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房姑娘。”
餘舒幾次聽到他這麼稱呼,並未糾正,走上前,見他遞了手中包袱過來,不解問道:“這是?”
“我給你找了一件學生穿用的外袍,是全新的沒有人穿過,你套在衣服外頭,萬一再在藏書樓碰到人,也好糊弄過去。”馮兆苗比手畫腳。
餘舒瞭然,不吝誇獎:“你想的還挺周到的。”
馮兆苗得意地“嘿嘿”一笑。
於是他便放風,餘舒在附近找了棵樹隱蔽,抖開包袱裡的白綢袍子套在棉襖外頭,心道這馮兆苗看着馬虎,實則有幾分心細,不光準備了衣裳,腰帶和髮帶也都是一套的。
扮成了書苑的男學生,餘舒跟着馮兆苗再進了太史書苑,一路上是覺得底氣多了不少,省掉停下來同人解釋的時間,兩人很快便來到了矗立湖岸的載道樓前。
太史書苑連着沐休兩日,今天載道樓裡有幾個學生,不過都在一樓,二樓還是靜悄悄的沒人,餘舒對這一點很是奇怪,按說大衍會考在即,太史書苑的學生不少都是要二次入考的,爲何這裡沒人來看題。
便將這疑惑問了馮兆苗。
馮兆苗笑道:“哈哈,再考的大都是在書苑待了三年的學生,整日裡功課都寫不完,誰會有閒工夫來瞧往年的考題,也就是睿哥提起來,說想要讓你見見大衍試考的是什麼,我才帶你來這兒,書苑裡四座藏書樓,就屬這載道樓最爲冷清。”
餘舒點點頭,說的也是…每年大衍試入考的學生少說有五千人數,大多數頭一回考舉的人都是雲裡霧裡,有幾個人似她有關係能摸進太史書苑的藏書樓閱覽歷年真題,這種事…連想都別想。
而太史書苑的學生,則統是參加過大衍考的,這些人更不少參考的經驗,加之這古代的考生還沒有考前模擬試卷的意識,學習比較死板,故而無人青睞這座滿是真題的藏書庫。
“昨天忘了問,今年的大衍考你有參加嗎?”餘舒詢問馮兆苗…讓她意外的是,他竟然搖了頭。
“爲何不參考?我聽說你是上一次大衍考進得太史書苑的,在這裡也學有三年了吧。”
馮兆苗鬱悶道:“我爹安排我明年到軍中領差事,我考了也是白考,將來又不能進司天監,家裡根本沒人贊同我學易。”
餘舒想起來此子乃是安朝一大將軍之後,便有幾分理解,看他神情沮喪…知自己提了不該提的,就出言安慰道:“其實學到本事纔是真,你諳習易學…到了軍中未必不能施展,唔,你就想想物以稀爲貴,在一個都是武夫將才之地,只你一個易師,不是很了不起嗎?”
她是有口無心,馮兆苗聽了卻覺醍醐灌頂,幹愣了片刻,猛地拍手道:“沒錯兒啊,哈哈…這樣確是更了不得!”
餘舒被他巴掌聲嚇了一跳,怕他把人招來了,趕緊對他噓聲道:“免得待會兒再遇到熟人,快做正事吧。”
“嗯嗯,走。”馮兆苗眉開眼笑地領着餘舒去翻書櫃,對她態度明顯要比之前親切。
二樓上百餘隻書櫃…收藏的書籍當中,大衍試卷只佔一小部分,分門別類並不仔細,因而找尋起來需要花費一番工夫。
餘舒趁着馮兆苗埋頭在書櫃裡翻找的時候,將昨晚帶出來的那捲豐順年間的卷宗塞回了旁邊的櫃子裡,她惦記着尋找寶太十二年的試卷,想同昨晚發現的那張卷子對上號,就和馮兆苗打了個招呼,自己到另一邊書櫃找尋。
功夫不負有心人,餘舒在找了二十多隻櫃子過後,總算是尋見了寶太年間的卷宗,抽出十二年的卷宗,迫不及待地席地而坐,翻查試題。
一共六科,要找到同那份神秘卷子相對應的考題,其實並不難,因爲這六科當中,餘舒只發現了一科,是單一提問的,在她意料之中,這是星象科的試題。
卷宗上是這麼記載的:寶太十二年,臘月十六日於太承司,巳時髮捲,一題是解,‘中天亢宿、北方危宿,南方鬼宿,三星今明昨滅,則有何事生,?
這一題,要餘舒來作答,她自認是答不上來,本來星象中,便往往是主觀一星而得兆,或是用同一星宮中的兩星參照,可這一道題,不單是主觀了三顆星,且在不同的三個星宮當中,方位南北迥異,本來沒什麼聯繫,硬要聯繫在一起,預兆的難度可想而知。
“行年將有一子,呈大運而應禍生嗎?”
