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臨安,這是靠近墟市的一條小街,普通的百姓早已入睡,只偶爾傳來幾聲嗚咽的犬吠聲,突然一條黑影沿着屋後的牆角飛跑而過,驚散了狗兒們爭食的打鬥。
這人正是從金陵逃回的李思業,幾天的荒野生活早已讓他疲憊不堪,此時他直向從前的那個釀酒小鋪跑去,也就是他與金小乙釀製‘今思飲’的地方。李思業跑到門前,便在小院的的一個樹洞中尋找開門的鑰匙,不料門卻開了,從裡面探出一個頭來,正是金小乙,李思業一見他,猛然吃了一驚:“小乙,你怎麼在這裡?”
金小乙不說話,一把將李思業拉進屋內,警惕的四處張望一下,才把門關好。
“小乙,你在釀酒嗎?”李思業一進屋便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
“窖中存酒已經不多了,我只能再釀點。李大哥,你怎麼成了通緝要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把蒙古使者給毒死了,不說這個,可有飯食嗎?我已經餓了兩天了。”
金小乙端出一大盆白飯,李思業一把接過便狼吞虎嚥大嚼起來,看來他確實是餓極了,金小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眼睛閃爍不定,似乎在想着什麼心事。
“那大哥以後怎麼打算?”
“我想出去避一段時間風頭,現在回來是想拿點錢。”
“可是錢都在店裡,這裡沒有,不如這樣,你先躲在這裡,我回去拿些銀子和大額會子來,便於你攜帶。”
“好吧!你速去速回,我要趁天亮前從水路離開臨安。”
“我這就去,你等着!”
“小乙!”
“大哥還需要什麼?”
“小乙,以後店裡就靠你一個人了,我若兩年內沒有回來,今思酒樓我的那一份就歸你了。”
“大哥怎麼這麼說,我金小乙是那樣的人嗎?我去了,記住我回來時是輕敲門五下。”
李思業已等了一個時辰,眼看天已經發白,再不來天就要亮了,李思業不覺焦燥起來,在屋裡來回走動。突然他聽見門外有無數低速的腳步聲,有人在低聲命令着:“快!快!”
李思業一驚,在窗上捅一個小孔向外看去,心中頓時變得冰涼,只見無數士兵已經裡三層外三層將小屋緊緊圍住,皆張弓搭弩防止他的突圍。李思業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他已經明白了一切,自己是被最信任的朋友兼兄弟出賣了,這時他突然想起了當初那個小食店掌櫃說的話,可是一切都已經晚了。
果然,門輕輕敲了五下,李思業打開門,只見外面站着數十名衙役,他平靜的問道:“金小乙在哪裡?”
“他在他該在的地方!”
爲首一名捕頭抱拳施禮道:“李東主,我們也是按律辦事,如果你不反抗,我們也會讓你體面一些。”
“事到如今,我反抗還有什麼用呢?走吧!”
李思業靜靜地坐在一間黑暗的牢房內,這是一間單人牢房,屋內裝有手臂般粗的鐵柵欄,應是關押要犯的場所,鐵門上開有一孔,是用來遞送清水、飯食和便桶的,由於一直是處於黑暗之中,所以不知時辰,但李思業估計自己已經被關押了三天,這三天裡獄卒們都對他十分客氣,並沒有難爲他。他知道這次自己再難倖免,索性也放下心來盡吃盡睡,只是牢獄裡不時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讓他總在睡夢中驚醒,除此之外便再無煩心之事。
這一天,牢門傳來一陣開鎖的聲音,一片光射了進來,牢門被打開了,獄卒又打開鐵柵欄後,一名四十多歲的男子走了進來,李思業認識他就是這裡的王獄頭,剛進來時便是他安排的房間。他拎着一個食盒,坐下後從裡面取出四色小菜和一小壺酒。
“李東主,這幾日過得可好?”
“尚好,只是不時的慘叫聲總把我驚醒。”
王獄頭淡淡的說道:“我們是吃這碗飯的,這在所難免,李東主隻身入虎穴,毒殺蒙古使者,爲我們漢人揚眉吐氣,是漢人的英雄,來!我敬李東主一杯。”
“我這個樣子就是英雄嗎?”李思業不由冷冷的說道。
“李東主,百姓心中自有公道,雖然朝廷不肯說你爲何被通緝,但臨安城早就傳遍了你毒殺蒙古使者的事蹟,這壺酒就是我們這些獄卒湊錢從時樓買來的‘今思飲’,是你親自所釀,權做我們的一點心意。”
李思業細細的品了一口自己親釀的美酒,醇厚的酒香沁入心脾,他不由又想起和自己患難釀酒的兄弟,心中感到無比失落。
“王獄頭,今日你來,想必是朝中的定論出來了,請直說吧!”
“唉!李東主,史彌遠主張將你人頭送去給蒙古人謝罪,而孟珙大將軍卻認爲你有功無過,要皇上放你,就這樣朝廷辯論了三天,我聽說今天皇上終於下了定論:將你押送到鄧州交給蒙古人,這是兵部尚書丁大全的主意。”
真是說曹操、曹操便到,突然一名獄卒慌慌張張跑來叫道:“頭!快出來,丁大全來了,快!”
