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尚未到來, 昭儀宮裡裡外外忙成了一片,每個人都如鍋上之蟻,實是一派雞飛狗走之狀。許公公一聽出了這麼大的事, 嚇得不輕, 也不等我授意, 就慌忙跑去甘露殿中想要向李治稟告, 只是不料沒出宮門幾步, 就見李治迎面而來。
“慌張亂跑的,成何體統!見着了聖上,還不快跪下?!”李治身後的莫公公呵責道。
“拜……拜見聖上!奴才該死, 奴才該死!望聖上恕罪!”許公公慌張下跪,雙腳打顫不斷。
“爲何如此狼狽樣?可是武昭儀出事了?”敏銳的李治首先關注到的自然不是那些繁瑣無謂的禮節, 而是他的異樣。
許公公連呼吸都不順暢, 除了那些說慣說熟的“奴才專用語”外, 他竟無法好好組織語言將危急說出。幸好此時茉兒趕了過去,在許公公身旁跪下, 邊向李治磕頭大拜邊說:
“聖上,小公主不知緣何昏睡過去了,而且怎麼也叫不醒!奴婢已讓公公們去喧喚太醫了,娘娘此刻正在裡面守着!”
“你說什麼?!”李治聽後,眉頭緊皺, 臉色驟變, 也不顧地上還跪着的這兩人, 就徑直地走入宮中趕到我身邊來。彼時的我仍在爲女兒進行急救, 可她依然保持着睡眠之態, 毫無反應。我此時心外無物,就算知道是李治來了, 也未有加以理會,只是淚水,已在不自覺間流過臉龐了。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李治轉身向我身後的那羣宮娥咆哮道,幾乎整個昭儀宮中都充斥着他的怒音,嚇得那些宮女個個顫抖不斷,還哪裡敢出聲。“不說是吧?那好,都給朕拖下去斬了!”
“聖上,聖上!”關鍵時刻,還是茉兒保持了冷靜。“方纔……方纔娘娘回宮以後,就發現公主斷了呼吸……而之前……之前……只有皇后娘娘來過!”
或許茉兒並不聰明,可她卻是最瞭解我的心意的。剛剛我先是問了她,是否真的只有皇后來過,然後再命她去把女兒捂死……她是懂我的意圖的。只是我未曾想過,相比起我的懦弱,她竟可以爲了我,變得如此臨危不亂。
茉兒雖然沒把話挑明瞭說,卻已是說到了足夠之處了——公主意外身亡,此前就只有皇后來過……那兇手就只可能是一個人了……
“來人!把那個姓王的賤婦給朕押過來!朕要親自審她!”正當李治大吼之時,太醫已到。他們那羣花甲古稀之人,大抵還是第一次親見“仁弱”的李治如此發怒,都還沒進殿,就已在宮外嚇得下跪了。
“跪着幹什麼!趕緊過來給公主診治!”聽到李治的呵罵,那些太醫才都戰戰兢兢地進宮。“若是不能將公主救活,仔細項上人頭!”
見太醫紛紛上前,李治過來搭住我的肩膀將我輕輕拉離。離開了女兒,見到了李治,我那些一直死命想要藏起來的淚水更是瞬間悉數涌出。我不忍再看那些太醫爲女兒急救,因爲我已知道了病因,已知道了歷史,已知道了命運……我撲入到李治的懷中,任憑眼淚放肆縱流。什麼陷害,什麼嫁禍……我早就無法再把它們想起了。若不是茉兒讀懂了我的思想,這戲,還真不知怎麼按着歷史演下去了。
“聖……聖上……”我哭腔不止,含淚而道,“公主……公主連名字都還沒有……就……就……臣妾不想活了,求聖上賜死,讓臣妾到地下去陪伴公主吧!”
“會沒事的,我不會讓皇兒有事的!”李治輕輕撫拍着我的頭,“我要廢了她那個皇后!”
他前話飽含心痛之意,後話卻是狠辣。其實我方纔那一番話,全是出自真心,絕非是爲了引他心疼的……眼看着女兒死去,哪個爲孃的會沒有想死的心?
