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得另一個人接口道:“要我說,這也是便宜他了。做了通敵賣國的勾當,害死了那麼多人,卻還享受了這麼多年的榮華富貴,他的命還算是不錯的。”
“你說着這話的確是不假,他的命的確是不錯,要不然皇上怎麼會放過他的妻兒老小呢?他做下的那些事情,樁樁件件可都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啊。”
這個時候,正在埋頭吃飯的許宓也不由擡起頭來看着溫悅汐,卻見溫悅汐只是靜靜坐在那裡,目光盯着滴了幾滴菜湯的桌子,像是看入了神一般,許宓見狀也沒打擾她,一邊繼續扒着碗裡的飯,一邊支起耳朵來繼續聽隔壁桌上兩個男人的閒談。
“皇上放過了他的妻兒老小,這事兒你是從哪裡聽說的?不可信吧,光是憑着毒害太子妃一條就足以株連九族了,更別說通敵賣國,害死主帥的事情了,皇上怎麼會放過他的妻兒老小?”
“你還別不信,這事兒千真萬確。我聽說,皇上是看在什麼請願書的份兒上,這才放過了他們溫家的婦孺。”
“請願書?這是什麼東西?”
那男人輕咳了一聲,做出‘聽我仔細說與你聽’的架勢,開口道:“是這麼回事兒,當年這溫韋良不是通敵賣國,向啓辰的二皇子透露了我們昊黎這邊的行軍路線嗎?正因爲他這一番透露,所以才害死了平晏侯夫婦,以及跟他們一起的那些將士嗎?所以啊,這溫韋良爲了保住自己妻兒老小的性命,就一一找到那些將士們的親人,帶着自己的妻兒老小一起上門求情,希望他們放過他的妻兒老小,所以纔有了這請願書。”
“啊?!”另一人的語氣顯然很驚訝,“所以被他害死的那些將士的親人竟然都願意放過他的妻兒老小?他們不是應該恨他纔對嗎?”
“反正就是這麼回事兒,我估摸着溫韋良他們一家爲了弄到這請願書也沒少受苦,我聽說溫韋良在被拉出去示衆之前,兩條胳膊都斷了,估計也是因爲這件事。被人潑糞、扇耳光什麼的,這都算是小意思了,聽說他那兒子也沒少捱打,畢竟害死了人家的親人,讓人家出出氣也沒什麼可說的。”
“要說也是,畢竟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了,當初再這麼悲痛,十幾年過去了,也該是淡了的。若是當初人剛死,就弄這麼一出,我想着那些將士的親人是怎麼都不會諒解他們一家的。這溫韋良能想出這麼一招,也算是聰明之舉了,最起碼還有餘地能搏一搏,爲自己的妻兒老小爭取一條活路。只是這件事那蔚王妃能同意嗎?她的父母可都是被溫韋良給害死的。”
聽到這話,許宓不由又是擡眸看向溫悅汐,而此時的溫悅汐已經緩緩起身,沒有再繼續聽下去了。
就在溫悅汐從她身邊走過的時候,許宓聽到隔壁桌上那人道:“稀奇就稀奇在這兒,那請願書上還落下了蔚王妃的名字,這可是那溫韋良萬萬不敢作假的。”
把那聲音甩在身後,溫悅汐一步一步踏上樓梯,神情沒有一絲波動。
吃完早飯之後,溫悅汐他們便是啓程繼續往西走,許宓騎了這麼多天的馬,一路追趕他們而來,也的確是有些累了,所以也便是跟溫悅汐一起坐了馬車。
馬車之中,許宓時不時偷看溫悅汐一眼,終於看得溫悅汐不耐,忍不住開口道:“行了,別偷瞄我了,有什麼話就說吧,這麼欲言又止的可一點兒都不像你。”
“方纔那兩個人說的都是真的啊?你真的在那請願書上落了筆?”
