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惠琴在小唯和小愛的懷裡,哭了很久很久。
也是在那一晚,惠琴在小唯和小愛的牀邊,告訴了她們,有關荊棘鳥的故事。
“一生只唱一首歌,一首歌只給一棵樹……”
“每個女生都會是荊棘鳥,而每隻荊棘鳥,都會有一棵獨屬於她的荊棘樹……只是啊,漂亮的荊棘樹太少,好看的荊棘鳥卻很多,於是,很多注重外表的荊棘鳥,就會不約而同地找上同一棵樹……”
“但是,每棵荊棘樹,只需要一隻荊棘鳥,那麼餘下來的荊棘鳥又該怎麼辦?”
一下一下,摸着女兒的頭髮,惠琴的聲音,遙遠而幽邃,一點一滴,就像沁涼的地下水般,浸透了兩個小女孩有些疲憊的心。
聽着聽着,小唯和小愛相互依偎着,沉沉睡去。
然後,在睡夢中,一滴一滴,又有冰冰涼涼的東西,落在小唯的臉上,久久不散。
那是……媽媽的眼淚,對嗎?
媽媽她……又在哭了是麼?
好傻!媽媽你好傻!爲什麼要哭呢?不要哭!哭醜了,爸爸也不會心疼你啊!
其實,小唯想和惠琴說,就算爸爸不回來,也沒有關係!等小唯長大了,小唯可以代替他,保護你啊!
可是,濃濃的睏意襲來,小唯睜不開眼。
小唯想,等明天天亮了,她再告訴她媽媽:她會努力長大,長成勇敢的騎士,永遠守在她身邊!
吶!媽媽,再等等喔!等小唯長大,小唯會幫你罵爸爸,小唯會幫你欺負那個搶走了爸爸的壞女人,所以,媽媽要乖!不要哭了,有點耐心,等小唯長大,好不好?
可惜,惠琴終究沒有那份耐心,等小唯長大。
而小唯想說的這些話,也沒有機會,對惠琴說出口。
惠琴走了。
在小唯和小愛從夢裡轉醒的第二天,惠琴留下一張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沒有回來過……
那天早上的陽光,暖暖的,是一種很美麗的金色。
輕輕推開母親的房門,牽着妹妹小手的小唯,一眼就看到了大牀上,那個正在熟睡的睡美人——她和小愛的媽媽。
媽媽穿着一件白色的婚紗,臉上化着妝,安靜地躺在那張大牀上。
媽媽身上的那件婚紗,和掛在牀頭那張結婚照裡她穿過的那件,一模一樣。
只是,不同的是,照片裡,穿着婚紗的媽媽,靠在英俊的新郎懷裡,甜甜地笑。那樣的笑,肆意、喜悅而滿足,彷彿,她找到了她的全世界,如一朵花般,盡情綻放,美得讓人屏息。
而現在……
現在躺在牀上的媽媽,蒼白的臉色,沉靜的面孔,雖然她的脣角,同樣帶着笑,可那樣的笑,卻淒涼得讓人好想哭。就好像被人揉碎的花瓣,掉落了一地,再也不復最初的張揚。
偏頭,對妹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小唯拉着小愛的手,悄悄地靠近牀邊。
陽光落進室內,很美的金色,照在她們媽媽的身上,很像墜落凡間的天使。
只是,天使的眼角,有一顆晶瑩的淚,凝固在那裡,動也不動。
小唯愣了愣,下一秒,她不假思索地脫掉鞋子,爬上了母親的牀。
爬啊爬啊,她爬到了她母親的身邊。
側耳,聽聽母親的心跳,她聽不見那熟悉的旋律;伸手,顫巍巍地探向母親的鼻間,她感受不到熱熱的氣息。
“媽媽,你很冷,是嗎?既然這麼冷?爲什麼不蓋被子呢?”小唯抓起惠琴交疊在腹部上的一隻手,不斷搓、不停揉,時不時地呵氣,企圖回暖她媽媽早已冰冷許久的掌心。
“也許媽媽是想等爸爸回來幫她蓋被子吧!”小愛也爬上了牀,爬到了另一邊,捧起惠琴的另一隻手,小心翼翼、輕輕柔柔,亦如她說話的語氣,溫溫吞吞。
“傻瓜!媽媽,你真的很傻啊!”你這麼傻,要她和小愛……怎麼辦呢?
