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此處心安是吾鄉（中）
黃昏降臨，豔麗的暮色爲桃源谷帶了另一種極致的美景，在樹下的小屋裡，三個人圍桌而坐。
身體還沒恢復的舞張開小嘴，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滿滿一桌的飯菜，番茄炒蛋，爆炒茄子，甚至還有烤肉，憑嗅覺就可以完全分辨出碗裡的菜餚是什麼。
但這裡似乎是孤島來着？
“是不是很驚訝，連我都吃了一驚，在後面的院子裡種植了許多可以食用的蔬菜，至於這些肉，我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撓了撓頭，白燁解開了身上穿着的圍裙，負責做飯的人當然是他，爲了慶祝久違的重逢，更重要的是，這位曾婆婆似乎不會做飯。
“這是合成肉，利用了一些不爲人知的技術，我的家裡還保留了幾臺機器。”曾婆婆吃力的坐到椅子上，食指大動，她也很久沒吃到像樣的飯菜了，“小子，想不到你還挺有一手的，院子裡雖然有充足的食物來源，但我完全沒辦法把它們變成比較美味的東西呢，哈哈哈……”“可是，能在這種荒島上種出那麼多吃的來，你也很厲害了。”白燁邊說便將菜揀進舞的碗裡，像個操心的父親，“多吃點，你的身體還沒康復，需要補充營養。”舞似乎很不適應這種關心，可她很享受的接納了。
“院子裡的蔬菜也是通過機械自動播種的。”曾婆婆將一塊炒蛋丟進嘴裡，用漏風的牙齒用力咀嚼起來，“我能夠獨自一人在島上活那麼久，都是多虧了那些機器。”“是大災難之前的東西嗎？”在白燁想來，大概是龍族叛亂以前，這裡曾經是人類聚集的一個城市。
“好吃……”吞下一塊熟透的肉塊後，舞低聲呢喃着，“都是你做的嗎，白燁，我可記得以前你根本不會這些。”“已經過去了很多年，老姐和雲依姐在這方面明顯沒什麼天賦，再說了，最早以前也是其他姐姐做的……”兩人不約而同的沉默了一陣，大約是想起了那段不想被忘記的珍貴回憶，即使其中夾雜着許多灰色的東西。
曾婆婆則是毫不理會的大快朵頤着，不斷將肉塊和其他蔬菜揀進碗裡，很難想象這麼一大把年紀的她還有如此恐怖的胃口。
“不會是隱居在這裡的龍族吧？”白燁腦海裡浮現出了祈語吃飯時的豪爽摸樣，“對了，曾婆婆，你在這座島上待了多少年了？”“至少也有十多年了吧。”回答的很是乾脆，曾婆婆的語氣裡似乎沒有太多難受，“那你的家鄉在哪裡？”白燁手中的筷子又一次將茄子挑到舞的碗裡，雙目失明的青梅竹馬用敏銳的鼻子嗅了嗅，悄悄的又丟回到白燁的碗裡，舞從小就討厭茄子，過了那麼多年，還是沒變。
“我的家鄉？”曾婆婆擡起頭，總算停下了吃東西，“嗯……應該算是很遙遠的地方，恐怕花費一輩子都沒辦法回去了，畢竟是烏托邦嘛。”“哦哦，原來是烏托邦，那還真是……”白燁的笑容驟然間凝固，剛剛曾婆婆說了什麼？
“你……是說烏托邦？那是存在於哪個國家的地方……”
“嗯，烏托邦就是烏托邦啊，那座傳說中的理想鄉，你沒聽說過嗎，我還以爲在你們這裡很有名呢。”又將一大塊肉丟進嘴裡，曾婆婆的臉鼓成了球形，然後快速的吞下，“不然你以爲我這裡怎麼會有那麼多先進的醫療機器和種植機器，都是從家鄉帶出來的。”白燁的確懷疑過，舞房間裡那些醫療設備都是自己從未見過的，開始還以爲是大災難後所留下來的遺物，可過去了數百年，再優秀的機器也應該停止運作了，那麼眼前的老人真的是來自那座理想鄉的居民？
