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晉安長公主與瑩陽真人回京,晉王府又恢復了從前的“軌跡”,章臺園裡仍然時不時就設宴玩樂,但坐陣的人又變成了苗冬生,晉王殿下懷揣着依依不捨又迫不及等的矛盾心情悄悄趕往廣陽,投身戰場,晉王妃照樣忙於各項政務,秦霽與婷而仍然協理着內宅諸事,齊姬每日都會出府,履行王妃交付給她巡看市坊的職責,謝姬依若無慾無求,元姬仍在思恩處禁足——這個人幾乎被整座晉王府遺忘了。
一日傍晚,江懷悄悄稟報王妃:“思恩處看守來告,元媵人想求見王妃。”
故而次日,王妃便繞經王府東側門,穿過那條靜僻無人的夾道,來了思恩處。
元氏在七月底便順利生產,是一個男孩兒,當日便被晉王妃帶了出府,交給她手下親衛撫養。
這個親衛隸屬白魚統管,自是心腹,已經娶妻,妻子卻多年不曾有孕,親衛甚至求告王妃讓醫官診治,結果被董瀾生徹底宣告了“死刑”,那親衛倒也是有情有義,縱然妻子不能生育,也不願將其休棄,原就打算着領養一子防老,可惜雖然先後抱養了兩個孤兒,都沒能養活,相繼夭折了,元氏產子,十一娘便起意讓親衛夫婦撫養,當然沒有告訴元氏她兒子的去向,只用“交給可靠人撫養”的話搪塞過去。
而元氏求見王妃,當然也是因爲牽掛兒子,想要打聽細緻情況。
“前些時候我還遣人去看望了一回,說是已經有九斤體重,能吃能睡,不怎麼愛哭,常常咧開嘴笑,就是還笑不出聲來,眼睛烏亮有神,很惹人喜歡。”十一娘倒能體諒元氏身爲人母牽掛孩子的心情,酌情告訴了一些孩子養父母的情況給她聽:“家境優渥,衣食無憂,婦人自己不能生養,視孩子有若己出。”
元氏聽得淚水漣漣,當然想要更加詳細的消息,卻也知道王妃不會告訴她,咬着脣角滿懷期翼地看着十一娘:“待孩子更大一些,王妃能否找個藉口,抱來給我看上一眼,即便遠遠一眼也好。”
“到時再說吧。”十一娘並沒有一口答應。
元氏這時已經能夠下牀,體形也恢復得不錯,雖然相比從前還是略爲豐滿,倒也不像是已經生育的婦人,她衝着王妃長長一揖:“王妃不計前嫌,庇我產子,還能告訴我孩子諸多情況,我心裡感激,但我說不出來那些花言巧語,只能承諾,元婉慧這個人,今後便任憑王妃驅使了,只望王妃莫要忘記我那孩兒,廢心照看着些,顧全他平安喜樂,只要他能順順利利長大成人,一生衣食無憂,王妃便是讓我去死,我也決無二話。”
十一娘倒也沒與元氏客套:“待這年過去,除夕宴時再解你禁足,你我以前是什麼樣,今後仍是那樣相處,可別讓旁人看出已經化干戈爲玉帛,心生猜疑。我呢,也會對你更加苛厲,今後不會再許你自由出入。”
她轉身欲走,卻又聽元氏提醒:“王妃要小心任氏。”
十一娘心裡“咯噔”一下,生怕自己用力過猛,導致元氏當真感恩肺腑,把太后的計劃如實告訴,於是裝作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任氏有何貪慾我哪能不知?可憑她手段,將我取而代之也就是癡心妄想而已,元媵人也不用爲我操心,你只要記得,不要讓令尊與毛維同流合污即可。”
元氏目送着晉王妃走得不見影,才又斜靠軟榻,想起自己連眉眼都來不及看清便送出去交給他人撫養的兒子,又忍不住淚流如注,而她身邊跟來思恩處的僅僅兩個心腹,自是勸解一番,其中一個問道:“媵人爲何不乾脆告訴王妃,太后對晉王殿下……”
“這話不能說!”元氏瞪向婢女:“晉王死了,王妃纔有活路,要是王妃真對晉王動情,必然會想盡辦法阻撓,豈不被太后遷怒?要是王妃對晉王無情,這事她知不知道便不重要了,我又何必多此一舉?”
