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出乎卓羣意料的是,貝璐的形象有了較大的改變。
她已經不再是那個素面朝天,言行拘束,卻不失溫婉柔美的時尚明星模樣了。
而是一副幹練又有自信的生意人打扮。
一米七的修長身材,內黑外白的合身套裝,配上白色高跟鞋,完美演繹出“黑白典範”的極致高雅。
而盤起的長髮,薄施粉黛,以及樣式簡潔的珍珠耳環,鑽石胸針和白金腕錶。
不但讓她顯得專注、冷峻,而且還給了她一種女強人特有的權威與強勢。
但這仍然不是全部。
最神奇的地方,其實在於貝璐因表裡不一所呈現的矛盾效果。
一方面,她的外表明顯是年輕的,比卓羣當初見她是還要年輕得多。
毫無皺紋的面頰顏色鮮潤,洋溢着青春氣息,這正是一個姑娘最好的年齡。
但另一方面,她身上卻沒有稚氣,一身裝束讓她顯得尤爲成熟。
是的,儘管搭配很有格調,質地、款式上乘,但卻不是年輕姑娘喜歡的時裝。
這樣的着衣方式風格太過成熟,往往只有三十歲,甚至是四十歲的女人身上才能看到的。
你能想象張天愛打扮得跟董明珠一樣。
風姿綽約的容顏,卻散發出像董明珠那樣,恨不得吸走周圍空氣的氣場來嗎?
卓羣感受到的視覺效果,就是如此的奇特。
但這並不是不可解釋的。
像辦公桌旁的書架,或許就是這種奇怪現象的某種提示。
因爲貝璐的書架,並不像一般老闆爲了裝門面,擺着那些精裝版的世界名著和大部頭百科全書。
也不像一般的影視公司或者時裝類公司的創意工作室,擺着各種各樣業內的書籍和雜誌。
貝璐的書架上的書籍種類相當豐富,什麼都有。
小說、雜誌、外語學習、人物傳記、歷史、美妝、攝影、服裝設計、電影行業內的理論書籍……
就像卓羣當年當《愛生活》社長時,他自己曾經有過的書架一樣。
而且從這些書籍的新舊程度,以及擺放既有規律又很隨意來看。
這些書明顯經常被人翻看,絕不是空做擺設而已。
那也就是說,重生的一世人生,至少給貝璐增加了十幾年的閱歷和知識積累。
在這方面,因爲有着充足的經驗和體會,卓羣一看就知道。
所以他面對貝璐,就像照鏡子一樣地看到了某種程度的自己。
同時他必須得承認,在這副青春靚麗的皮囊之下,眼神流露出睿智的神采,擁有一顆中年靈魂的貝璐。
真的比她任何的銀幕形象都有魅力。
於是,他一下子變得神不守舍起來……
當然,反過來說,貝璐的反應也幾乎是一樣的。
就在卓羣進入房間全神貫注打量貝璐的時候,貝璐也在用眼神一絲不苟的研究他。
而且第一眼,貝璐幾乎沒有認出他就是自己在飛機上遇到的男人。
因爲卓羣此時的形象,與他給貝璐留下的印象,反差更大。
想當初,飛機頭等艙裡,卓羣可是純粹的歐洲紳士範兒打扮。
頭髮梳得一絲不亂,鬍鬚也剃得乾淨極了。
定製襯衣,名牌西服,高檔皮鞋,乃至鑲鑽手錶、袖釦和領帶夾,都是精挑細選的。
言行舉止更是彬彬有禮的。
可這一世完全不同了。
別忘了,卓羣是剛從牧區裡回來的。
已經過慣了大草原粗獷生活的他,行動舉止都變得非常隨意。
不是那麼講究儀表了,他就簡單的穿了一件迷彩背心和牛仔短褲配運動鞋。
皮膚也因爲高原紫外線,被曬得黑裡透紅。
更因爲高熱食品的飲食習慣,運動量充足,他的身板尤爲硬朗挺拔。
在配上短寸頭,鬍子茬,看着就跟一個職業拳手或者軍人似的。
貝璐也是萬萬沒想到,卓羣竟然能有這麼大的外貌轉變。
而正因爲感受到了卓羣眼神裡的坦然和誠意。
她也不禁心生迷惑,很難再百分百的篤信自己的預判。
堅信卓羣是個不壞好意,帶着某些卑劣目的,對她做了手腳的壞人。
所以這驟然一見面,這兩個人,無論是誰,都情不自禁的各自出了好一陣子的神。
“請坐。你終於來了,沒想到你的樣子變化這麼大。”
還是貝璐率先開口,打破僵局。
她衝着沙發擺了個邀請的手勢。
“謝謝,你也同樣讓我感到吃驚。相同的人生,不一樣的經歷,就會是這樣的結果。”
卓羣遵照貝璐的意思走到沙發前,坐了下來。
“沒想到你油畫畫得相當不錯,那副畫不但逼真,而且氣氛還挺浪漫的。你是職業畫家嗎?我出一個億,跟你買下來怎麼樣?”
