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不測之風雲,昨日尚且風和日麗,但在今日卻是一變,陰雲密佈,烏雲成片,據天氣預報說,近日可能有雪。
天氣毫無徵兆地陰了下來、冷了下來,令地上的行人心情也無端地憂鬱了。
寧靜正陪着柳茜茜走在人來人往的石門市的大街上,一個個路人與他們擦肩而過。
他將陰間黑白無常之事,告訴了其他異人,他們自然樂意至極,紛紛答應了下來。只等各個門派長輩取來門派重寶回來,便可以開始收復女間七百的行動了。只是現在寧靜已經沒有心思去管這些了,他已經把這次領頭的名義給了花茗,他要陪柳茜茜走完她人生的最後一程。
儘管他不願意相信,但事情的確如此,他感到柳茜茜的生命正在快速地流失着,一股死亡的氣息籠罩在她的身上。這是什麼原因,他不清楚,但知道這絕不是正常的,多少與那個人有關,這裡面始終透着一種古怪,已經讓黑白無常去翻生死簿了,到時候也許就能找到原因了。
寧靜想着這些事情,忽然發現身邊的柳茜茜停了下來,目光專注地看着前方。他疑惑地望去,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站在一個少婦面前,小手拉着她的衣襬,搖着頭說:“不走了,要媽媽抱,媽媽抱……”
少婦寵愛地按了一下孩子的鼻子,嗔道:“不知羞,這不可是男子漢的行爲哦。”
小男孩搖着頭,還在撒嬌,少婦笑了笑,似乎料到孩子會如此,親了一口,將之抱了起來。
乍見此景,寧靜笑了,不由想起小時與母親的時光,多麼美好,只是轉眼自己長大成人,難以回到那個撒嬌的過去。
轉過頭,他發現柳茜茜站在那裡,兩行清淚從她的眼裡流出,直直地看着離去的母子倆,這一幕引起行人異樣的目光。
在心底默默嘆息了一聲,寧靜知道她一定是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她的母親在她八九歲時便已離去,八九歲,那時的她……
他們本來要多逛幾個地方的,可是現在只好早早地回去,一路上柳茜茜的臉上無不透着一種回憶的哀傷。
死亡的陰影,換作其他的女孩恐怕難以承受,可是她不太一樣,失去母親之後,她變得堅強起來,即便有傷痛、有流淚,也只在深夜裡默默承受。哪怕死亡的威脅,她也能很好地堅持着,不讓自己害怕,不讓自己難受。可是,今日乍見街上母子情深的一幕,她忽然想起母親,想起自己這樣的年紀也還是個孩子,若是有母親依賴,也許會變得不一樣。
“我不想回學校。”這是柳茜茜說的,於是,寧靜把帶到了賓館,然後不說一言,懷着沉鬱憂傷,倒頭便睡。
看了一眼牀上的女生,寧靜心裡不由痠痛,她的命運真的太多的不幸,比起自已有過而無不及。
期間花茗過來一回,知道柳茜茜的事情之後,搖了搖頭,默默地退了出去。
直到晚上柳茜茜一聲尖叫,突然坐起了身體,呆滯地望着前方,口裡呢喃着什麼。
寧靜正在那裡冥想修煉,聽到她的聲音,險些驚得走火入魔,緩了口氣之後,走上前去,但見柳茜茜披頭散髮,大汗淋漓,聯想剛纔的叫聲,顯然是從夢中驚醒。
她又受苦了!
當柳茜茜的意識回到身體,發現被寧靜抱在懷裡這才鬆了口氣,說自己餓了。
狼吞虎嚥地吃過晚飯之後,她靜了下來,過了一會說道:“我夢到娘了……”
寧靜撫了撫她前額凌亂的青絲,輕聲地安慰着。
柳茜茜傷痛地說道:“大雪過後的野外,我至今難以忘記鮮血染紅的一幕,還有她那絕望中掙扎的眼神……有時我從夢中醒來,便再也難以入睡!我恨自己沒在她生前的那些日子留下美好的記憶……”
說到後面,她的眼神迷亂,彷彿一個癡呆的病人。
“茜茜……”寧靜喚道。
良久,柳茜茜回過神,小聲地問道:“你願意聽聽我的故事嗎?”
