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醫一早又被請到了鄭府,跟在常福身後進了內宅。
鄭靜明剛在林中練過劍,身後跟着一名爲他持劍的的童子,揹着手穿過花園。見到常福帶着李太醫往內宅而去,不由頓下腳步,道,“府裡誰病了?”
童子垂頭道:“沒聽說夫人奶奶們誰不自在。也許是那些姐姐們。”
童子口中的姐姐,指的就是各房主子身旁得臉的侍女。一般來說,李太醫只負責看府中的主子,和那些生育過兒女的妾侍。若是侍女們生病,都是統一由管家娘子安排,請旁的郎中來看診。除非,是某位侍女得了十分嚴重的大病……
“長生,你又不肯動腦子了……”鄭靜明淡淡地道,“尋常侍女,能叫得動三爺身邊的常福去請大夫麼?走,咱們去瞧瞧。”
他這個三弟,一向胡鬧。稍稍對他鬆懈些,就要闖出禍來。一年多前,爲了一個已經許過人的同窗的庶妹,叫什麼“玉蓮”的,要死要活,鬧得府內府外雞飛狗跳。爲了堵外人的嘴,保全靖國公府的名聲,他不知花了多大力氣……
鄭靜明是習武之人,很快就趕上了常福跟李大夫。見人往鄭紫歆的院中去,不由暗暗奇怪。難道是紫歆生病了?那又爲何,不叫府中知道,要悄悄的命鄭澤明的人去請大夫來瞧?
“李太醫,您快瞧瞧,她不認得我!她什麼事都記得,卻偏偏不認得人,張口亂喚。”鄭澤明急的不行,催促着氣喘吁吁的李太醫,“快給她瞧瞧……”
李太醫沉吟不語,上前切脈,又仔細瞧了瞧面色情況,起身道,“這位……脈象與昨日並無分別,請恕老朽眼拙,實在瞧不出識人不清是何病症……”
鄭紫歆抱着臂冷笑道:“李太醫都瞧不出來,可見是裝出來的病!大約不吃上幾鞭,就好不了呢!”
李太醫道:“小姐此言差矣。老朽雖看症數十載,但世上病症千千萬,不見得老朽都能診得出。世人皆言心病難醫,殊不知,許多旁的病症,乃由心病而起。其四肢睏倦,氣血俱虛,肝氣鬱結,縱有體弱不足之故,更有焦慮驚惶之因。若得細細調養,想必更有利於病情康復。或再請旁的醫者診治,還有更好的辦法亦未可知。老朽卻是不能夠有效力之用了。”
鄭澤明怔怔地盯着歪在牀上無精打采的衛雁,低聲道,“雁妹,你是患了心病麼?你爲何會認不出我?”
衛雁眨了眨眼,“徐公子,文茜,對不住,我有些累,我好想睡……”
她口中的文茜,指的是一旁的鄭紫歆……
鄭紫歆剛要出言譏諷幾句,卻聽鄭澤明道,“李太醫,她嘔吐,睏倦,難道真的不是有孕麼?要不,您再仔細看看?”
李太醫拱手道:“三公子,昨夜老朽已經解釋過了。這位實在不是喜脈……”
“也許時日尚淺,何時才能瞧得出呢?”鄭澤明一心盼着衛雁有孕,好將她名正言順的留在身旁,因此不顧太醫如何解釋,只一廂情願地認爲自己的想法一定是對的。
鄭紫歆不耐地道:“爲這個女人,已經勞煩李太醫跑了三回了。如今人已經活過來了,三哥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三哥總在我院子裡耽擱,也是無用,她住在我這裡,自然有我的人照應。三哥請回吧。”
“請回?你來照應?我還能信你麼鄭紫歆?”鄭澤明怒道,“你昨天把人折磨成了什麼樣?要不是我執意要見她一面,恐怕她就要孤零零地死在你的柴房裡!”