王獄頭嚇了一大跳,收拾東西已經來不及了,他只好把自己碗筷藏起便跑了出來,剛關好門,丁大全便和一名隨從走進來了。
“叩見丁大人!”
“免了,人犯可好?”
“回丁大人話,還好,屬下們怕他自盡,便用好吃好喝哄着他。”
“做得不錯,呆會兒去把帳報了,總不能讓大夥兒掏自己錢吧!”
“丁大人體恤下情,讓人敬仰啊!”
“少拍馬屁了,快把門打開!”
“是!”
鐵門被打開,丁大全見裡面還有鐵欄便回頭對王獄頭說道:“你們退下!”
“是!”
丁大全隔着鐵欄向裡面看去,只見李思業坐在那裡獨自飲酒。
“恩!是‘今思飲’,李東主,你過得不錯嘛!”
李思業瞥了他一眼,只見這個丁大全尖嘴猴腮、身材矮小,身穿一件紫色朝袍,年紀約五十歲上下。
“你是誰?看你的朝服,品階應該不低。”
“老夫丁大全。”
“原來是尚書大人,此來有何見教?”
“李思業,你毒殺了蒙古使者,直接破壞了我宋蒙兩國的談判,按律是滔天大罪,但我想你一介平民也無此膽量,再說你和那蒙古使者也素無仇恨,這一定是有人指使你乾的,我這是有一份擬好的口供,若你確認是上面之人指使你做的,便在上面簽字畫押,老夫就可在皇上面前保你個從屬之罪,流放雲南十年,你看如何?”
李思業接過口供,見上面指使之人寫的竟是丞相史彌遠,心中頓時明白這丁大全竟要借自己扳倒史彌遠,心機十分狠毒,不過他史彌遠也不是好人,就讓他們鬥去吧!想到這李思業提筆便籤下自己的名字並按下了手印。
“好!李東主不愧是爽快之人,我丁大全一定在皇上面前替你力爭。”
丁大全收好供詞又長嘆一聲道:“唉!想你李東主平時也交結了不少權貴,可事到臨頭,蘭陵王請了一月病假,郭尚書找藉口出去校學去了,都做了縮頭烏龜,只有本大人替你力爭,希望你心裡明白。”
“我和丁大人素無瓜葛,丁大人爲何幫我?”
“我昨天新收了一名門生,姓金,便是你的那位合夥人,他求我在皇上面前幫李東主說說好話,感於他義薄雲天的朋友情義,又看在你的民族正義所爲,所以老夫便決定出頭幫你。”
李思業聽了,心中只是冷笑,這一定是金小乙對付不了蘭陵王,便來找丁大全做後臺,以丁大全的貪婪,少說也要拿出三成的股份才肯答應,什麼兄弟之情統統是屁話,金小乙的目的,就是要置自己於死地,防止‘今思飲’配方外泄,丁大全此說便是想穩住自己。
他剛要譏諷幾句,突然見丁大全身後隨從的額頭上有一道長長黑色的傷疤,李思業一怔,他頓時記起來了,那日在襄陽城外賣給金人鐵器的不正是這個人嗎?他居然就是丁大全的管家。
“哼!哼!”李思業一陣冷笑,“好一個爲民族正義,我李思業只是一個釀酒的小販,不敢奢談民族正義,倒是有些人表面大義凜然,暗中卻賣違禁軍品給金人,李思業愧之不如啊!”
丁大全嚇得倒退幾步,狠狠地瞪了那管家一言,那管家頓時嚇得臉色蒼白。
“你在說什麼?本官不明白!王獄頭!”
“屬下在!”
“從今天起,不準任何人來探視此人,否則我要你腦袋!”
等丁大全走後,李思業立刻要來紙筆,將‘今思飲’的釀製過程和配方詳詳細細寫了下來交給王獄頭道:
“這就是‘今思飲’的釀製秘方,我李思業知恩必報,王獄頭這幾日對我的恩情恐怕再難報答,就把它送你吧!”
王獄頭感動地說道:“李東主果然是漢子,只是丁大全已經插手進來,他若知道是我,反而會惹禍。”
“不妨,你把這個方子賣給蘭陵王,他恐怕不想和丁大全合夥,一般人都會以爲是我給蘭陵王的,這樣也就不會懷疑到你頭上了。”
這一天,烏雲低沉、草木蕭瑟,在初春的寒風中,李思業終於被押上了囚車,在一千名官兵的嚴密監護下起程向鄧州進發。
這正是:
觀者皆噓唏,行路亦嗚咽。
去去割情戀,遄征日遐邁。
悠悠三千里,何時復交會。
念我出腹子,胸臆爲摧敗。
既至家人盡,又復無中外。
城廓爲山林,庭宇生荊艾。
白骨不知誰,縱橫莫覆蓋。
出門無人聲,豺狼號且吠。
煢煢對孤景,怛吒糜肝肺。
登高遠眺望,魂神忽飛逝。
奄若壽命盡,旁人相寬大。
爲復強視息,雖生何聊賴。
託命於新人,竭心自勖勵。
流離成鄙賤,常恐復捐廢。
人生幾何時,懷憂終年歲。
卷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