“媵人難道就不擔心,萬一王妃產下嫡子,將來晉王世子怕是難逃太后毒手。”
“到時再提醒王妃也不遲。”元氏垂下眼瞼:“等晉王死了,晉王妃當然不可能還留在晉陽,到那時我再告訴她,讓她想辦法把孩子送走上報夭亡,也算還了她這份恩情。”
主僕三人完全不察她們這番交談,被隔牆之耳聽去,那當然是十一娘安排的暗探,所以十一娘很快就聽說了元氏的打算,笑問碧奴與阿祿:“你們怎麼看?”
阿祿笑道:“想不到元姬還算知恩圖報,應當不至於再與王妃爲敵。”
碧奴也道:“要說來,王妃與元姬之間的確沒有深仇大恨,元姬從前挑釁,不過是爲姚姬不平罷了,她雖刁狂,倒也不算陰險,這回能母子平安,多得王妃庇護,她知恩圖報也是情理之中。”
沒有深仇大恨?十一娘卻不這麼想。
她能夠確定當年裴鄭二族之禍,少不了元得志這麼個推手幫兇,她絕不會放過元得志,雖說她還不至於遷怒元氏,也沒有那麼狠惡一定要讓元得志一門死絕,但她遲早會成爲元氏的殺父仇人,這算不算深仇大恨呢?
不過十一娘當然不會珍惜與元氏之間的“友情”,更不可能因爲元氏的知恩圖報便放過元得志,也不會煩惱元氏日後會不會與她爲敵,將她恨之入骨,當她答應元氏產子,並且將那孩子交給親衛撫養時,就沒想過有朝一日促成元氏母子團圓,她也不會再讓元氏多看孩子一眼,遠遠的看也不行。
所以交待二婢:“無論元姬是真情還是假意,都不能放鬆對她之戒備,她那孩兒去向,你們要謹記必須守口如瓶,尤其是元姬之家書,千萬不能忘記察閱。”
見王妃如此認真嚴肅,二婢當然不敢大意,趕忙稱諾。
阿祿又見王妃這時有空,想起世父江迂的叮囑,正好說出來問王妃示意。
“世父聽秦孺人告訴,惠風心急着要爭寵,很有些迫不及待了,這事殿下原本已經默許,只秦孺人卻想不到辦法怎麼說服王妃舉薦惠風,反倒是向世父請教,世父想着,大約也只能讓柳媵人‘有孕’,王妃纔會覺得情勢逼人,啓用惠風爭寵,正好也能考驗一下秦孺人,會否再度心生歹意。”
十一娘考慮了一番:“已經是第三年,殿下又是姬妾成羣,甚至還不斷‘寵幸’章臺園內侍婢,若再無音訊傳出,也顯得太過蹊蹺,倒是該讓太后知察殿下子嗣艱難背後‘真相’。”
雖說十一娘早有準備,許久之前便“造成”婷而宮寒難孕,再兼扈娘是被英國夫人灌了絕子藥,無孕也說得過去,可任氏有寵,一直沒有身孕多少有些玄奇,更不說章臺園裡那些侍婢——
任氏雖說是被十一娘及賀燁聯手下毒,但普通醫者卻診斷不出,而那些侍婢承寵也不過是障眼法,但是這些事情太后卻不可能知道,爲了讓賀燁風流浪蕩的形象更加逼真,晉王府裡也該發生動靜了,至少得有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才能解釋晉王殿下爲何子嗣艱難。
十一娘既然有了意識,立即展開行動,私下與婷而、江迂等人商討,於是未隔多久,婷而便再度身體不適,經田埠楔這良醫正診治,喜訊傳開——柳媵人有孕,恭喜殿下將爲人父。
江迂喜氣洋洋精神抖擻地告訴秦霽:“可不到了時機?柳媵人有孕,最焦急莫過王妃,爲了制衡柳媵人,光靠任姬可遠遠不夠了,孺人大可獻策,向王妃舉薦惠風。”
然而秦霽卻一點不覺得驚喜,強作鎮定的送走了江迂,轉身便將一套茶具砸了個粉碎:“不是說柳氏有宮寒之症?她怎麼會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