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萃羣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朝着地上瞥了一眼,他微微皺眉。
他是一個有輕微潔癖的人。
或者不能說是潔癖,更像是一種強迫症,視線所及的物品要擺放整齊,不然會渾身不舒服。
李萃羣彎腰撿起地上的煙盒。
這是程千帆的那盒德國香菸,李萃羣將癟掉的煙盒捏成孔狀,看到裡面還有兩支菸,不過,菸捲已經被程千帆那廝掰斷了。
李萃羣坐在沙發上,他抽出半隻香菸,放在鼻尖嗅了嗅。
……
“主任,您叫我。”董正國敲門進來。
李萃羣示意董正國先不要說話,他正在思考一個問題。
似乎是有些想通了,或者說是能說得通,仔細思量,卻又似乎有些地方略古怪,如果放在數學思維中,就是一道題的解題思路的區別,答案是對的,但是,解題過程有些熟悉,卻又似乎有些不一樣。
“發現了什麼?”李萃羣直接問董正國。
蘇晨德想要在他以及丁目屯之間做文章,甚至於在丁、李特工總部內部硬生生的折騰出一個蘇派來。
是的,儘管蘇晨德現在對他還算恭敬,但是,李萃羣對於蘇晨德的野心早就看破。
對於他們這樣的人來說,政治鬥爭、爭權奪利是本能的感知。
當然,李萃羣知道,蘇晨德應該也知道他的謀算被看透,蘇某人本也沒打算瞞什麼,大家投奔日本人爲了什麼?不是爭權奪勢,莫不是真的爲了淪陷區人民的福祉?
蘇晨德現在的情況就是,無論是他李萃羣還是丁目屯,都看出來他的野心,兩人都想着利用蘇晨德,而蘇晨德也知道自己被利用,卻也想着趁機發展勢力,至於說誰纔是最後的贏家,似乎都對自己頗有信心。
董正國就是李萃羣安插在蘇晨德身邊的一枚棋子。
馮蠻將自己曾經被蘇晨德脅迫、被霸佔的事情向李萃羣彙報過。
李萃羣同樣也知道董正國依然被矇在鼓裡。
他並不打算現在就向董正國揭破此事。
李萃羣一如往常那般重視和信任董正國,並且私下裡命令董正國親近蘇晨德這個老長官,實則監視蘇晨德。
他不知道董正國會不會在這個過程中真的倒向蘇晨德,畢竟根據李萃羣所掌握的情況,董正國非常感謝他被抓之後蘇晨德對馮蠻的照顧。
而且最重要的是,董正國從未背叛過蘇晨德。
此前李萃羣就知道,董正國是知道蘇晨德的住址的,但是,他沒有逼迫董正國,一方面是在李萃羣的謀劃中,蘇晨德是遲早進網裡的魚,暫時不急,另外就是,他確實是欣賞董正國對蘇晨德的忠心。
這樣的人,在李萃羣看來,以誠相待,先不說能不能收爲心腹,在關鍵時刻背叛的可能性會比其他人低一些。
李萃羣給董正國安排了靠近老長官蘇晨德,並且監視之的任務,董正國是否能夠真的聽從他的安排,對他忠心,李萃羣都不在意,有馮蠻的事情在,他有信心在需要的時候,在關鍵時刻董正國會靠向他這邊。
而且,李萃羣相信董正國是聰明人,在不涉及會危及蘇晨德的情況下,董正國對他的忠心還是能夠確保的。
他看了董正國一眼,這是一個可憐人啊。
……
“阿蠻將《每日譯報》放在最上面,程千帆先是看到了這份報紙。”董正國回答道,“程千帆蠻驚訝的,他仔細看了好一會,臉色越來越陰沉。”
“然後呢……”李萃羣問道。
李萃羣問,董正國回答。
“屬下覺得……”董正國說道。
“覺得什麼?”
“蘇長官觀察了好一會,他懷疑程千帆發現被監視了,那些都是在表演給我們看的。”董正國說道。
“你有不同看法?”李萃羣驚訝的看了董正國一眼。
通過自己同程千帆那廝的談話交流,李萃羣自然得出判斷,程千帆看到那些報紙後,也許一開始沒有發覺,後來必然會意識到這是在試探。
至於說程千帆會不會反應過來被人用望遠鏡遠距離監視,或許是有,或許是沒有,但是,這並不妨礙程千帆在得知自己被試探後的演戲行爲:
李萃羣曾經在蘇俄奇卡(非錯別字)受訓,學習過行爲心理學,當一個人意識到自己正在被人試探的時候,哪怕他告訴自己要一切如常,不要緊張,但是,這個人在下意識中會做出表演的行爲,他會在腦海中下意識考量何種行爲纔是對自己最有利的,然後不經意間在行爲舉止中有所表現。
故而,李萃羣是認同蘇晨德的觀點的:
程千帆或許在表演,表演給可能的監視者看。
而且後來程千帆甚至拿這些報紙‘反咬一口’,實際上等於是毫不介意表露他已經看出來自己被人試探的厭惡情緒。
這是不怕特工總部查他的意思?
言歸正傳,李萃羣是傾向於程千帆會下意識的表演給可能存在的監視者看的,這個可能存在是程千帆當時的想法和猜測,以他對程千帆的能力得出的猜判。
……
“屬下覺得,程千帆應該不是在演給我們看。”董正國露出思索的表情,“屬下從望遠鏡裡面觀察,程千帆當時非常驚訝,最重要的是他的憤怒的樣子不像是裝出來的。”
董正國斟酌了一下用詞,“人不可能裝的那麼自然,那種厭惡、憤怒的情緒就好像是上游向下遊流水一樣,給我的感覺就是就該是那樣子的,演不出來的。”
李萃羣微微頷首,作思考狀。
他的內心是略熨帖的,不僅僅是因爲董正國沒有盲從於蘇晨德的觀點,而是有自我主見,還因爲董正國這話裡中下意識的用詞習慣——
好像是上游向下遊流水一樣。
李萃羣講話有時會喜歡用數學理論,或者說是習慣於用科學的觀點來表達分析,在他眼中,董正國的這句‘上游向下遊流水一樣’的論據,可以作爲這個人下意識的向自己靠攏、親近的一個表徵。
“你的意思是,程千帆對於那些違禁報紙是發自內心的厭惡,憤怒。”李萃羣說道。
“是的,主任。”董正國說道。
“是對紅黨的《每日譯報》反感,還是對重慶方面的《中美日報》憤怒?”李萃羣立刻問道。
根據他所掌握的情況,程千帆這個人似乎素來仇視紅色,且因爲程千帆的父母是國黨烈士,祖父更是老同盟會,此人天然應該親近國黨的。
“程千帆表現的對紅黨報紙厭惡,而對重慶方面的報紙,他似乎是更加憤怒。”董正國說道。
“噢?”李萃羣頗爲驚訝,“詳細說說,描述一下細微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