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愁飛已經不再帳篷裡了,可帳篷卻不會平靜下來,沒過多久,王動就來了。他說的話跟白愁飛不同,但打的賭卻跟卻跟白愁飛一樣,他對他的朋友,同樣有着真正的信心!
王動走出帳篷,看見已經站在了旁邊的白愁飛笑笑,一起靜靜的等待着
又有人來了。來的不是林太平,是紅娘子、郭大路和燕七。
他們進來的時候,王動已不在這帳篷裡。
看他們臉上的表情,顯然和王動剛纔同樣驚異——無論誰也想不到陸上龍王會是這麼樣一個人。
他們來的目的也和王動一樣,因爲他們對朋友也同樣有情感和信心。
“信心”確實是樣很神奇的東西,好像永遠都不會令人失望的——友情也一樣。
林太平比他們到的晚一些,卻並沒晚多少,林太平也並沒讓他們失望!
陸上龍王斜倚在虎皮軟榻上,看着林太平。
這是他親生的兒子,他的獨生子,他已將近有十五年未曾見過他。
可是他在看着他的時候,就好像和看着王動時並沒有什麼兩樣。
過了很久,他才伸出手,指了指王動剛纔坐過的狼皮墊,道:“坐。”
林太平沒有入座。
他的身子已僵硬,冷而僵硬,但他的眼睛卻彷彿是潮溼的。
他對着的,是他的父親,十五年未曾見過一面的父親。
他眼淚還未落下,已很不容易。
陸上龍王臉上還是全無表情,但眼角卻似忽然多了幾條皺紋,終於輕輕嘆息了一聲,道:“你長大了,而且看來很有自己的主意。”
林太平的嘴還是閉得很緊。
陸上龍王道:“你若不願說話,爲何要來?”
林太平又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道:“我知道你從來不願聽廢話。”
“是的。”
“你是不是一定要玉家的人全都死盡死絕?”
“是的。”
“現在玉家已只剩下一個人。”
“是的。”
林太平的手也已握緊,一字字的說着:“你若殺了她,我也一定要殺一個林家的人。”
陸上龍王沉下了臉:“你要殺誰?”
林太平的話很淡:“我自己。”
陸上龍王盯着他,眼角的皺紋更深。
這是他的兒子,他骨中的骨,血中的血,這少年身體裡活着的血,也和他是一樣的,一樣的倔強,一樣的驕傲。
誰也不能改變這事實,連他自己都不能。
陸上龍王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你應該知道,林家人說出的話,是永無更改的。”
林太平承認“我知道,所以我才這麼說。”
他又接着說着“我也知道她和你並沒有仇恨,甚至從來沒見過你。”
陸上龍王冷笑“她又是你的什麼人,你爲什麼一定要她活下去?”
“因爲她活下去,我才活下去。”
“你們的情感已如此深?”
林太平咬着脣“本來我也不知道的……”
陸上龍王打斷了他的話,問着:“你什麼時候才知道?”
林太平有些沉默“你要殺她的時候,你殺了她你真的會很愉快?”
陸上龍王沉默着。
林太平看着他的父親“你自己也不能確定,是不是?但我卻可以保證,你殺了她之後,一定比不殺她時更難受。”
陸上龍王沉着臉“你真的甘心爲她死?”
林太平笑笑“死並不容易,但也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
“她呢?她是不是也肯爲你做同樣的事?”
林太平沉默着,也只能沉默。
“你也不能確定,是不是?”
林太平緩緩的說着:“那也許因爲他們家的人,並沒有要殺我,並沒有將你們上一代的仇恨,算在我們下一代人的身上。”
陸上龍王目光閃動,突然開口“好,我答應你,可是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
“她若也肯爲你犧牲自己,那就證明你們的情感已足夠深厚,我就讓她走。”
“否則呢?”
陸上龍王冷冷的看着林太平“否則你就該明白,她根本不值得你爲她死。”
林太平的手握得更緊“你難道是在跟我賭?用她的命來賭?”
“這至少賭得很公平,因爲無論勝負都由她自己來決定。”
“我怎知是否公平?”
“我保證你一定可以看到的,但你也一定要答應我一件事。”
林太平在聽着。
“未到勝負之前,你絕對不插手——無論誰都不能插手。”
他目光如刀鋒,一字字接着說着:“否則這場賭就算你們輸了。”
帳篷後垂着重簾,暗得很,從外面根本無法看到裡面來。
但簾內的人,卻可以看得見前面發生的事。
白愁飛、王動、紅娘子、郭大路、燕七都已在這裡,也已聽到林太平所說的每句話,每個字。
他們覺得很安慰,因爲林太平並沒有令他們失望。
可是玉玲瓏呢?