貝璐隨之坐下的同時,開口表示讚賞,還故意玩笑了一下。
卓羣則苦笑了一下。
“謝謝你這麼看得起我。其實恰恰相反,繪畫的技能是我今生纔剛剛學會的。我的本職工作其實是你最厭惡的媒體記者。”
貝璐不禁吃了一驚,嘴角明顯抽動了一下。
但姿態控制的很好,馬上就轉移了方向。
“好吧,這不重要。我是說幸好你會這一手,我們才能見面。”
“說實話,我不瞭解你的任何情況,只能指望《三體》這部電影能把你引來。”
“但實際上,在這部電影上映並取得轟動效果的三個多月以來,你一直沒出現。爲此,我幾乎已經失望了,認爲你也許永遠不會出現了。”
“所以爲了我自己的安全,和未來面臨的不確定性,以及必然引來的無數麻煩,我只能把自己嚴密保護起來。”
“這種防範措施,肯定對你找到我,造成了不少阻礙。對讓你感受到的不快,我非常抱歉。”
卓羣搖搖頭,很認真的說。
“不,我理解,槍打出頭鳥嘛。你這麼做是對的。我經歷過這樣的事兒,我得說,你比我處理的要好。而且對於這件事,也並不能全怪你。”
“你看,我身在地廣人稀的牧區。而且因爲信號問題,就連手機也用的是數字機。在那兒,這樣的古董比智能手機更管用,所以我對外界的變化幾乎是隔絕的。”
“雖然每個週末我都會進城過一兩天,可說實話,像我這種特殊情況,在我的時間和空間裡,早就沒有新鮮事了。因此我根本也沒去關注過任何媒體上的消息。”
“總之,我也必須要爲我的反應遲鈍,向你道歉。我非常理解自己的狀況出現了異常,一直在恐慌和迷惑中,尋找答案的焦慮滋味……”
這話,不禁讓貝璐欣慰的輕拍了一下手掌。
然後她把合在一起的手掌舉到面前,以極爲期待的眼神望向卓羣。
“太好了,既然我們已經互相理解了。那現在能不能請你告訴我,你爲什麼要對我這樣做?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我又該怎樣歸到原本的生活?”
“我求求你,無論如何,停止你對我做的事兒,讓我回去!你要什麼都可以,只要我有,你儘管開口。”
“請你發發慈悲,別這麼殘忍!我有必須回去的理由!在原來的生活裡,我還有我的孩子,她的健康狀況非常不好,離不開我的照顧……”
眼瞅着貝璐越來越激動,又呈現出情緒失控的苗頭,卓羣當然要立刻阻止。
“嘿,冷靜!請別這樣!”
“我說,你搞錯了一件事,你身上發生的一切,與我無關。我確實不知道怎麼回事。”
“事實上,我連我自己身上發生的事兒,都還沒搞清楚。我又怎麼對你的事兒給出答案?”
但貝璐的眼淚沁了出來。
身爲敏感的女人,這樣的情緒當然不可能馬上止住。
“與你無關?難道你是無辜的嗎?難道你能夠否認,不是你和你的那瓶該死的酒,造成我如此莫名其妙的狀況嗎?”
“你怎麼敢就這樣推得一乾二淨?換成你是我,你會相信你自己的話嗎?”
“我不明白!到底做錯了什麼,你竟會對我這麼做!你這個混蛋!把我的生活還給我!”
說實話,這樣的狀況真是弄得卓羣一團狼狽,他還從來沒這麼招女人恨過。
咬牙切齒,越說越氣的貝璐,看上去簡直像是不惜身死,也要咬下他的一塊兒肉來。
就像是他是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重罪,是不可饒恕之人。
饒是卓羣膀大腰圓,也不禁有點後脖頸子發涼。
幸好,這時門敲響了。
是接待人員把卓羣要的茶水送來了,才終於給這棘手的局面喊了停。
卓羣必須要感謝這個前臺小姑娘。
因爲她的適時出現,貝璐得到了控制,情緒緩和了不少。
這總算讓卓羣可以與之進行較爲理智的協商了。
“你的痛苦我理解。可任何歇斯底里的發作,對於我們面臨的問題都於事無補。”
“說實話,你這才第一次,而我,已經歷經好幾次莫名其妙的輪迴了。你能體諒到我的痛苦嗎?”
“人生的珍貴,不正是因爲人生有限麼?人們對成功、對事業的渴望,不也是正因爲機遇有限嗎?可像我這樣,一切的人生目標也就都沒有了意義,難道我會享受這樣的滋味嗎?”
“不瞞你說,剛開始發生的時候,我還慶幸自己的重生,但一次又一次的下來。僅僅爲了尋找人生裡有意義的目標,就夠我難過的了。
“更何況我只能一個人孤獨地把秘密藏着心裡,連一個可以傾訴的人都沒有。守着一個秘密,足足憋悶了一百年的滋味你能想象嗎?”
“我不敢有任何的情感糾拌,不敢戀愛,不敢要孩子。就因爲當一切成空,從頭再來,只有我記得曾經發生的一切。我無法接受我的孩子就像氣泡一樣的消失,受不了我愛過的人和我如同陌路……”
“所以事實上我比你更想要找到答案,搞清楚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想要停止這一切。”
“聽我說,你身上的發生的事兒讓一切都變了,這是我絕對沒有料到的。有關於你,我什麼都不知道,甚至比你還要迷茫。”
“但既然我們之間產生了一條奇妙的連接線,就等於多了一條線索。你要是真的想要解決問題,那就需要我們坦誠相待。”
“我覺得我們應該先儘量搞清楚,彼此身上所發生的一切。然後兩個人一起想辦法。因爲我們除了彼此,已經沒有辦法再找到其他可以商量的人了。”
就這樣,怒火未歇的貝璐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