩歌是有感情的,但我覺得在創作詩歌這一項我的熱情大不如前,但就創作詩歌的技術,我比過去應該好了很多。一個懂文藝的人,他活在歷史的進程當中,而一個正常人也許只活在當下。有人曾經說過,知識人士總有這樣的毛病,覺得自己所處的那個時代是最不堪的時代。然後對歷史上某個時代有無限的嚮往和追思。而那些熱情歌頌當下的人,在今天更受尊敬。
此致
敬禮
你的朋友陶唐
新豐九年五月三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