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李秀成的女婿蔡元隆完全可以不必這麼倒黴丟臉,讓吳軍混雜在敗兵人潮中直接殺進他的營地裡,事發時蔡元隆只要能夠當機立斷,狠心命令營門兩側的火炮火槍一起開火封鎖道路,那麼他的大營門前就是再亂,吳軍士兵也休想偷雞得手,輕而易舉的殺進他的營地。
但是沒辦法,關鍵時刻,蔡元隆稍微心軟了那麼一下,看着擁擠在營門前的自家敗兵人潮,蔡元隆一度想要下令開炮,卻實在不忍心用自家炮火去屠殺自己的麾下將士,再加上吳軍今天的主攻點一直都是鳳台門,蔡元隆不相信吳軍會新開主攻戰場,順勢攻取自己的營地,所以蔡元隆當時就把已經說到嘴邊的命令又咽了回去,錯得不能再錯了的給了吳軍機會。
事前已經收到過吳超越命令的錢威牢牢抓住了這個機會,早在兩路作戰的時候,錢威就已經發現蔡元隆的軍隊要比汪海洋所部的太平軍要好對付一些,早早就決定如果有機會就堅決對蔡元隆的營地下手,這會蔡元隆又心軟沒有對着太平軍敗兵開炮,錢威當然是毫不客氣的逼着前軍驅逐敵人敗兵爲前鋒,全力衝擊蔡元隆軍的營地大門,結果也是機會留給有準備的人,數十名暫時摘下了顯眼白色斗笠的吳軍率先衝進太平軍營內,突然向守在兩側的太平軍預備隊接連投擲手雷,持槍封路的太平軍預備隊大亂間,更多的吳軍將士也就毫不客氣的衝進了太平軍營內,幫助後軍打開了進營道路。
還是到了這個時候,蔡元隆才慌慌張張的下令開炮封路,然而這麼做已經太晚太晚了,逮到了機會的吳軍將士前仆後繼,不計死傷的洶涌入營,以近戰利器手雷彈開路,迅速殺散了慌忙上來阻攔的太平軍,就好象一道白色的洪流一樣的不斷衝入太平軍營中,見人就殺,見帳就燒,搗毀工事,點燃炮臺,蔡元隆軍營內徹底大亂,被迫與吳軍展開自己最不拿手的近身白刃戰。
狗急跳牆和吳軍打近身戰也沒用,吳軍的刺刀白刃戰訓練本來就比太平軍嚴格和科學,這會又是冒險殺入敵營四面皆敵,稍微退縮就是屍骨無存的下場,所以吳軍將士在刀刀見紅的白刃戰中自然殺得更猛更狠,通常是三五個吳軍士兵就能把一羣太平軍士兵捅退殺跑,再加上吳軍士兵不斷拋出的手雷彈掩護,太平軍的幾次反撲都被吳軍迅速打退,吳軍後軍源源不竭的殺入蔡元隆營內,徹底粉碎了太平軍想把吳軍驅逐出營的希望。
蔡元隆當然很清楚自己營地失守的危險後果,爲了挽回敗局,蔡元隆除了全力堅守自己的中軍營地爭取時間外,又拼命向鄰近的友軍求援。但是很可惜,距離蔡元隆最近的幾支太平軍全都已經奉命投入了戰場,不是在和黃遠豹打就是在和馮三保打,根本騰出不手來增援蔡元隆,江東門和上新河的太平軍駐軍倒是應邀出援,可惜這兩支太平軍既是實力比較孱弱,又距離較遠,難以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爲蔡元隆分擔壓力,所以不管蔡元隆再是如何的垂死掙扎,都仍然擋不住吳軍勢如破竹的殺進他的中軍營地,迅速逼近他的中軍指揮部。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和營地共存亡!我的營地丟了,整個戰場都得崩潰!放開我,讓我和妖兵拼了!我沒臉回去見岳父,我沒臉回去見岳父!”
