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獲得了一段時間的自由,在這段時間內,我不需要考慮緬北局勢,不需要考慮東邊的心理,我可以完全放飛自己,愛想什麼就想什麼的胡思亂想。
就像,我思考過‘人老屁股鬆、幹啥啥不中’這句話很可能說的不是‘人老不以筋骨爲能’,而是‘我老了,懶得和你們爭了,如果認慫能讓我安靜一會兒,那就認慫吧’。
我還想過,少年老成、少有心計,未必是好事,這很可能是一柄雙刃劍,在能成就你的同時,也有可能造成你所有研究成果都被人當成果實採摘的後果,更會發生當權者明知道你有本事、就是因爲你還年輕偏不重用你的局面。那時候,哪還有什麼快樂,恐怕得不到機會你,只想着一心造反。
假如,我的胡思亂想都是真的,那個一直被質疑是穿越者的王莽,在造反時,會不會真的有少年老成而鬱郁而不得志的因素?
看,我什麼都想了,什麼都敢去想了,惟獨沒去想佤邦,沒去想身邊這些人。
因爲,我不想去想了。
有一種當心裡冒出了‘辭職’的念頭之後,一分鐘都不願意在原單位待了的感覺,哪怕全世界人都說我只要離開緬東就會大廈將傾,那我也想走。
我的心裡長草了,宛如我的魂兒隨着手持權杖的自己被徹底焚燒時,一同被焚化了一樣,當我身上的黑暗物質被徹底焚燒乾淨,權力、金錢、慾望,都無法再對我造成任何吸引,我會像是很多到了中年的男人似的,開始變得越老越戀家。
甚至,那都不是一種感覺,而是在心底呼之欲出的‘請求’。
只是,身爲緬東之王的我,不能喊出聲,得通過種種手段去達成而已。
“爺?”
“許爺!”
“東撣邦在動亂之後,申請咱們佤邦介入政局,幫助他們清理無法及時處理的治安現狀,現在半布拉和央榮坐鎮邦康,正在緊急處理這件事,您有什麼想吩咐的沒有?”
“我都說了,你這樣喚醒不了咱爺,安妮領來那個精神科大夫不是說了麼,咱爺不是病了,是完全拒絕了與外界溝通……”
雜亂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時,我很煩,以前我視爲珍寶的‘簇擁’和‘被重視’如今像是累贅一樣,在擾我清淨。
我只想安靜的待會兒,難道這也不行麼?
“爺?”
“爺……”
“上頭已經決定允許您回去了,您看看這個!”
當我耳邊傳來這個聲音時……
唰。
我就像是三魂七魄都歸了位似的,眼前有光在匯聚,緊接着是光線刺眼的難受,等我微眯着眼睛適應了光線,發現此時此刻的我,正躺在一間病房裡。
再轉頭,我看見了安妮在舉着手機衝我晃動。
……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我彷彿重生一樣回到了現實世界,我看見了安妮手機上,有一張戴眼鏡男子的照片,隨即鏡頭推到了他的臉上,變成了3D動畫,由手術刀在他臉上進行切割、填充之後,這小子的樣子變了。
等等!
這不是我麼?
這不是胡鬧麼!
我剛要張嘴說話,但身體機能似乎沒準備好,立即咳嗽了起來。
咳咳!
咳~咳咳……噦!
還乾嘔上了。
“爺,您醒了!”
“大夫!”
“大夫!許爺醒了!”
我翻身乾嘔的時候,安妮這頓拍打後背,我趕緊擡手攔住了她,十分費力的說了一句:“下回記住了,別人乾嘔、嘔吐的時候……別他媽拍。”
我什麼也沒吐出來的,便被安妮扶回到了病牀上。
緊接着整個樓道里的腳步聲都傳了過來,醫生拿着手電過來照我眼睛,隨後幾名綠皮兵進入房間,將我從病牀上擡到了可以移動的另外一張病牀上,那一整天,我都是被人推着在醫院內各個檢查儀器之間來回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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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的感覺也就到此爲止了,因爲我什麼都不幹的在牀上想了這麼多天以後,整個精神世界已經疲憊不堪,歪頭就睡死了過去。
就像是……自己在別墅影音室關了燈看電影的時候,正好趕上了停電。我的意思是,我並不是在影音室看電影的人,我是當時瞬間一片漆黑的環境。
如同斷電。
……
呼~
呼~
我X你媽的!
……
我再次恢復意識,是讓自己說出的夢話驚醒的。
我都忘記了自己做的夢,反正就是在一個非常危險的環境下和什麼人動手,然後張嘴罵了這麼一句。
罵完,我便聽見了自己的聲音,結果一翻身,還聽見了自己的呼嚕聲。
可就這麼趴了一會兒之後,再睜眼,我看見了窗外的漫天星斗……
我終於在這個夜晚,徹徹底底的清醒了過來,就像是我的人生從來沒有睡得如此充足過一樣,醒來之後,就再不願意閉眼。
“哥!”
“哥!!”
