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諾斯幾乎馬上就要相信瑟普斯所說的“奇蹟”了。
因爲瑟普斯極少用這樣的語調來強調自己的想法的正確性，而在記憶中，瑟普斯用這樣的語氣說出來的話，幾乎——或者說根本就沒有錯處。
但現實很快就讓米諾斯回過神來，他無比清楚以現在的情況來說，人類想要存活下去根本是癡人說夢。
現在還有神祗存活着，情況還沒有到最糟糕的時候，也算是給人類的一個極爲短暫的緩衝期，然而即便是現在，部分人類的生存都已經成爲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了，更惘論絲毫看不到希望的未來。
要知道，就是神祗們還在的時候，能夠被人們稱頌爲“英雄”的人，這個稱號的獲得多多少少都跟神祗們有那麼點關係。
哪怕是米諾斯自己也不可否認的是，他這一身的本事和高於普通人類的遠見，也都是神祗們賜予他的。
“說實話，我無法相信。”米諾斯誠實道，這在他看來近乎是匪夷所思的，哪怕是神祗賜予他的遠見卓識，也無法讓他相信瑟普斯所描繪的藍圖。
“是令人難以置信。”瑟普斯點點頭，他幾乎已經能夠預見自己要說服那些前來敘列伊斯的使者們有多難了，畢竟他現在所形容的一切，連米諾斯都不相信——這意味着連教導米諾斯的那些神祗也對瑟普斯重振人類相當的不抱希望。
不是每個神祗都像創.世神一樣能夠窺見到己身宇宙之外的事情。
“但我願意爲這份‘奇蹟’保留一份意見。”米諾斯嘴角微微揚起，看起來似乎頗爲開心。
瑟普斯有點兒不明白米諾斯的high點在哪，不過他知道米諾斯會這麼說，無非就是基於對他的信任和信心，這讓瑟普斯感覺到了無比的熨帖。
“謝謝，米諾斯。”
“沒什麼好感謝的。”米諾斯道，“比起感謝我，你更應該想想怎麼跟那些使者們說纔好。”
的確，那些使者們可不全都是抱着信任和善意來的。
瑟普斯當然是知道這件事情的難度的，“你什麼時候回克里特？”
“怎麼？”米諾斯眉頭一擰，“要趕我走？”
米諾斯挑挑眉，“需要我回去克里特？”
“只是雅典現在找不出我需要的人罷了。”瑟普斯說道，“克里特在你離開前是什麼狀況？”
“跟那個使者所形容的好上一些，因爲早就建立了達拿都斯的神廟，所以情況不算太壞。”米諾斯回答道，“不過比不得雅典和斯巴達。”
“現在的雅典也沒好到哪去。”瑟普斯琢磨着以這裡的人類的身體強度來說，會不會已經在一片黑暗中有了一些變化，他的視線掃過米諾斯，頓了頓，難過的發現米諾斯並不能作爲範本來參考。
半神的身體素質和精神跟普通人類並不在一個等級上。比如米諾斯，在這樣昏暗的光線下，也依舊能清楚的看清瑟普斯臉上每一絲變化。
要做些什麼？米諾斯想這麼問，而後他微微頓了頓，換了個說法：“需要我做些什麼嗎？”
“當然需要的。”瑟普斯也沒準備跟他客氣，“你回去……你派遣些人回克里特，或者是直接去那些跟着你過來的勇士裡找幾個特殊的人出來。”
“特殊的？”米諾斯沒明白瑟普斯的話。
“就是進化了的人類。”
“進化？”
“……”瑟普斯因爲代溝而沉默了兩秒，“就是在諸神開始失落之後，有了些變化的——比如能夠在昏暗的環境下看清楚別人的，又比如比別人更能抵禦住嚴寒的人，而在此之前他們都無法做到這些的，這麼說你明白麼？”
“簡單說來，就是在諸神失落之後反而變強了的勇士。”米諾斯總結。
瑟普斯點點頭，這也就是他所說的，能夠用來說服那些使者的理由之一了。
任何一個生物種羣在面臨滅頂之災的時候都會發生一些變化，有的通過遷徙來躲避，有的通過對基因的改寫來調節，還有的，直接死在了外界施加的變化和壓迫之下。
最通俗的說法也就是進化了，不過這套說法在這個所有都生靈都是有神明創造的世界裡，對這裡的人們是說不通的，哪怕他們自己也在認真的生活並且提升自己，但最終他們也都將鍛煉出來的強健體魄和令人稱羨的力量歸功於“神祗的恩賜”。
是時候改變他們這種愚蠢的想法了，瑟普斯想，他怎麼都覺得不應該把自己做出努力所得到的成果安到別人身上，不管是不是真的有神祗在關照人類，這種想法在這樣的時刻都必須被掐滅。
畢竟神祗的時代已經要過去了，連創.世神都承認了這一點。
瑟普斯看着米諾斯離開了宮殿，自己坐在王座上盯着吊在大廳中央充當照明用的火盆裡，掙扎着不想熄滅的火焰發呆。
從這情況來看，那位火神怕是也幾近隕落了吧，瑟普斯看着眼前這團躍動的火焰，彷彿看到了十二主神之一的火神即將熄滅的生命。