溫悅汐輕輕點頭,“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孟立夫自然是罪該萬死,株連九族的刑罰是律法規定,誠然,這刑罰有一種殺一儆百的效果。只是……”說到這裡,溫悅汐頓了一下,“孟夫人她曾經提醒過我,她一直在竭力想要勸孟立夫帶着他們離開京城,回到北疆去,她一直試圖想要阻止孟立夫對我的不利。若是我從來不認識孟夫人是誰也就罷了,可是我跟她見過很多次、說過不少話,我知道她不是一個該死的人。”
許宓看了看溫悅汐的神色,然後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我能瞭解那種心情。”
“其實這個主意是我給孟立夫出的。”溫悅汐幽幽道。
“是因爲孟夫人嗎?”看得出悅汐對孟夫人有憐憫之心。
溫悅汐點頭,“看着她爲了保住自己兒子一命在我面前下跪的樣子,我的確是心軟了,而且,因爲孟立夫的事情,我也利用過她,所以就當是我還她的。”
正因爲如此,她纔會在出發去找鏡虛道長的那日,先去刑部見了孟立夫,在請願書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不管自己能不能活着回來,總算是了了一樁心事了。
如今孟立夫死了,這件事也算是塵埃落定了吧?想到這裡,溫悅汐卻是搖了搖頭,孟立夫死了,可是啓辰的二皇子還活着,他終究不會甘心就這麼銷聲匿跡的。
許宓點了點頭,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坐在溫悅汐的身邊沉默着,心思慢慢地也就飄遠了,這個時候爹和娘已經已經到了京城了吧?不知道他們在得知自己離開京城來追悅汐的事情之後會有什麼反應,總之,回去之後,少不得挨一頓罵了。今早離開客棧之前,自己已經寫了一封信讓人給送到京城慶王府去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京城,段映湛一定會幫自己把信轉交給爹爹的吧?爹爹肯定又要發火了。
這麼想着,許宓便是不由嘆了一口氣,一旁的溫悅汐聽見了,轉頭看她道:“好端端的,怎麼嘆起氣來了?”
許宓是下定了主意要跟着溫悅汐他們一起走了,當然不想說出自己心中的擔憂,於是故作遺憾地道:“可惜了,如果挽禎也能跟我們一起就好了。”
溫悅汐不由失笑,“你還真當我們這是出去遊玩兒啊?”
其實師父和挽禎給自己寫了信了,她們離開之後也聽說了不少有關於自己的事情,也知道自己的病情越發嚴重了。師父是回去京城照看自己的,只是自己拒絕了,就算師父回來,結果也不會有什麼改變,而且她跟挽禎難得有母女兩個獨處的時候,自己也不想打擾了她們本來的計劃。
再說,這一去,還不知會是個什麼情況,何必再把她們母女兩個拖入其中,如果不是宓兒太倔的話,自己也不會讓她跟着一起去的,只是事到如今,已經沒有辦法,只能讓她跟着了。
許宓亦是勾了一下嘴角,然後伸手撩開身旁窗口紗簾的一角,看了看騎在馬走在前頭的段蔚予,之後才轉頭看着溫悅汐,壓低了聲音問道:“如何?你跟蔚王殿下商量好了嗎?打算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告訴我了嗎?”
“那你可坐穩了啊。”
許宓聞言挑眉,“怎麼着?嚇唬我啊?來,說來聽聽,我看看到底是多大的秘密。”
隨着溫悅汐一點點把所有的前因後果都跟她講清楚,許宓臉上的神情也慢慢有了改變,一直到溫悅汐的話音落下,她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悅汐,你剛剛說的這些……其實是唬我的吧?”蔚王殿下除了王爺的身份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神秘的身份,而悅汐竟是曾被一個道士斷言活不過十二歲,現在要去找什麼鎮魂珠?
“你以爲呢?我沒事兒閒得無聊編這些來騙你啊。”
“悅汐啊,你有沒有……”話正說着,許宓卻是突然停住了,搖了搖頭,然後轉過頭去假裝看外面的風景。
“你以前不是最討厭別人說一半留一半的嗎?怎麼現如今你自己也弄起這一套來了,有話就快說。”
許宓連忙搖頭,“沒有,我就是想問你,你有沒有……帶吃的?我肚子有些餓了。”她本來想問的當然不是這個,她方纔其實是想問溫悅汐難道就沒有懷疑過佟芷婧說的話其實是故意騙他們的嗎?知道悅汐去了那道觀裡找道士,她就胡編亂造出來一個什麼鎮魂石,目的不過是想把蔚王殿下引去罷了。
而她之所以問了一半突然頓住,是因爲怕自己問出口以後,悅汐心裡這最後一線希望都沒有了,不管怎麼樣,她願意跟悅汐一樣,相信這是真的。
溫悅汐盯着許宓看了片刻,然後從車廂一側的菱花木格中取出了包着的幾塊點心遞給許宓,“喏,吃吧。”