李太醫見他兄妹鬧將起來,不好摻和世家內宅紛爭,連忙拱手告辭,走出門去。
在侍婢的相送下,走到迴廊處,迎面走過來一個十一二歲的童子,朝他施禮道,“李太醫,我家世子有請。”
李太醫暗暗嘆息,無奈地走到院外的小亭中,行禮道,“世子爺。”
鄭靜明指着對面的石椅道:“李太醫,請坐。”
李太醫硬着頭皮坐了,心裡掙扎着,希望這些公卿世家內宅裡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千萬別把他纏裹進去……
“李太醫在我鎮國公府已診症有十餘年了……”鄭靜明淡淡說道,“我私以爲,李太醫與我,不是外人……”
李太醫如何當得這話,連忙起身,拱手道,“世子之意,老朽明白,老朽不敢瞞騙。病者乃是柴房一婢,周身瘀痕,久受凌虐,腹肚空乏,勞累過度,幾乎喪命。是老朽施以金針之法,又用百年山參吊着,才救回一命。據三公子所言,此女似乎與三公子有些關聯……老朽不敢妄自揣測,已知無不言……”
鄭靜明握了握拳,吸了口氣,方微笑道,“有勞太醫。長生,送李太醫。”
鄭澤明悶悶不樂地走出內宅,去往外院書房。——祖父佈置下的繁重任務還在等着他,他不敢不完成。
走過月洞門,驀地瞧見院中站着一名童子,鄭澤明不禁暗道不妙,轉頭就想溜走。卻聽那童子高聲道:“三爺,您來了,世子爺在裡面等您。”
鄭澤明瞪了那童子一眼,不情不願地走了進去,“大哥,您找我?”
鄭靜明坐在座中,手裡拿着一卷畫軸,隨意地道,“唔,你來了?坐。我來瞧瞧你。這是你畫的?”
鄭澤明一張臉羞得通紅,垂頭道,“是。兄長,我……我知道這樣不對……”
“哦?有什麼不對?思慕少艾,人之常情啊……”鄭靜明微微一笑,一改往日的威嚴凌人之勢,顯得十分平易近人,“畫的不錯。紫歆這點,就像你,從小沒人教她,就會作畫,長到十來歲,一手丹青,拿出去給名家瞧,均是讚不絕口,以爲是有數十年功底之人的畫作。我卻學不來這些,別說畫,連字也寫不好,只懂得耍槍弄劍,練力氣功夫。你們比我聰慧得多。”
他驟然話起家常,卻叫鄭澤明忐忑不安、手足無措。“大哥,我……我做了許多錯事,你……你還是罵我吧。”
鄭靜明搖了搖頭:“你都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難道還需我罵你,你才知道長進麼?你如此聰慧,如此有主意,又何須我對你呼呼喝喝管東管西?澤明,明日,待我回稟了祖父,你帶着妻妾子女,搬出去吧!”
“大哥,你……你說什麼?”鄭澤明的臉變得慘白無比。
“這不是正合你意麼?”鄭靜明淡淡地道,“你想與誰爭女人,想娶誰,想納幾個,都隨你。不要教壞了紫歆,她還沒嫁人。”
鄭靜明說完,就站了起來,他將手中的畫軸丟在桌上,看也不看鄭澤明,就要走出去。
鄭澤明慌忙跪地哀求道:“大哥!我……我也是一時鬼迷心竅,我肩上的傷,不是與人爭鬥所傷,是……是被她用刀所刺!我對她,做下了不可饒恕之事,我不能眼睜睜瞧着她流落在外而不顧,因此……因此……求了紫歆,替我收留她……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求大哥饒我這回吧,我以後,以後定會長進了!大哥,給我一次機會吧!”
鄭靜明深沉的眸子,望着門外烏色的屋檐,他輕輕嘆道,“紫歆嫁去徐家後,生下的長子,會過繼到靖國公世子名下,以長房長孫的名分,繼承靖國公的爵位。徐玉欽,他會是徐府未來的當家人……”
鄭澤明愕然道:“怎……怎麼會?玉欽明明是個不受重視的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