眼看吳軍越殺越近,親兵只能是強行架起蔡元隆往後營逃命,蔡元隆掙扎哭喊,可還是被親兵硬擡着逃出了大帳,結果蔡元隆等人前腳剛走,吳軍將士後腳就殺進了他的大帳,一刀砍落了他的主將大旗,杏黃色的蔡字大旗應聲墜地間,蔡元隆軍也徹底失去了指揮,繼而徹底大潰,營中太平軍士卒爭先恐後的出營逃命,掀翻車輛扯倒營帳,遺棄軍械輜重無數。錢威所部的吳軍將士則全面入營,勝利奪佔了位於雨花臺正西的蔡元隆營地,又從背後開槍開炮,迅速奪佔了蔡元隆軍用於防範馮三保軍突圍的壕溝羊馬牆陣地,後發先至,率先打通了與雨花臺吳軍的直接聯絡。
一點破,全線潰,看到蔡元隆的營地失守,旁邊正被吳軍黃遠豹部猛攻的太平軍鍾萬清部士氣頓時受到影響,士卒恐懼將領慌張,吳軍還沒打到面前就已經開始四處張望逃命道路,吳軍乘機猛攻猛打,先是靠着猛烈的火力掩護,用達納炸藥炸塌了一段太平軍的營牆,繼而蜂擁入營,士氣低落的太平軍將士無心戀戰,稍做抵抗就紛紛棄營而逃。有蔡元隆可以背黑鍋的鐘萬清也沒有勇氣和吳軍血戰到底,帶着還能指揮的軍隊逃向雙橋門,丟下何明亮在鳳台門孤軍苦戰,獨自應對吳軍黃遠豹的全力衝擊。
此時天色已然微黑,戰事卻依然激烈無比,殺紅了眼的吳軍黃遠豹仍然還在全力猛攻太平軍在鳳台門的最後一座營壘何明亮部,與外界取得了聯繫的吳軍馮三保部知曉友軍意圖,戰術不再保守謹慎,除了繼續配合黃遠豹夾擊何明亮外,又拿出了全部力量迎戰從北線進攻雨花臺的五支太平軍,各種各樣的苦味酸武器不再吝嗇使用,冰雹雨點一般的只是往仰攻而來的太平軍身上招呼,把辛苦攻堅的太平軍炸得鬼哭狼嚎,屍橫遍野,以逸待勞重創被李秀成逼着發起進攻的來敵。
表現最爲活躍的仍然還是吳軍錢威部,拿下蔡元隆的營地後,很有頭腦的錢威並沒有急着去加入鳳台門的混戰,選擇了讓馮三保的士卒帶路,繞道去打正在強攻雨花臺的太平軍葉芸來和吳如孝兩部的側翼,葉吳二軍雖然意志堅定鬥志頑強,無奈此前已經在太平軍內戰中元氣大傷,這會又久攻雨花臺不下傷亡慘重,已經處於師老人疲的狀態,被吳軍從側翼衝擊後還是沒能支撐多少時間,很快敗下了陣去,而葉芸來和吳如孝這兩個頑固份子都已經退了,餘下三支隸屬於李秀成的江浙太平軍自然更無戰心,還沒等吳軍殺來就已經自行敗退,連滾帶爬的逃向了雙橋門和七橋甕。
事還沒完,見戰機太過難得,吳軍錢威部又果斷向距離最近的葉芸來和吳如孝兩軍營地發起進攻,馮三保分兵下山助戰,兩軍連手,接連攻破已經元氣大傷的葉吳二軍營地不說,還在混戰中打死了太平軍重將葉芸來。同時黃遠豹也終於在二更時分攻入何明亮營中,何明亮軍大敗東逃,黑夜之中自相踐踏,死者無數,屍首鋪平東面的護營壕溝,距離不遠的太平軍鄧光明部根本不敢出兵接應,只能是閉營自保,眼睜睜的看着鳳台門這邊慘敗。
這一戰再次刷新了太平軍的慘敗記錄,短短一天之內,包括方山在內的六座太平軍營壘被吳軍奪佔,蔡元隆、何明亮和汪海洋等七支太平軍遭到重創,餘下參戰的四支太平軍也同樣損失不輕,士卒損失直接突破四萬,輜重糧草和武器彈藥方面的損失更是無法計數。而更糟糕的是,因爲吳軍主力已經打通了與馮三保軍的直接聯繫,吳軍馮三保部又一直牢牢控制着南京聚寶門外的至高點雨花臺,有居高臨下的優勢在手,所以太平軍之前建立在雨花臺四周的營地實際上已經直接暴露在吳軍刀口之下,吳軍方面只要願意,隨時都可以出兵前後夾擊,幹掉駐紮在夾崗門的汪海洋和鄧光明軍,繼而逐個拔掉太平軍的其他營壘。
再所以,還沒來得及去統計軍隊的具體損失數字,也來不及去懲治法辦以蔡元隆爲首的作戰不力將領,李秀成就只能是連夜升帳議事,討論如何調整軍隊佈防。結果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李秀成才無比煩惱的發現自己能走的路已經不多,基本上只剩下了三個選擇。
“忠王千歲,我們現在就只剩下三個選擇了,一是解除雨花臺的包圍後,把各路軍隊撤到其他要害位置去,扼守其他城外險要,繼續憑藉地利與妖兵周旋,把妖兵拖進消耗戰。”
“第二個選擇是收攏兵力,把我們的軍隊集中在七橋甕、上方橋和土山一線,以秦淮河爲防線與妖兵對峙,把妖兵拉進消耗戰。”
“第三個選擇……。”說到這裡,李書香的聲音有些微弱,遲疑了一下才說道:“就是請天王萬歲恩准,讓我們的主力進駐天京城內,憑藉城牆工事抵禦妖兵攻勢。這也是我們的最好選擇,天京城大,駐紮得下我們這麼多軍隊,城牆又堅固,城防工事也十分完善,足夠抵消妖兵的槍炮優勢。”
李秀成不吭聲,許久後才轉向洪秀全強行派給自己的監軍莫仕暌,問道:“莫秋官,你說天王萬歲會不會答應讓我的主力進城?”