小唯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感覺胸口有一塊地方,痛得很難受。
而另一邊的小愛,只是默默放下了母親的手,悶不吭聲地拉過疊放在一邊的被子,往母親身上蓋。
小愛把惠琴包裹得嚴嚴實實。
遮住了母親的雙腳,藏起母親身上的白色婚紗,小愛回到了惠琴的身邊,很是乖巧地跪坐在那裡。
小唯放下母親的手,轉而抱起她的頭,把惠琴的腦袋放在自己的胸前。
媽媽,不冷了!看!就算爸爸不回來,小愛和小唯,也會幫你蓋被子了……
你好好睡,只是,不要睡得太久!明天,要記得準時起牀送我們去上學喔!
小唯輕輕拍着媽媽的肩,下巴擱上母親的頭頂,她在惠琴的耳邊呢喃着說:“媽媽,再過幾天,就是小愛和小唯的生日了,你記不記得,你答應過,要帶我們去上野公園看櫻花?記不記得,你說,你要在櫻花樹下,吹長笛給我們聽?讓大家都羨慕我們,有一個會吹長笛的媽媽?你還說,最近你學會了做壽司,只是,你好偏心啊!只偷偷摸摸地做給爸爸吃……吶!等你醒過來,你再做一次壽司給我們吃好不好?爸爸不喜歡吃壽司,可是我和小愛卻很喜歡哦!你現在好好睡,睡醒了,再幫我們做,好不好?”
然後,她想了想,開始唱歌,唱小時候,媽媽最喜歡教她們唱的歌。
在小小的掌心裡
握着一朵喜林草
石南花的花蕾
吻着胖乎乎的臉蛋
長長的睫毛
舞動在輕輕的微風裡
你在夢中安睡
甜甜的微笑
暖暖的梨渦
我會一直守護在你身邊
安靜地呼吸
就像羽扁豆的花朵一樣輕
小唯認真地唱着,唱着唱着,淚流滿面,不自知。
小愛安靜地聽着,聽着聽着,她俯身靠在媽媽的身上,小小的臉蛋,貼着冰冷的被面,嗅着上面屬於母親的味道,哽咽着,緩緩閉上了眼。
窗外,陽光正好,可惜,再好的陽光,也驅不散,屋內令人窒息的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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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久集團董事長的妻子、曾經的染野銀行行長的掌上明珠,夜久惠琴自殺了。
但是,夜久正一併沒有對外公佈妻子死亡的真相,在接受媒體訪問時,他“悲痛”地告訴記者,他的妻子,是因病驟逝!
夜久惠琴去世兩個月,夜久正一以兩個只有十歲的雙胞胎女兒,不能沒有母親照顧爲由,決定和他的秘書合島清子結婚。
合島清子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這對兒女,會和她一起入住夜久家。
雖然,合島清子對外宣稱,那雙兒女,是她從孤兒院裡領養的,但是,性喜八卦的記者,還是以那兩個孩子爲線索,順藤摸瓜,最後竟查出了合島清子和夜久正一,在高中時期,曾是恩愛情侶的意外事實!甚至,某些神通廣大的八卦週刊,還把夜久正一小時候的照片和合島清子十二歲兒子的照片放在一起作對比,分析得出,合島清子的兩個孩子和夜久正一,絕對存在某種親密的血緣關係!
於是,最近一期的八卦,夜久正一、合島清子以及夜久惠琴三人間的種種過往,便成了衆人茶餘飯後臆測紛紛的談資。
夜晚,小愛爬上小唯的牀鋪,抱住小唯,緊緊地,不肯鬆手。
“怎麼了?”摸着妹妹的頭髮,小唯不解。
“爲什麼,電視上會說,媽媽是生病過世的?”小愛枕着小唯的肩膀,悶悶地問。
“呵,忘了媽媽那晚說過的話嗎?那個男人……早就是別人的爸爸了!”小唯冷冷地彎了彎嘴角,才十歲而已,她便知道,什麼樣的感覺,叫做恨。她稱夜久正一爲“那個男人”!在她總算弄清自殺是什麼意思、死亡代表什麼的那一刻,爸爸這個詞,在她心裡的字典裡,就被徹底抹殺殆盡了!
“聽谷原管家說,那個女人,過幾天會帶着她的孩子,住到我們家裡來!”小愛的聲音,冰冰冷冷,同樣缺少她們這個年齡段該有的天真甜蜜。雙胞胎的心靈是相通的,她和小唯擁有同樣的想法、同樣的心情,只是,她習慣把那些事藏在心底、冷眼旁觀,而小唯,則是鋒芒外露,主動出擊。
“住進來?”小唯忍不住嗤笑,“她也要有那個資格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