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假如愛有天意(十四)
姚青桃沒想到曠工了一天的賀天然會在黃昏時分,一瘸一拐的到圖書館接班。
她走出服務櫃檯,三步並兩步來到賀天然身邊,扶着他道:
“哎呀賀老師,你這是怎麼了?”
“跟朋友鬧着玩,被踢了一腳,去過醫務室了,這不是心念工作嗎,剛上完藥就回來了。”
男人笑着,被攙扶坐下後打開工作電腦,熟練地登錄上了圖書館的管理系統。
“那你可還真是夠卷的,咱這兒都沒工資呢,你還不如回寢室多休息休息。”
姚青桃關心了一句,見他無恙,也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繼續工作。
“這不是突然想給自己找點事兒做嘛。”
賀天然矯情說完這句話,見對方沒有理會自己,扭頭一瞧,看姚青桃聚精會神地在excel表格上敲敲打打,不由問:“你做啥呀這是?”
姚青桃這才活動活動了脖子,答道:“整理這個月的圖書借閱排行,圖書館公衆號那邊一直在催,而且過幾天還得把海報啊,KT板這些給做出來放着。”
“這個月第一是誰?不會又是《三體》吧?”
男人笑着問,劉慈欣的這本科幻鉅作,一直都是港大圖書館借閱榜單裡的三甲常客。
“不是,這個月的榜首是路遙的《平凡的世界》,然後賀老師你喜歡的金庸這個月上了兩本在前十,分別是第二的《笑傲江湖》還有第七的《倚天屠龍記》。”
金庸的武俠小說全集,無論在那個學校的圖書館都是不會缺席的重量級讀物,而且經久不衰,堅挺了很多很多年,伴隨了一代又一代的學生。
賀天然滑動着椅子,湊了過去仔細看了看,前十的都是一些知名度很高的書籍,無一例外自己都看過了。
他現在要通過排行榜找書看,那就得找排名到五十名以後的。
感受到賀天然近在咫尺的臉龐,姚青桃敲打着鍵盤的手指忽然停頓了兩三秒,然後像是沒話找話一般忽然問:
“欸賀老師,你那個秋末的電影片單整理出來了沒有啊?我叫設計那邊的人一起把海報做了。”
“啊對對對,我得趕緊把這個做出來。”
一提這個,賀天然纔想起來了,他趕緊又回到自己的電腦前,安排起了編撰起了片單與排期。
港大的圖書館有專門的藝術鑑賞廳,配置非常專業,平時還會舉辦一些獨立影片展,請到一些青年導演或嘉賓到場對談,港大名聲在外,雖然不比隔壁的電影學院氛圍來得那麼濃,但作爲大學城裡的“一哥”,這種年輕人熱愛的文創電影交流活動,還是會時常舉辦的。
當然,圖書館鑑賞廳平日裡除了放一些在普通院線正在上映的影片外,還會有一系列經典主題電影的專場,這個專場是由圖書館裡的管理員們自己策劃的,諸如賀天然現在負責的這個秋末電影專場,每晚固定一部經典影片,持續一個月,電影的票價是十五塊錢,可謂是非常划算了。
“賀老師,你平時看電影嗎?閱片量夠不夠啊?要不要我給你推薦幾部?”
姚青桃也蹬了一下腿,滑着椅子,笑眯眯地靠了過來。
這不是撞槍口上了嘛……
“桃子姐,最近我看了尼采的詩集,想安排一場《都靈之馬》你覺得怎麼樣?”
“……啊?這電影講什麼的?”
“講尼采的,嘶……不過有點沉悶,秋天的話,還是比較適合看是枝裕和的電影。”
“呃……什麼裕和?”