“這個……。”莫仕暌遲疑着沒有立即回答,然後還反問道:“忠王千歲,難道現在的情況,你的軍隊進城纔是最好選擇?”
“不錯。”李秀成點頭,沉聲說道:“天京戰場太大,讓我的軍隊繼續各守險要,只會給妖兵把我的軍隊各個擊破的機會。全面退守秦淮河東岸也作用不大,秦淮河並不寬,不是很難逾越,妖兵曹炎忠部又已經奪佔了秦淮河東岸的方山陣地,隨時可以北上接應妖兵渡河。只有退進城裡守城,我纔有把握長時間擋住妖兵,等到轉機出現。”
“這……。”莫仕暌還是非常爲難,猶豫着說道:“忠王千歲,天王萬歲能不能答應讓你進城,臣下真不敢去揣測天王萬歲的心思。但臣下認爲,這個可能很小很小,那怕是蒙時雍蒙掌率和燕王千歲(秦日綱)副掌率,也不可能會答應,他們倆不點這個頭,天王萬歲就更不可能會答應。”
“爲什麼?”李秀成追問道:“蒙時雍和秦日綱,爲什麼也不會答應?”
莫仕暌更是猶豫,還偷偷去看左右,李秀成會意,說道:“莫秋官如果不方便的話,可以到我耳邊來說,我保證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信得過李秀成的人品,莫仕暌還真湊到了李秀成的耳邊,低聲說道:“忠王千歲,你還有這麼多兵馬,威望又這麼高,進了天京城後,蒙掌率和燕王千歲馬上就能被你徹底踩在腳下。臣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擔心他們會有這個考慮。”
李秀成嘆了口氣,知道莫仕暌說的是掏心窩子的話,自己率軍進城後是會嚴重威脅到蒙時雍和秦日綱的地位,但李秀成又不肯死心,覺得屢有前科的秦日綱倒是肯定這麼鼠肚雞腸,少年老成的蒙時雍卻未必是這樣的人。所以盤算了一下之後,李秀成還是吩咐道:“書香,你拿着我的令牌連夜進天京城去見蒙時雍,請他無論如何都要幫你在今天晚上之內見到天王萬歲,替我求天王萬歲恩准,讓我率軍進駐天京城內。”
“忠王千歲,臣下沒這個把握啊?”李書香聲音有些顫抖的說道。
“不管你有沒有把握,都要替我試一試。”李秀成冷冷說道:“天王萬歲如果不答應,你就替我長跪不起,跪到天王萬歲答應爲止。放心,看在我的面子上,天王萬歲不會殺你。”
被迫無奈,李書香只能是帶着李秀成的令牌和囑託進城去了,然而不眠不休的等到了天亮,李秀成卻始終沒有等到李書香的消息,相反倒是等來了吳超越派遣大將畢金科率領生力軍出陣,向昨天已經損失慘重的太平軍鄧光明和汪海洋兩軍營地發起進攻的噩耗。李秀成聞報大嘆,罵道:“狗孃養的超越小妖,真是連口氣都不想讓我喘啊!”
“忠王千歲,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幫李秀成率領中軍的忠二殿李容發開口,提醒道:“鄧光明和汪海洋他們昨天都損失不小,怕是很難擋得住妖兵的進攻,是給他們派援軍?還是讓他們轉移?要早做決斷啊。”
“再等一等。”李秀成面無表情的說道:“上午了,李書香那邊該有消息了。”
很可惜,還是在等到了下午時,等到了吳軍率先攻破了汪海洋的營地之後,李秀成纔等來了被五花大綁着的李書香,還有洪秀全呵斥自己的旨意,“李秀成,你派忠殿臣子到朕的金龍殿上又哭又鬧幹什麼?朕叫你殺退妖兵,你卻要率軍進城,進了城如何打妖兵?這次饒你,下次再敢提率軍進天京城,天法不容!欽此!”
聽完了洪秀全的聖旨,又看了看額頭上血跡斑斑並且一直淚流不止的李書香,李秀成沒有任何的表情,很是平靜的對李書香說道:“你盡力了,我不怪你,全面退守秦淮河東岸……。”
平靜說到這,李秀成又無比頹然的在心裡補充了三個字,“等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