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舒聽見那一聲吆喝,八成就肯定是什麼地方了,再踮腳朝裡頭一看,寬敞明亮的大廳裡頭,人一堆一堆的站著,吆喝聲此起彼伏,搭上嘩啦啦的錢幣響聲,聲音很是嘈雜。
餘舒一邊跟著人往裡頭走,一邊奇怪,就她所知,從宋元起就嚴刑禁賭了,怎麼這賭坊正大光明地開在大街上,難道大安朝不禁賭嗎?
在大廳中間來回走了一趟,餘舒確定這是家大賭坊,十多張桌面上,大多數是在賭骰子和鬥牌九,餘舒對有關數字的東西都很有興趣,她上大學的時候,曾專門和一個教授私下交流這一行當,因而認得這幾樣古代的賭具。
轉完了中間的部分,她沒什麼興趣地往兩邊走,兩邊牆下的賭攤圍的人要更多些,東面牆下多的是人仰頭看著牆面,西面牆下不少人手裡頭舉著羅盤——
咦?羅盤?
餘舒多朝西邊多看了兩眼,正要過去,卻被一羣人擠著推搡往了東邊。
這東面牆下一排,不見骰子不見骨牌,牆上橫豎分成幾塊區域,有的地方掛著許多長條形狀的黃色小牌子,有的地方則是貼著很大一副白紙,上面寫著字,臨牆擺放著一排桌子,後頭高櫃上站有幾個夥計,人羣裡算盤聲啪啪作響。這是在幹嘛?
餘舒腳下快了幾步,走進那幾桌牆後貼了白紙的,被堵在人羣外頭,墊腳看了一會兒,看不出什麼門道,正要往裡擠,就看到一個夥計在高櫃上搖了鈴鐺,吆喝道:「買定離手,金木水火火土,來開了呵—」
桌子前圍的人皆是後退了一步,餘舒仰著頭,就看見那個窯零的夥計對後頭一招手,立馬有另外一個夥計採上高櫃,在牆上那一大張白紙旁邊又貼了一張,上頭繁體寫著一串數。
兩旁嗡聲頓起,看客們議論道:「中了嗎,有人中了嗎?」
「誰中了前頭說一聲啊!」
「裴先生又中了嗎?還是宋先生?」.....
餘舒站在人後看不見前頭動靜,就聽見過了一會兒,鈴聲再響,方纔那個搖鈴的夥計再一次吆喝道:「無人中——買牌子重開了啊!」
「譁」地一下,人羣往兩邊散了散,餘舒瞅準了一個往外擠的人,拉住對方,客氣的問道:「這位大哥,這裡頭是在賭什麼啊?」
這人是個看客,並沒有輸錢,故而臉色還好,衝餘舒一笑,指著中間的賭桌道:「小兄弟頭一回來啊,你要玩還是上那裡去,這易區不是你玩的地方。」
易區?餘舒疑竇,好聲道:「我不是來玩的,就是看個熱鬧,大哥同我說說吧。」
這人看餘舒人面乖巧,就多了幾分耐性,轉身指著高櫃後頭的牆壁上貼著的白紙,道:「瞧見沒有,這一塊就是賭數的,一盞茶開一局,能把上面的題目解出來,解對了,就算中。」
餘舒眯著眼睛去看最近的一張大白紙,卻見上頭粗體黑字明白寫著:「只聞隔壁人分銀,不知多少銀漢人,美人七兩少七兩,每人半斤多半斤,試問各位擅算者,多少人分多少銀?」
餘舒一愣,這不是數學題嗎?
這也能拿來賭?餘舒心有不解,繼續問道:「那這贏了怎麼算錢?」
這人指著另一頭:「瞧見沒,那裡有換牌子的,一角銀一對牌子,牌子後頭刻有牌號,拿了紅頭牌上去參算,桌上有紙筆,算好了用紅頭牌押上,黑頭的牌子留底,中了就上前去領,自有人叫號,唉,剛纔那一局,掛了五十多個牌子,這要是有人中,少說能賺五兩銀,可惜。」
五兩!