其實溫悅汐心裡當然也很清楚,許宓方纔要問的絕對不是什麼點心的事情,不過既然她停住了沒有再問,想必也有她自己顧慮,自己也就別在追問了吧。
隨着他們越往西走,這天氣也愈發熱了起來,許宓這個人向來有些‘沒心沒肺’,所以這一路上就數她話最多,不過有她在,整個氣氛比之前輕鬆多了,有的時候也是讓溫悅汐生出一種錯覺,他們倒好像是真的出來遊玩的似的。
不過,接連不停地趕路提醒着溫悅汐,這並不是遊玩。看着不遠處巍峨的大山,溫悅汐心中暗暗沉了下來,前面的路越來越不好走了……
……
這天在日落之前,他們拿着文書順利進了重重把守的關隘。
許宓一邊撩着簾子看着外面的那些身穿盔甲的官兵,一邊低聲對溫悅汐道:“我們這就進了拓宛境地了。”
溫悅汐低低應了一聲,有些有氣無力。
許宓連忙扶住她的胳膊問道:“沒事吧?”最近這幾日的路都不太好走,翻山越嶺的,悅汐的身體本來就很虛弱,這幾日也是辛苦她了。
溫悅汐輕輕搖了搖頭,“還好。”只是感覺有些累。
段蔚予也知道這幾日顛簸之下,溫悅汐定會有些吃力的,所以在住進了客棧之後,對谷易遊道:“你去跟我們的人吩咐一下,明天不趕路了,大家都休息一天。”
“是,屬下知道了。”
谷易遊退下之後,段蔚予推門走進房間,綠弗已經扶了溫悅汐躺在牀上,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仿若脆弱的嬌花一般,讓人只想細心呵護。
段蔚予坐在牀前,伸手輕輕撫摸着她柔軟的長髮,口中喃喃道:“或許,打從一開始,我就不該讓你跟我一起來這裡。”
溫悅汐聞言接口道:“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我定然比現在還不好,擔憂和焦慮定會把我煎熬得比現在更糟糕。”
段蔚予點頭笑了笑,“我何嘗不知道你的性子,我也只是說說罷了。好了,你先休息會兒吧,等會兒我叫你起來吃飯。”
溫悅汐也便是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結果溫悅汐這一睡,便是一直睡到了次日的早上,準確地來說,她是被許宓的聲音給驚醒的。
“悅汐……”許宓還未進門就已經喊出了聲,帶着一種朝氣蓬勃的味道。
原本坐在桌旁的綠弗聞聲趕緊起身走了出去,迎面碰上剛走進門來的許宓,連忙壓低了聲音道:“郡主還沒醒呢。”
許宓聞言趕緊捂住了嘴巴,同時不由壓低了聲音道:“還沒醒啊?”雖然聲音是刻意壓低了的,但是裡面驚訝的意味還是能聽得出來的。
綠弗點了點頭,許宓伸頭朝着裡面看了一眼,正打算要轉身離開,卻聽到溫悅汐的聲音從裡間裡傳來,“許姑娘,你這一大清早地,吼這麼大聲嚇人呢?”
溫悅汐一邊說着,一邊已經從牀上坐起身來,既然她已經醒了,許宓也就不打算走了,徑直朝着裡間走了進去。
“一大清早?這都什麼時辰了,太陽都升得老高了,你還一大清早呢。”
溫悅汐揉了揉眼睛,朝着窗外看了一眼,這才道:“我睡了這麼久啊?”
綠弗一邊把外衣給溫悅汐放好,一邊道:“昨天晚飯的時候,怎麼叫您都不肯起牀,今天早飯也沒吃,我這就去吩咐廚房做兩個菜來。”
溫悅汐淡淡應了一聲,綠弗也就走開了。
溫悅汐一邊傳衣服,一邊問許宓道:“你看起來倒是興致勃勃的,怎麼了?有什麼好事兒嗎?”
“我能有什麼好事兒,就是第一次到這麼遠的地方來,感覺挺新奇的,原本想要跟你一起出去逛逛呢,可是你竟然還沒起牀。”
溫悅汐含笑道:“你得體諒我,我現在的狀況不比以前了。”
聽到溫悅汐這麼說,許宓一時不知道該接什麼話,不等她沉默下去,溫悅汐就笑着道:“其實這就是這幾天接連趕路給鬧的,這幾段路實在是太不好走了。這麼長長地睡了一覺,感覺好多了,正好我對這裡也好奇得很,等會兒我吃過飯之後,我便跟你一起出去看看。”
許宓聞言立刻又是開心起來,但還有些不放心地看着溫悅汐,“你的身體真的沒問題嗎?”
“放心吧。”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她也想停下來看看,這裡跟昊黎究竟有什麼不一樣。
溫悅汐吃過早飯之後,便是跟溫悅汐一起去隔壁房間找段蔚予,既然要出去,最起碼也要跟段蔚予說一聲。可是她們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佟芷婧的聲音,她的情緒顯然有些激動,“你這樣耽擱是不行的,難道你不顧溫悅汐的身體了嗎?她隨時都有可能一命嗚呼的。”
“別再讓我聽到這四個字。”段蔚予的聲音不高,但是冷意森森,彷彿能滲透門板,浸到溫悅汐和許宓的身上一般,她們兩個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
而就在她們不知這個時候該進去還是不進去的時候,房門被人打開了,段蔚予就站在她們二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