“是枝裕和,日本導演,獲得金棕櫚的那部《小偷家族》就是他的作品,不過我更喜歡他的《如父如子》。”
“……賀老師,我還是推薦你多排幾部愛情電影,因爲這種片子上座率都蠻高的……嗯,你可以穿插着來知道吧,文藝片排太多,沒幾個人上座,圖書館的老師領導們會有意見的……”
賀天然一愣,心想確實如此,這又不是自己家,也不能單純憑藉自己的喜好來辦事。
“行啊,我多想想。”
賀天然很快就進入到了狀態,他的心緒暫時從醫務室的那一幕中抽離,投身於工作中,儘管只是這種寫片單,排檔期的小事,可他也做得加倍用心,甚至每部電影下面都寫了很專業的推薦語。
當姚青桃看到這份翔實無比的片單時,面上欲言又止,她是個電影的外行人,賀天然跟她聊起電影,她基本接不了幾句話,可像她這樣的外行人,瞧見那些電影推薦語,也能看懂其中那些不乏專業且通俗易懂的點評,甚至是被勾起了觀影的好奇心。
而最讓她驚訝的是,這些點評不是從度娘或是某瓣上抄來的,賀天然寫這些的時候,她就在身邊,她是親眼看着賀天然偶爾面帶微笑,偶爾停頓思考,一邊回憶電影情節,一邊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的。
如果沒有足夠的閱片量與專業知識,哪怕是文筆差一些,都不可能完成這份片單。
可是……
說到底,這只是一份片單而已,真是需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姚青桃可能會把這歸結到賀天然那略帶完美主義的性格上,以爲他是凡事都要做到盡善盡美。
但這哪是什麼完美主義呢?
這不過是賀天然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罷了……
畢竟,對於自己以前的愛好與專業,他如今只能做到這麼多。
等賀天然把片單編完,已經到了晚上,因爲很快就要閉館,圖書館裡的同學們已經走掉了不少。
見時候不早,知道賀天然腿腳不便的姚青桃已經率先收了一圈書,她推着小車回來後,在櫃子裡拿出一張門卡,囑咐道:
“賀老師,這是鑑賞廳的門卡,明天我一天課,來不了所以就先給你了,到時會有影協的同學過來教你操作放映機。”
“我當放映員啊?”
姚青桃點點頭,開心說道:
“對啊,電影放映的工作,一般是由港大電影協會的同學來負責的,但他們只負責放院線,這種由我們圖書館自己策劃的專題電影放映,他們是不會多管的,所以就只能靠你啦。怎麼樣,是不是想想就很有電影人的儀式感啊?”
賀天然真的笑,他輕鬆道:
“那你叫那位同學也不用多跑一趟了,我晚上過去試一下就可以,你讓他告訴我機房影庫的密碼還有觀影廳的燈光總控在哪就行。”
電影放映員這種工作看上去高大上,但那是在膠片時代才具備的技術工種,因爲那時放映員還要動手剪接,維護個膠片什麼的,可如今嘛,隨着科技的越發便利,播放的電影都是數字片源,唯一的技術含量,無非就是給上線影片解個秘鑰了。
而賀天然這種情況,可能還用不到這個步驟,片單裡的片源機房影庫裡都有,但凡會用電腦看電影的人,十分鐘就能上手,這種知識,該學的早在電影學院學過了,讓別人去教他,估計那人還沒他懂呢。
“啊?你可不要亂來哦,要是放映機給弄壞了……雖然賀老師你也賠得起啦,但總歸還是小心一點爲好。” “知道,放心好了。”
姚青桃對賀天然的這種自信略微有點不解,平時分明是個很冷靜小心的人,這種信誓旦旦的狀態還真是少見。
莫非,他自己家裡就有個放映廳?
姚青桃合理猜測着。
很快,圖書館的工作進入了尾聲,大門關閉,只留下了一個小門供工作人員出入,只要將今天歸還的書籍整理返架,就可以下班。
幾個管理員分別推着小車,在各自分區裡整理書籍,姚青桃做事很麻利,很快就把自己的那份工作做完,回到服務檯後,她還是有些不放心賀天然那邊的狀況,而且一想到等會男人要去試放映機,她也有些蠢蠢欲動,想要跟去看看……
大晚上在那麼大的一個放映廳裡放電影,只要不是看恐怖片,那想想還挺……浪漫的。
只是,當她想要挪動腳步,前往賀天然打理的區域幫忙時,忽然見到一個漂亮的女生,走進了圖書館。
……
……
“賀老師,我們先走了哦,你記得關燈嗷!”
