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縣中,另一個完整的看完整件事情的,是縣學的夫子。
他能夠注意到死而復生的老乞丐,是因爲這是女帝交給他的工作——唯一的工作。
數千年來,神霄宗的天機閣閣主換了一個又一個,永安縣的縣學夫子也換了一個又一個。
女帝口中的變數,終於來了。
一個月光明亮的院子裡,夫子將手裡拿着的戒尺,通過大羅陣的某些關竅,細緻的觀察着重新昏迷過去的老乞丐。
過了一會兒,他才神情凝重的將手中的戒尺向天上扔去。
墨綠色的戒尺瞬間融入漆黑的夜色,經過高空中的大羅陣邊緣後,馬上消失不見。
女帝三千多年前便飛昇仙界,想要聯繫女帝,只能靠他手裡的天機戒尺。
投完天機戒尺,中年模樣的夫子靜靜地站在縣學的院子裡,視線再次投向了漆黑街道上昏迷的老乞丐。
女帝是仙界大能轉世,執掌雷霆,傳說是上古雷帝,只是用了百餘年的時間,就重新飛昇到了仙界,並在飛昇前親手留下了大羅陣,就是爲了在永安縣找些東西。
大羅陣不僅能夠壓制陣中人的實力,還能夠壓制所有靈物的波動,正因如此,張洪龍找到的鬼骨舍利像是普通的黑色卵石,紫軒找到的金蛟像是黃色的泥鰍。那些仙門大派很快就發現了這裡的無盡寶藏,爲了約束人們,神霄宗才定下十年一次的採靈。
夫子的視線不時投向自己的幾個學生,眼神微沉。
大羅陣給各仙門帶來了採靈,卻斷絕了整個青州的仙路,想起來卻是不太恰當的,不過這次找到變數,想來大羅陣存在的時間不會太久了。
此時是夏日深夜,蟲鳴不斷,街道雖然漆黑,卻也有着幾分熱鬧。
幾個時辰後,天矇矇亮,老乞丐再次坐了起來,此時他的身上,隱隱有靈氣繚繞,儼然已經成了一名低階修士。
光靈在地上坐穩後,搖晃了幾下腦袋,纔開始整理氣死乞丐的記憶。
老乞丐的記憶很簡單,貧苦農戶出身,兄弟排行老八,於是名字就是老八。老八打小開始放牛,放到十六歲,聽說寺廟管吃住,就去當了和尚。唸經唸了幾十年,恰逢鬼物肆虐,廟沒了,於是老八就開始了跨越州縣的長期流浪。
永安縣的鬼物明顯較其他地方少一些,老八剛來到這裡就發現了這個事實,於是他便安心定居了下來,並幹起了乞討加算命的雙職工作。
按理說老八每天干兩份工作不至於淪落到餓死的地步,永安縣人口不少,還有一些仙門人士往來其中,稍微撞上一點機緣就能活上幾輩子。可是老八的運氣實在太差,不僅沒有人施捨他,他走到哪裡,還會被人驅趕。
當然,老八命苦,不是別人下的套,根本原因,還是長得太醜。
怎麼的醜法呢,臉黑青黑青的,活像個雷鬼。
光靈整理着腦子裡的倒黴記憶,肚子忽然“咕咕”響了起來。
他差點忘了,他已經三天沒怎麼吃飯了。
香火氣讓老乞丐在一夜之間從一個普通人變成一個練氣三層的小修士,可是卻沒有解決他餓肚子的問題。
揉了揉肚子,老八這才注意到身邊放着的六個亮堂堂的福袋,他看了一下四周,四周空曠無人,他之前醒過來只來得及拍出一掌便昏迷了過去,對這些福袋的來源完全不知。
他撿起一個福袋,踱了一道靈氣過去,將手伸進福袋,查看起了裡面的東西。
六個福袋,一共裝着四十七枚黃橙橙的晶石、一隻黃色的泥鰍和一枚黑色的珠子。
都不能吃。
不對,泥鰍可以吃。
老八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抓起泥鰍就要往嘴裡塞。
可憐的金蛟嚇得在老八的手裡縮成一團,看着迅速靠近的兩排焦黃色的爛牙,只能無奈感嘆蛟命不順。
“道友且慢!”
空曠的街道上響起一個滄桑男人的聲音。
老八的動作頓了頓,作勢把泥鰍塞進懷中,實際上是塞進了福袋裡。他目光平靜的看向街角,那裡正有一個瘸子一瘸一拐的走出來。
那是他的同行算命的,他知道。
瘸子慢慢走到老八身邊,滿臉笑容,十分客氣的說道:“道友如果看的起在下,不如到附近的酒樓坐坐,共談大道。”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個死瘸子還有放善心的時候。
老八心裡嘀咕一聲,臉上卻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自發自覺的攙上了瘸子的一條胳膊,作勢就要扶着瘸子向最近的一家酒樓走去。
餓了三天,他現在只想飽餐一頓,以前的恩恩怨怨,吃飽了再說。
天雖然還未大亮,卻已經到了能夠模糊看清四周的程度,如果是現代社會,早已車來車往,可是這裡是古代社會,還是鬼魅怪異橫行的鬼蜮世界,因此路上幾乎沒有行人。
穿過兩條街道,前面就能看到一家房門緊閉的酒樓了。
酒樓看起來灰撲撲的,明顯有些年頭,透過薄薄的窗戶紙,隱約可以看到裡面有人影在動,顯然酒樓的夥計已經起來了。
老八攙着瘸子,在清晨的涼風中,走到酒樓門前,拍了拍門。
窗紙上的人影瞬時便不動了,彷彿是裡面的夥計嚇了一跳,不多時,酒樓的大門就被小心翼翼的打開了一條縫,一個小廝模樣的年輕人站在門邊謹慎的朝外面望了望。看到是兩個熟悉的乞丐,明顯鬆了一口氣,也不驅趕他們,而是將門縫開了更大些,將他們迎了進來。
“兩位想要點什麼?”
兩人剛剛走進來,小廝就馬上關上了門,臉上的謹慎換成了職業化的笑容,熟稔的招呼道。
瘸子從懷裡拿出錢袋晃了晃,然後指了指老八,豪氣干雲。
“今天是這位道友做東,吃什麼他定,錢管夠。”
老八也不和瘸子客氣,徑直往裡走了過去,來到懸掛着的菜牌旁邊,一下子點了七八個硬菜,然後便坐在一邊的椅子上,拿起一壺剛泡好的茶水,對着壺嘴喝了起來。
“好嘞,客官稍等。”
小廝叫了一聲,便跑到後廚幫忙去了。
不多一會兒,一道道菜就端了上來,熱騰騰的飯菜迅速驅趕了早晨的些許涼意。
飯菜剛上來,老八便急不可耐的開動了,抓起一個雞腿就往嘴裡塞。
瘸子坐在老八對面,不緊不慢的喝着免費的茶水,臉上掛着古怪的表情。
這位道兄太狠了。
大修士們隱居朝野,雖不會主動顯露威能,卻也罕有真正委屈自己的。這位道兄的飢餓太真實了,也不知道和尚道兄在永安縣隱居所圖爲何。
瘸子不說話,老八自然也不會廢話,空曠的酒樓裡,很快就只剩下老八狼吞虎嚥的響亮聲音。
酒足飯飽,瘸子趕緊結賬,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酒樓,然後便站在路口,大眼瞪起了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