餘舒輕聲呢喃着她昨晚窺見的那張卷子上的一句話,不知爲何,就覺撰那上頭寫得有些離奇的答案,應該是這道題目的正解。
雲沐楓、雲沐楓,能解出這道題目之人,絕不該是泛泛無名之輩,爲何他的卷子會夾在別年的考卷當中?
餘舒若有所思地盯着卷宗上的記載,反覆嚼了“雲沐楓”三字,忽而靈光一閃——
她沒記錯的話,很久之前是有人同她提起過,二十餘年前,安朝有一位天資絕豔的易子誕於大衍,曇花一現,號爲號爲雲華!
該不就是這雲沐楓吧!?
司天監每到年前,便會加倍忙碌,今年尤甚,因爲三年一度的大衍試將行,爲確保六科考試順順利利地進行,各司各衙的官員們,幾乎是人人都要早出晚歸。
身爲右判官,紀懷山同時擔領着今年大衍試的督考一職,負責出題目的二十餘位大易師皆在十月就被接入琅香苑禁住,不許外探,由幾名督考輪流巡查監管。
昨日紀懷山臨時被少監派到琅香苑外察看,天明纔回到府中,一夜疲憊,他卻未有先眠,而是讓下人去找紀星璇到書房,關上門,留下隨從在外看守,祖孫二人密議。
“如何,找到雲華易子的那份試卷了嗎?”紀懷山神情頗有幾分急切。
紀星璇搖搖頭。
紀懷山大皺眉頭:“怎麼回事?是找不到嗎?”
紀星璇道:“柳兒去從宗夫子那裡打聽,雲華易子當年應試的三科當中,星象一科的卷子是夾在豐順年間的卷宗當中,宗夫子年紀大了,記性模糊,只說已故的秦先生當年曾對他提過這一點,但具體不知哪一卷,我們在載道樓中找尋,豐順年的卷宗少了一冊,我懷疑是被人事先取走了。”
“不可能,”紀懷山想也未想便出聲否認,壓低了聲音道:“璇兒,祖父爲了帶出這一題,煞費苦心,你不知琅香苑眼下盤查之嚴,便是隻蒼蠅飛出來都有記錄在案,除了我同你趙伯父,就無人知曉今年這星象科出的一道獨題,乃是二十年前同一道,爲大提點親命,又有誰會故意去取那捲子。”
說着,他仔細打量了紀星璇的神色,見她並不多麼着急,知她心思,便語重心長地勸道:“璇兒,祖父知你爭氣,不願如此求勝,可是你所學當中,把握最大便是面相和星術,今年這題目出的刁刻,許千人無一中,祖父不想見你終日苦學白費。
你想想,祖父明年就到了告老的年歲,我這右判之位司天監多少人記掛着,介時想不退讓都不行,若你同七皇子那婚事成了倒還好,然而未果,就只有鋌而走險盜題,確保你能在這次大衍試中出頭,儘快讓你進入司天監,趁祖父還在其位,拉拔你一二,否則日後有人打壓,我們紀家要想在安陵城出頭,恐無天日,你也知,你命裡是有……”
話說到最後,紀懷山沒了聲音,只是面色凝重十分。
紀星璇眸中閃爍,半晌後,方纔輕輕一句:“璇兒知了。”
聽到這一句妥協,紀懷山鬆了口氣,就怕她年少心高,不願迂迴,早晚吃虧。
紀星璇低頭思索一陣,又出聲道:“可試卷不見了是真,祖父,那一題之解,難道就再無旁人知了嗎?”
紀懷山長嘆一聲,在桌後坐下,與她講說:“二十多年前老夫有幸是與雲華先生同歲入考,當時的星象一科出的那道獨題,乃是當年的司天監大提點親命,於是那一科閱卷的僅有他一人,而易子奇人,幾十年方出一個,應考的試卷統統會被另外存放,存放者則爲那一年的主考官秦正明,不經旁人手中,如今秦正明早逝,老夫不敢說這世上,單這安陵城中,能知題解的,除了大提點,怕就只有雲華易子的那張卷子了。”
“原本找到那份卷子參詳,再讓趙柳兒和你分擔,介時考試同答不同解,中取之後,也可讓她轉移人視線,可是現在——”
紀懷山揉着作痛的額頭。
見狀,紀星璇苦笑,愧疚道:“是孫兒遲鈍,未能早一步取到卷子,白費了您的苦心。”
紀懷山擺擺手,疲倦道:“不必自責,是祖父考慮不周,你且去忙你的,我再想想辦法。”
紀星璇勸道:“您還是先休息一下吧,別累壞了身子。”
“不礙,祖父身子骨好,還能撐個好幾年,爲你打算。”
紀星璇鼻間一澀,望着書案後似乎一夜多了半鬢白髮的老人,輕咬着嘴脣,眼神中漸露出堅定之色,更甚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