現在不但她自己的性命,已被她自己捏着,連林太平的性命都已被她捏在手裡。
這也是林太平自己下的決定,顯然他對她也同樣有信心。
她會不會令他失望?
他們聽到陸上龍王又在問:“你知不知道她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
林太平的回答很簡單:“那已是以前的事了,我就算知道,也已忘了。”
陸上龍王有些詫異“她用了什麼手段,使你能如此信任她?”
“她用了很多種手段,但有效的卻只有一種。”
“哪種?”
“她說了真話。”
林太平一字字緩緩接着說着“她本不必說的,也沒有人逼她,可是她說了真話。”
也不知爲了什麼,聽了這句話,紅娘子的頭忽然垂下。
然後林太平也走了進來,看着他們,目光中充滿了感激。
他的朋友也沒有令他失望。
他們就在外面,看着玉玲瓏走進帳篷,看着玉玲瓏跟陸上龍王對話,看着陸上龍王出神入化的武功,聽着事情的開始,看着事情到結束…
陸上龍王的聲音冷酷而又銳利,讓在後面聽着他們說話,看着他們說話的人都感到緊張!
“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立刻就讓你走,從此絕不再找你。”陸上龍王的話從來都是真話,他既然這樣說了,那他自然就會這樣做!
玉玲瓏忍不住的問着“什麼事?”
“只要你從此不提你和我兒子訂下的那門親事,從此不再見他。”陸上龍王的條件對他來說沒有絲毫的過分
玉玲瓏的臉色卻變了,顫聲道:“你……你要我從此不再見他?”
“從今以後,你只當世上根本沒有他這麼樣一個人,只當從來沒有見過他,你一樣還是能活得很好的。”他笑了笑,淡淡的說着:“世上的男人很多,你說不定很快就會忘了他。”
玉玲瓏臉色蒼白,身子又開始顫抖“我若不答應呢?”
陸上龍王悠然“你爲什麼不答應?你死了之後,豈非還是一樣見不到他?”
玉玲瓏慢慢地搖了搖頭,有些失神的喃喃着“不一樣……絕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玉玲瓏悽然一笑“你不會懂的,你這種人永遠都不會懂的。”
她笑得雖淒涼,但目中卻又彷彿充滿了一種神秘的幸福之意。
因爲她已愛過。
這種感覺既沒有任何事能代替!也沒有任何人能奪走。
無論她愛的是苦是甜,至少已比那些從未愛過的人幸福得多。
陸上龍王看到她面上的表情,自己的臉色似已變了,忽然從金樽旁的一隻碧玉壺中,倒出了一杯慘碧色的酒,沉聲說着“你若真的不答應,就將這杯酒喝下去,從此也不再有煩惱。”
玉玲瓏盯着這杯毒酒,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着“我只能答應你一件事。”
“什麼事?”
玉玲瓏目光凝視到遠方,眼神卻有些溫柔“我絕不能忘記他,也絕不會忘記他,我無論是死是活,我心裡總有他,無論你有多大的本事,也拿我沒辦法。”
她忽然衝出,將那杯毒酒喝下。
然後她的人也立刻倒下。
可是她的嘴角,卻還是帶着那種神秘的、幸福的微笑。
因爲她知道,此後無論是天上地下,都沒有人再能要她忘記他了……
陸上龍王似已怔住。
世上居然真有這種人,這種情感,這的確是他永遠不能瞭解的。
林太平已衝了過去,撲倒在玉玲瓏身上。
陸上龍王沒有去看他,已不忍再去看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太平才站起來,臉上毫無血色,眼睛裡卻滿是血絲,瞪着他“你答應過我的……”
陸上龍王只長長嘆息了一聲,似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林太平的指甲,已經刺進了自己的拳頭“你答應過我,一定會做得很公平,但現在……”
陸上龍王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這並不公平,但世上不公平的事本就很多,一個人若想活下去,就應該學會忍受這種事。”
林太平慘笑“我學不會,永遠都學不會……”
他臉上的表情忽然也變得很神秘,很奇特,嘴裡甚至也露出一絲和玉玲瓏同樣的微笑,慢慢地接着說着“我只知道世上絕沒有人能要她忘記我,也絕沒有人能要我忘記她……”
聽到這句話,看到他面上的表情,郭大路的熱淚已忍不住泉水般奪眶而出。
他了解這種人,瞭解這種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