“看你的樣子不像是對烏托邦很無知，還有，我在替你檢查身體的時候發現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你的身體裡沒有武修的基因，更沒有契約者的反應，是純粹的舊人類，但爲何肉體的強韌度卻已經和B級武修持平，更重要的是，那份被壓抑住的力量，你體內有着S級武修的力量。”曾婆婆彷彿沒看到白燁越來越僵硬的表情，管自己滔滔不絕的說下去，“在人類世界，擁有S級力量的人，應該只有葉傾城那女人，難道你是她的子嗣？不會吧，S級武修能力竟然可以通過生育來繼承！她真的成功了！”“你認識葉傾城？”白燁強忍住內心中的驚駭，說起烏托邦，他唯一有過接觸的就是那怪物般的魔術師，這一次說不定可以得到更多的信息。
“怎麼可能不認識，我會躲在這座島上了此殘生，也是因爲葉傾城所賜，小子，在提問前，最好先回答我的問題，這樣比較公平。”舉起碗裡的叉子在半空中畫着圓圈，曾婆婆語氣逐漸加重，“葉傾城是不是你的母親？”沒有立即回答，白燁皺起了眉頭，不確定是否要回答。
一直安靜旁聽的舞也悄悄將臉扭向白燁這邊，不管是誰，只要是人類，就一定會聽說過葉傾城的大名，畢竟是單槍匹馬殺進龍族大本營，斬殺龍族之王的人類英雄，沒想到她會是白燁的母親？
大約持續了幾十秒的死寂，白燁盯着曾婆婆回答道：“這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說我是葉傾城的小孩，而如果那招S級武修力量這條線索來看，恐怕也是八九不離十……接下來，該回答我，你認識葉傾城嗎？”“哦呵，對自己的母親直呼其名呢，看來關係不怎麼和諧，嘛，畢竟是那個葉傾城，恐怕連怎麼做母親都不知道。”曾婆婆向後仰倒，靠在椅子上，神情複雜，“那麼，回答主題，我的確認識葉傾城，因爲她是我親手製造的最強人類。”“什麼意思……”白燁心口感到一陣揪痛，最壞的可能性在心裡緩慢成形。
“你不覺得奇怪嗎，人類世界的人無論怎麼磨練自己，頂點始終是使用率100%的A級武修，在此之上的S級武修，簡直就脫離了正常的範疇，那是因爲，S級武修是由我們烏托邦的科學團製造出來的強者，已經忘記是多少年前了……烏托邦派出了大約由五十人組成的小團隊，進入了你們的世界，哦，忘記說了，烏托邦將這裡的世界稱爲外世界。”
白燁努力的消化着信息量頗大的這段話，聽起來其中有很多地方都充滿了違和感，隨即問道：“聽你說的像是烏托邦不存在這個世界一樣，還叫什麼外世界。”“你要這麼理解也正確，烏托邦確實不存在這個世界上，確切的說，它存在於另一個位面，當初在龍族的追殺下，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安全的地方，科學小組被迫啓動了最後的王牌，位面跳躍，也就是嘗試着進入到另一個世界中，在那裡，建立了烏托邦，隨後的數百年，那座理想的城市開始漸漸腐朽和改變，看你那警惕的樣子，大概是知道一些內幕了吧，我們這個團體最初來到你們的外世界，就是爲了支配。”乾枯的手指用力敲打着桌面，緩慢而有力。
支配二字，很是刺耳，但卻充分說明了凌修說過的話是正確的。
烏托邦那些居民已神自居，想要統治這個世界。
“爲了具備絕對的威懾力，我們帶上了最強的傑作，葉傾城。”曾婆婆眼前至今還能清晰的浮現出葉傾城第一次踏足外世界時那種欣喜的表情，如同衝出牢籠的雄鷹，終於可以展翅翱翔。
“我們想用葉傾城作爲王牌，可沒想到，來到外面的世界後，她有了自己的想法，反過頭來，將我們團隊的人全部殺死，不，大概還逃走了幾個，其中，我是沒有任何戰鬥力的醫生，以爲自己要死了，當時真是嚇的半死……”“葉傾城她選擇了守護人類？”白燁對葉傾城的印象其實也很模糊，看起來她可不像那種崇高的傢伙。