想了想,寧靜點頭,心事常常壓在心裡終歸不好受,何況,她現在的狀態,也許說了之後會好些吧。
柳茜茜注視寧靜的目光,聲音如輕煙般飄來——
有娘愛的孩子,永遠體會不到沒娘
的痛苦,她是在我九歲那年離去的,從那時刻始,忽然發覺,原來有孃親在日子是那樣美好!陷入悲痛之中的我開始無心讀書,每當看到別人孃親和孩子時,總會一個人痛苦許久,難以釋懷。我常常想起,年幼時候與孃親撒嬌,要她抱我,不然便不走了,她總會笑盈盈地接受這個“無理”的要求。
與母親相處近十年之久,除了兒時的片段,我能回憶起來的,寥寥無幾。長夜夢醒,我總是默默地流淚,怨恨自己,爲什麼想不起來?
依稀記得那一天她忽然對我說,“茜茜長大了,以後要自己學會照顧自己,不許耍無賴,不許欺負小朋友,不許挑食,不許……”
不記得怎樣回答了,孃親只是笑了一笑,可是我分明看到,她的笑容那樣的淒涼。我害怕地撲進她的懷裡,說以後再也不哭不鬧,不欺負小朋友了,要做聽話的乖寶寶。
母親聽了我的話,將我緊緊摟在懷裡,她的身體在抖,而且,我聽到她壓抑着的哭聲。我當時嚇壞了,以爲又惹了事,令她氣憤,卻又無可奈何,所以只能用哭來解決。
長大以後,我才知道,怕是她已知道自己時日不多,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女兒,擔心我鬧下去,父親又管不了,最終成爲一個壞孩子。
幾月以後,她就死了,死前她常常噩夢連連,人也憔悴了,看起來像是鬼怪一般,那時我最害怕見到她了,寧可躲在同學家裡睡,也不肯回去。便是父親打我罵我,多般脅迫,我也絕不動搖!現今思來,她一定痛苦良多,身體更加難受,或許,她過早地去世,是我間接促成的!
記得孃親死去的前天,她忽然失蹤了,那時的我便心頭難受得盡,俗話說孩子是母親的心頭肉,也許這就預感吧。當時她的狀態已經很差了,不僅經常做噩夢,有時甚至做出自殺的舉動,臉色更加蒼白。一直以來,她都生着一種很嚴重的病,病發起來異常痛苦。我多次看到她喝血治病,只要喝下之後,她的痛苦立即消失,人看上去似乎正常起來。尤其,最後的那些日子,這也是我怕見她的原因。可是,我沒想到的是,這竟是她生命的最後時光。
某天我正在學校上課,舅舅忽然過來接我,說已經找到母親,然後帶着我離去,一路上他沒有說話,我沒問話,不詳的預感越加強烈,我想我已經知道答案了。果然,在野外的歪脖子樹前,我再次見到了她——她的屍體!
近日下了雪,她躺在雪裡,雪蓋着她,若不是雪上一片刺目的猩紅,絕難發現——她的手腕被狠狠劃破,大量的血流了一地,是割腕而亡的。在雪裡,她的身子蜷縮着,以一種難以想象的姿勢蜷縮,眼眸怒睜,臉色鐵青,牙齒緊緊地咬合着。
……
柳茜茜說完,她的眼睛已經不流淚了,但卻通紅通紅的,明顯得腫起來。
握着她顫抖的手,寧靜說不話來,一時之間不知用什麼的語言能夠安慰得了。
聽着柳茜茜悲痛的回憶,他忽然想到,她承受了許多同齡的孩子想象不到的痛苦,想想以前她的任性是多麼的不易!
“節哀,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寧靜說。
一切真的會好起來嗎?
柳茜茜點了點頭,依在寧靜的懷裡,說道:“我感到大限將至,但有一個心願想要完成,寧靜你能答應我嗎?”
“你說吧,不管是什麼,我一定答應你!”寧靜斬釘截鐵地道。
“招魂,我想見一見孃親!”
“招魂?”寧靜皺起美眉,去世已有十年之多,極有可能轉世而去,即使沒有,仍在陰間,隨着時間的推移,招魂也有極大的難度,陰間與陽間兩界的隔閡,不是想招便招的。
“是不是招不到?”柳茜茜見寧靜沒有回答,自顧自地說着:“父親曾經試過一回,沒有招來,他說已經感應到母親的存在,但就是招不到人間……怪我一時念起,忘了這事。”
“不!我雖然做不到,但我知道一個人,也許這人能夠做到。”寧靜忽然說道。
“真的?!”柳茜茜瞪大了眼睛,驚疑不定地問道。
寧靜確認地點點頭。
“是誰?”
正要開口,門被“咚咚”的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