說是要把王皇后押來,可根本就無人敢對皇后不敬。只見她進殿以後,也只是向李治施以正禮,而後仍是昂首挺胸,一副“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也不驚”的模樣。看來,她也已經是知道了此行所來是爲何事了。
“跪下!”李治對王皇后怒喝道。
“聖上要臣妾下跪,臣妾不得不跪。只是不知臣妾究竟是犯了何罪,惹得聖上動怒如此。”王皇后的臉上不見絲毫波瀾,依然平靜如初,說話理直氣壯,毫無恐畏。
“你自己幹過些什麼虧心事,自己清楚!”李治拂袖道。王皇后正想開口說些什麼,一旁的老太醫們就都紛紛相視搖頭,顫抖着轉過身來,給李治下跪。
“回……回聖上……公主她已斷氣,亦索不出脈搏……恐怕……恐怕……臣等無力迴天了!”一個領頭的太醫說道。
“聖上你懷疑公主之死是臣妾所爲?!”王皇后轉答爲問,說話時透露着些盛氣凌人。果然,她身爲皇后的尊嚴,甚至不允許皇帝來懷疑她。
“朕不是在懷疑。”李治說,“朕如今是在審問!”
“審問?聖上,如今一切尚未查清,你就先信了武昭儀的說辭?你我自幼結髮,夫妻十數載,難道就真抵不過她的幾年侍君麼?”王皇后以手指我,憤然道。看她神色,目中帶火,想來必定是真把我當妖女看待了。
“臣妾乃後宮之主,又收有太子忠兒爲義子,豈會耍此手段來陷害武昭儀?”王皇后爲自己辯解道,“臣妾固然忌羨武昭儀的得寵,可若真要害她,爲何不選弘皇子下手?小公主充其量是個未滿歲的女嬰罷了,能對臣妾或忠兒帶來什麼威脅?若臣妾真是妒火攻心,也該是向弘皇子下毒手纔對,怎會是這女嬰!莫不會是武昭儀自己的一手策劃吧?!”說罷,她睨向我。目光之狠,彷彿是恨不得立即過來掐住我的喉頸。
我見李治未有立即反駁,而是稍有一愣。一看他如此反應,我就知道,他是被動搖了。聰明絕頂的他方纔只是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只要靜下心來細想皇后的解釋,自然就會發現道理是在皇后那邊的。
只要她的後衛依然穩固,只要死的人無法撼動她的後位——她就沒有了殺人動機。
“虎毒不食子,難道我武媚娘就悍毒有甚於虎麼?!”我不顧等級禮儀,也厲聲迴應道。此時我腦中所想的,不是公主之死可給我帶來的得與失,而是女兒死亡的這個事實——我之所以發怒,是因爲皇后戳到了我的痛處——我竟然確實是有認真打算過,要殺死自己的親生女兒。
果然,我的一聲怒罵還是管用的,最起碼又一次讓李治把自己的理智先藏起來。他依然站在我這邊,爲我辯護道:“皇后無需如此算計,想着如何混淆視聽,將罪名轉嫁於武昭儀身上。武昭儀一直未有提及過你,自朕來了以後,她也就只有向朕求死過!”
“算計?難道臣妾所做的一切就皆是算計,只有武昭儀是行爲端良的?!”王皇后質問道,“呵,想來武昭儀算計得定然不少,而且是經驗老到呢!若是她沒有自己的一番算計,能從先帝的才人做到了聖上的昭儀麼?!”
啪!
不顧在場衆人,李治竟舉手甩給了王皇后一個狠狠的巴掌。我見他聽後立即變得咬牙切齒,甚至脖子上的青筋都顯現出來了,當真是憤怒到了極點。當初他打了義陽,今日他又對王皇后做了同樣的事,原因都是相同的——
人人都知道這是攻擊我的最好方法,卻總是忘了以這個理由來罵我,最終只能是過過嘴皮子上的癮,以及讓李治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看來皇后是愛翻舊賬的,那臣妾也來翻翻好了!”女兒之死本已讓我悲痛欲絕,加上皇后此等追迫,更是有股莫名怒火在我心底裡越燒越旺,於是便反擊道:“當年臣妾在皇后身邊當宮女時,每逢承寵,必有一碗避孕涼藥送上!後來才知,那涼藥是民間偏方,若是長期服用,會致終生不育!既然皇后當初就有打算要讓臣妾絕後,如今對公主狠下毒手又有何奇怪?該不會是皇后見公主年幼體弱,容易得手,所以才從公主殺起吧?!”
“你……你血口噴人!”王皇后在爲自己辯解時說得再如何振振有詞,可一到撒謊,就頓時“黯然失色”了。她說此話時,眼睛根本不敢看着他人,只能低頭含糊地說着,讓人一聽就知是心中有鬼的。
王皇后,我本已是沒有心情將女兒之死嫁禍於你的,誰知你卻偏要在我最傷心之時步步進攻,死死捉住我不肯放手——
那我也只好把你拉下去給女兒陪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