我看見了牀邊頭髮如同雞窩一樣的布熱阿,也不知道他守了我多久,這小子整張臉都油了。
結果剛一醒,這小子差點沒給我氣死:“哥,你哪疼?”
他是關心我,更沒怎麼照顧過病人的生怕我出現不舒服,可這話聽着就跟在山裡將我手上的木刺直接拔了似的,那麼讓人不得勁。
但這回我沒罵他,像親哥哥一樣衝着他伸出了手,在他臉上拍了拍。他這才反應過來,起身剛要衝門外喊,我直接張嘴打斷道:“哎!”
布熱阿這纔看向了我……
我解釋道:“讓我歇會,我不想再被推着滿醫院的做檢查。”
我說話了,而且沒有咳嗽,除了身上有種失去了全部體力的感覺之外,精神狀態十分飽滿。
布熱阿沒言語,一雙眼睛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門口,似乎在思考應該不應該聽我的。
我轉移了話題:“守了我幾天了?”
布熱阿伸出四根手指。
我擡起頭,看見了掛在吊瓶位置的營養液,這才明白爲什麼這麼多天都沒有醒過來,依然沒有飢餓感。
這東西我見過,和霍三哥去看一個被人用刀扎壞了食道無法進食的社會大哥時,人家病牀上掛的就是這東西,還說這是腸內營養無法滿足營養需求時才掛的,其中好像還包括葡萄糖、微量元素、氨基酸、脂肪乳、維生素什麼的。
“那我這麼昏迷了多久了?”
布熱阿緩緩坐下,先伸出了一整個巴掌代表數字‘五’,又伸出了另外一隻手的兩根手指,最後,兩隻手併到了一塊。
我都讓他氣笑了,罵了一句:“你啞巴啦?”
布熱阿這才張嘴說道:“央榮說我嗓門大,讓我在病房裡儘量別說話,不能吵着你。”
這個臭小子……
我忽然眼眶一熱。
“坐,坐那。”
我藉着用手搓臉的姿勢,在眼眶處抹了一把,也不知道睫毛有沒有打溼,會不會讓人給看出來。
“佤邦怎麼樣了?”
我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早已經沒了之前的重視,但這種擔憂卻成爲了我的習慣。
“哥,佤邦沒怎麼變,您病了以後,央榮從前線撤了回來,半布拉也從孟波回到了邦康,他們倆加上一個張文禾,如今都在邦康坐鎮。”
“白天您醒了以後我們還通電話呢,張文禾說,讓您不用擔心時局,周圍這些勢力都讓您給陰怕了,您這兒一病,南北撣邦全都陷入了緊張狀態,生怕您偷襲他們。”
“對了,還有果敢,厲歌現在帶着部隊正在收拾果敢的散兵遊勇,原本是我帶兵攻打縣城的時候順便收拾這些人,可您一病,我就沒心思打仗了……”
布熱阿說着話低下了頭。
我笑罵道:“挺大個老爺們,都頂門立戶了,你這是幹啥。”
布熱阿看着我說了一句:“哥,我就剩你和央榮了。”
“去!”
“去去去去!”
“你這孩子,怎麼像是給我守靈來了?”
我這一罵,總算給布熱阿罵出來了點精神,他趕緊辯解着說道:“那怪我麼?你都不知道自己躺在病牀上有多嚇人!”
“我們這一羣人把嗓子都喊啞了你都聽不見,還偏偏會眨眼、能呼吸,就像是個活死人一樣。”
“你知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怕……”
布熱阿不會撒謊,也不需要撒謊,已經當了師長、自己頂門立戶過日子的他,甚至都沒必要讓別人看見自己的脆弱。
我望着那充滿赤誠的雙眼,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情緒,我父親也好、霍老三也好、老喬也好,他們都教會了我很多東西,但唯獨沒教我表達。
我們所有人都在統一的傳統下,繼承着羞於表達的人設,好像‘尿嘰什麼,憋回去’纔是正統,好像‘你哭什麼玩意兒’才能體現男人味……
但這一刻我想說的是:“謝謝。”
我很詫異。
詫異自己竟然將這兩個字說出口了,詫異着這樣一個我竟然在表達着自己的情緒。
布熱阿懵了。
擡起頭看向了我,眼眶微紅的說道:“哥,你說啥?”
我趕緊扭過了頭:“我在感謝老天爺,讓我有你這麼個兄弟。”
我不知道自己又爲什麼在說出這句話後,於布熱阿的詢問中害羞,還得東拉西扯。
布熱阿慢慢的挪開了視線,說了聲:“哥,你今天和平時有點不太一樣了。”他說的是以前那個我,可從來不信老天爺。
是啊。
不太一樣了。
以前的那個我從不敬畏鬼神,只在乎人心,更不明白什麼叫天理正道,是個明顯的既得利益者。
在我眼裡,利益大於人命、大於親情、大於一切,所以我纔是王。
可我當放開了這一切,在心裡徹底決定了去放開這一切,好像關閉了不停向體內輸送毒液的閥門。
我在焚燒了被荼毒到發紫的身軀之後……
原來,我是這麼活過來了,或者說,以前我經常能在玻璃倒影中看到的幻象,是這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