這寫不明真相的神祗也是很可憐，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火焰要熄滅了。”
瑟普斯掃了一眼突然出現的達拿都斯，點了點頭，“是啊。”
達拿都斯有些怔愣的看着火焰，突然渾身沒骨頭似的靠在瑟普斯坐着的王座上，“我累了，瑟普斯。”
“衝我撒嬌是沒有用的，達拿都斯。”瑟普斯很冷酷的說。
“誰撒嬌了。”
“誰應說誰。”
“……”死神瞥了他一眼，“看起來你心情不錯。”
“爲什麼這麼想。”瑟普斯看着難得偷閒的死神，挑了挑眉，“開心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情況都這麼差了，愁眉苦臉對拯救世界也沒有任何用處。”
“你想沒想過失去火焰之後人類應該怎麼辦。”達拿都斯沒理會他的話，問道。
“想過。”瑟普斯點頭，“我聽過一個說法，萬物相生相剋。”
“什麼意思？”死神愣了一下。
“比如光明沒有了就會誕生黑暗，比如一個人死亡另一個地方又有人降生，比如羊吃了草排出的糞便又讓草長得更爲豐茂，比如……”瑟普斯垂下眼，“神祗消逝之後人類就會成爲大地的主人。”
死神沉默了好一陣，最終卻沒有表現出被冒犯的憤怒來，他只是微微頷首，“……挺有道理的。”
“所以人類會代替神祗創造出光明和溫暖的，你不用操心。”瑟普斯覺得達拿都斯的覺悟真的是特別高，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他還不生氣，果然是真的事事都爲人類着想的好神祗。
令人感動。
“我纔不擔心人類。”達拿都斯有些睏倦的揉了揉眼睛，又一點都不優雅的打了個哈欠，“人類的生存是你的事，我只是來表達一下不要再給我增加工作量的意見，最近越來越忙了。”
瑟普斯覺得自己挺無辜的，“那些國王不願意聽我話又不是我的錯。”
“你跟他們說什麼了？”
“還能說什麼，讓貴族放糧唄。”瑟普斯聳了聳肩，“有的城邦已經連勇士們的糧食都發不下去了，而體質虛弱對人類未來不會有任何用處的貴族們卻還死扣着糧食不放，彷彿他們留着糧食就能活下去一樣。”
“畢竟是貴族嘛。”達拿都斯幸災樂禍，拍了拍瑟普斯的肩，卻道：“要不要我幫忙？”
“那等你也死了，我會被背後捅刀子的。”雖然這種情況下強權是最有用處的，但這強權也得是基於自己的能力之上的才行，依靠達拿都斯而建立起來的權柄，會在達拿都斯也隕落的瞬間消散於無形。
不然瑟普斯早就找他了。
達拿都斯皺了皺眉，“說點兒好聽的。”
“沒有好聽的。”瑟普斯站起身來，“只能祝你走得安詳了。”
結局早已經註定，對於達拿都斯而言，他連阿瑞斯那樣放棄神格換取生存的機會都沒有，司掌死亡的神祗是必須要歸於虛無的，否則世界誕生不了新的輪迴。
生與死，這樣的命題總是能敏感的戳中規則的神經。而死神自己也清楚的知道這一點，這讓他有些沮喪，包括他的兄弟修普諾斯同樣的，睡眠多少也跟死亡有些關係，但凡這樣有些干係的神祗，最終的結果都已經被創.世神們寫好了，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不自覺就會被直接弄死，絕大部分神祗的神職多少還是有其他的神能夠暫代一段時間的。
“感覺真糟糕。”達拿都斯看着瑟普斯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身體，嘟噥。
“你應該趁現在好好休息一下。”瑟普斯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火盆裡的火焰，看起來火神赫淮斯托斯並不願意接受自己的宿命，他還在掙扎不願意就此死亡。
倒也是好的，至少人間的火焰不會更加迅速的消失，而絕大部分怪物，對於火焰都是天然的帶着恐懼的，就像那些野獸們一樣。
只是他們比野獸要高級得多了。
“等赫淮斯托斯也隕落了，你會比現在忙上很多倍。”瑟普斯說，想着也該催促一下那些城邦趕緊把人送回來了，畢竟以現在的交通條件，兩個城邦之間想要交流一次是非常不容易的。
還有赫拉克勒斯也是時候叫回來了，敘列伊斯的人力並不是很強，哪怕有曾經的雅典人們撐場面，但真正能派上用場的也是極少。
都趕緊回家吧，瑟普斯嘆了口氣。
天黑之後，路可不太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