姚青桃的聲音在偌大的圖書館裡迴盪,這麼大的嗓門,要是出現在白天,一定會惹來不少同學的衆怒。
“好!去吧!”
賀天然同樣大聲迴應,只是他話音剛落,圖書館的燈光就暗下去了一大片,四周黑漆麻烏靜悄悄,只留下他這一片區域還亮着橘色的光芒。
噠——
嗒嗒——
偌大的空間裡,書籍的磕碰與走路的迴音在此刻顯得那麼明顯,只留下了這些被放大後的靜謐。
他隨手拿起一本黑色浮雕封面的書,很厚實,指尖撫摩過表面,有種凹凸不平的設計觸感,這是一種在電子書籍上感受不到踏實。
這是一本《百年孤獨》。
似是想在無聊時分找點事做,賀天然回想起書中的話語,口中低聲唸叨了一句:
“回憶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唯有孤獨永恆……”
他把這句話說完,像是給書籍致以敬意,這才擡手將它給放回原位。
他又走了兩步,這次拿起的書,是《殺死一隻知更鳥》。
“你永遠不可能真正瞭解一個人,除非你鑽進他的皮囊像他一樣四處行走……”
賀天然閱讀這本書的時候還是很有感觸的,因爲書中所描述的主題,是那麼貼合曹艾青所經歷遭受到的境遇,即使經歷了很多醜惡和不公,女孩依然相信有人是善良的,正因這一點從未改變,所以她纔會將這個世界活成了想要的模樣,纔有了自己與溫涼在一起的兩年。
放回書,又走出一段,賀天然這次拿起了一本賈平凹的《自在獨行》。
男人微微一頓,這本書他還沒看過,所以也說不出什麼,只是這個書名,他莫名鐘意。
然而,他正想隨意翻一翻時,身後突然傳來冷不丁的一聲:
“賀天然……”
在這種時候,圖書館的人都走了,四周靜悄悄的,賀天然之前也沒聽到任何動靜,正好放鬆下心情的時候驟然聽到身邊有人叫出自己的名字,內心猛地一顫,身體一個哆嗦,被嚇得叫出聲來……
“啊!”
啪嗒一聲,他手裡的書,也瞬間掉落在地。
而待到他看清身後來人,七上八下的小心臟,這纔開始平復下來……
是曹艾青。
姑娘臉上也是閃過一抹驚恐,她本來膽子就小,估計是被賀天然的反應給嚇着了……
“你……你走路怎麼沒動靜啊?”
賀天然下意識吐槽了一句,這時曹艾青緩緩彎腰撿起地上的書,推卸道:
“有動靜啊,但你一直在自言自語,你沒注意啊!”
“……你在我後頭多久了?”
“從《百年孤獨》開始……”
這……還是挺尷尬的,幸好自己沒有自言自語出什麼不可見人的話。
已經恢復了平靜的賀天然重新換上那種淡然的神態,淡淡道:“怎麼會想到要過來找我啊?”
曹艾青真的很不在行對付這種狀態的男人,她不由有些薄怒,嗔怪道:“賀天然,你下午不說一聲就走了,我還有話沒問完呢,我不找你找誰啊?”
賀天然苦笑道:“那你不早點過來,現在大晚上的。”
他伸手去拿女孩手中的書,但對方忽然將手一縮。
“因爲我知道你爲什麼會離開,所以我一直在想還需不需要過來找你。賀天然,你是不是覺得只要一直爲我着想,你就可以解脫了?”
“……”
賀天然沉默了兩秒,才道:“艾青,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想看到因爲我的出現,會阻礙到你的生活。”
“那你告訴我……”曹艾青一字一頓道:“爲什麼,今天你在承認沈秋序的方法後,他在我眼中……會突然有了……色彩。”
瞬間,賀天然驚駭到無以復加。
曹艾青深深地望着他,陳述起了一件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實:
“前不久你問我,是不是我眼中的世界,跟你一樣有黑有白,當時我沒回答,現在我能告訴你了,我跟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