餘舒喉嚨發乾,吞了吞口水,看著牆面上題目,就像是看到了一堆白花花的銀子在衝她招手。
這題目還不好解嗎,設兩個未知數就成了。
這人見餘舒兩眼發亮,遂笑道:「怎麼,小兄弟有興趣賭一把啊?」
餘舒按下驚喜,搖搖頭,憨笑道:「我就是看看。」
那人點頭會意道:「這裡都是城中易學先生們來試手的地方,靠的可不是運氣,也跟不了風,你自己轉吧,我走了。」
餘舒向他道別,看人走遠,沒有急著過去買牌子,而是擠到人羣前面,仔細的觀摩了幾局賭數,一角銀子一局,她只有一次機會,切不可草率了,先看看情況再說。按一盞茶一局,走了有五局,三中兩不中,中者有寡有多,寡則獨佔,多者均分,不中就是莊家通吃,每押一塊紅頭牌,都會在寫有算題的白紙旁邊掛上一塊黃木牌,算是公正公開了下注數目。
餘舒摸明白了流程,又跟著算了幾道題,暗自慶幸剛纔沒有盲目買牌子下注,莊家貼出來的題目可不是全靠口算和列數就能算出來的,當中就有兩道,是幾個多位數的積和除商,在沒有算盤的情況下,餘舒可沒有把握能夠不錯一道。
早知道就帶個算盤來,餘舒後悔地又看著一局落空,高櫃上夥計清空了牆上了三十多塊黃頭牌子,舔舔嘴脣,轉身向賣牌子的櫃檯走去,掏出腰縫裡的一角小銀,買了一對牌子,擠到前頭。
到了前面,反而比後面寬鬆很多,易客們要比尋常的賭徒們守規矩,站在桌邊上就是不再推擠,一人守著一席之地,氣定神閒的仰頭等發題,互不相擾,邊上看熱鬧的比真正下注的人要多,賭數不同於別的,下注的單子都扣在桌上,個人寫了,不存在跟風下注的的現象。
「第一十八局,換牌子買注下了啊,先生們請上前,買的壓牌子不買的後退了啊!」
餘舒仰頭看著重新張貼在牆上的題目,暗道一聲好運,是解答題,用不著算盤,她在長桌上抽了張紙,沒有用桌上的毛筆,而是掏出了懷裡的炭筆,趴在桌上一手捂著寫式子,未免招人懷疑,算好了之後,她把這張紙團了塞進袖口中,又用毛筆沾了點墨,一筆一畫地在一張紙上重寫下了答案。寫好後,就用紅頭牌壓住,不急著交,看兩旁有人算出來後,才叫了一聲夥計。
沒過一會兒,就聽見搖鈴,買定離手了,餘舒隨著人羣后退兩步,看著牆頭一塊塊掛起來的黃頭牌子,心裡默唸:再來一塊,再來一塊....
牌子掛到三十二塊才停,餘舒心裡激動,要知道,這是三兩二錢,比得上曹子辛店鋪裡一天的盈利了!
假使她寡中,就是翻了三十二倍!
「第一十八局——兩人中——貳拾陸號牌,參拾柒號牌!」
餘舒低頭看看手裡的黑頭牌,卻是「參拾柒號」,聽見中了兩人,鬱悶了一下,又想這樣也好,寡中彩頭大,難免招人眼嫉。
即便這樣,當餘舒這個「少年郎」跟著一位中年人上前去取彩頭,還是響起了一片嘈雜的議論聲。
「前頭的,誰中了?」
「裴先生中了——呀,這有個黃毛孩子也中了!」
「嘖嘖,這樣年紀,怕不是哪門易家的子弟吧?」
「興許是運氣好蒙中的。」
「嘁,你有本事上去蒙一個試試?」
「嘿嘿,我哪有那本事。」
......餘舒耳朵很靈,聽見後頭議論,就知還是惹人注意了,拿好了均來的一兩六角銀,退回人羣裡,接受著四周投注來的視線,心生猶豫,只中了一回就讓人盯上了,要是她再中幾把會不會風頭出得太大?
可是不賭,她上哪去找十兩銀子進大易館的書閣?
這麼一想,餘舒又定了心,擠到賣牌子的地方,心裡估了個數,肉疼地拿了剛到手的一兩銀,一口氣買下了十對牌子,重回到長桌前面站好。
餘舒多了個心眼,下面開局,她每局都壓了,遇上要用算盤的,就大概寫個數,並不細算,遇上準頭大的,看四周下注的人多,纔跟著壓上一塊牌子,十局下來,五中五不中,兩次中了寡,三次均分。「快看,那位小公子又中了!他都中有四五回了吧?」
「這有什麼,裴先生一早上中了七回呢。」
「那怎麼一樣,這位小公子纔多大歲數,能同裴先生比嗎。」
餘舒將最後一把贏來的一兩二角塞進懷裡,身上熱出來了汗,臉蛋也有些興奮的泛紅,這幾道題根本沒什麼難度,她興奮的是揣在懷裡的銀子。
足足十一兩還多三角!
她來到大安朝快兩個月,頭一回有這麼足的錢,上次幫景塵賣珠子不算,那是人家的,這可是她自己的!
聽著四周議論聲,餘舒扭頭看了一眼一開始和她同中了一局的那位裴先生,暗自慶幸,還好有這麼個老手在,壓了她的風頭。
裴敬也正在打量餘舒,他今早上不過是起興來這裡玩一玩,哪想會遇上這麼個對手,雖說是他多中兩把,但自己的年紀擺在那裡,同一個十多歲的小兒比算,多贏了兩把他可不覺得有什麼好得意的。
聽見旁人議論,說這少年許是哪家易門的公子,他卻不以爲然,果真是易學世家的子弟,怎會到這種地方來玩,易學世家教條很嚴,對面就是孔家易館,被熟人瞧見,通知了家裡,回去勢必要捱上一頓打。
記不是易學世家的人,那就值得他上心了。
裴敬看見餘舒擠出了人羣,稍做遲疑,就不動生澀的跟了上去。
人羣裡,也有兩個人,看到餘舒離開,相互打了眼色,跟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