“誰知道呢，葉傾城或許只是不想被我們操控着生存，只是那一天的慘烈畫面，我至今還無法忘記……”
所有的同伴都死了，變成了難以辨識的肉塊，不少人都具備了相當強大的力量，例如團隊的核心人物，博士還有魔術師，但他們都完全不是對手，能夠保存着性命逃走就算不錯了。
只剩下自己和一個剩半條命的同伴。
右手拖着長劍，貼着地板走來，葉傾城白皙的面龐上被粘上了一層薄薄的血色，可她毫不在意，連去擦拭的意思都沒有，腳尖前是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男子抱着另一名中年男人，“曾平，下一個就是你了。”“葉傾城，爲什麼要對我們下手，你明明是烏托邦的一員！”曾平想要憤怒的質問，可身體卻出賣了他，不停的顫抖，“你……”“以你的智商，我很難解釋清楚，當然，我不否認你在醫學方面的造詣，你還在試圖救活他嗎？沒用的，被我攻擊的人，不可能活下去。”“你簡直……”曾平想要用最惡毒的話語去咒罵，但恐懼感成功的壓制住他，好半天喊不出話來，只是不斷抱緊懷裡流逝着生命的男子，“從以前開始我就覺得奇怪了，你難道是一個同性戀？”葉傾城忽然彎下腰來，好奇的湊近臉來，“看你對他那副樣子，不會是真的吧？”“是又如何！我愛着他，他的理想也曾經是我的理想！”曾平知道自己很無能，最愛的人就在眼前死去，卻什麼都做不了，什麼最優秀的醫生，都是狗屁！
“等等……抱歉，在你敘述這段沉痛記憶的時候打斷你，我只有一個疑問，曾平……是誰？”白燁忽然將曾婆婆的注意力拉回到眼下，雙眼裡滿是不能置信，“當然是我。”曾婆婆聳聳肩，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我在以前是個男人，沒和你說過嗎？哦，抱歉，我認爲那是不重要的細節。”“這個細節未免也細過頭了吧！已經完全嚇到我了啊！”白燁真不知道該從何處吐槽起，但隨後想起一個殘酷的事實，自己的母親好像和曾平因此結下了血海深仇。
“你的母親最後沒有殺死我，是出於一時興趣，還是其他什麼的，我並不知道，她說，想要我證明對那個男人的愛，所以我就對自己進行了變性手術，不過我要申明的是，我還保留了男人最重要的象徵！”
“……”雙手按在太陽穴上的白燁感到頭很痛。
“最終的隱居地點就變成了這裡，桃源谷，然後，葉傾城離開了。”曾婆婆也還記得那一天，自己這麼詢問過葉傾城。
“就算你殺光了我們，也是無法改變烏托邦的決定的，會有源源不斷的人被運輸過來，他們不會放棄支配這個世界，更不會放棄成爲神！”曾平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理，忽然膽氣十足的質問那個女人。
“那我就一直殺，殺到每人敢踏足。”記憶裡，葉傾城用清爽的笑容做出了回答。
“萬一你死了呢？再怎麼強大，你也終究會有老去的一天！”曾平不甘心。
“嗯，你倒是提醒了我，你說，要是我生個孩子，會不會繼承我的能力呢？”葉傾城的雙眼裡閃爍着期待的光芒。
“誰知道呢，就連製造出你都是一個意外之喜了。”曾平開始動搖，如果是這個女人的話，說不定真能成功？
“可以試一試哦，曾平，我會成功的，現在會，將來也會。”葉傾城就這麼離開了桃源谷，開始了她傳奇的一生，而曾平則變成了曾婆婆，消失在了世間。
“這就是全部，放心吧，對你母親，我可是憎恨的勇氣都沒有，畢竟，她太可怕了，而且，我也活下來了。”這是曾婆婆最後說的話，然後離開了飯桌。
誰也不知道那個腳步蹣跚的老人內心，是否真的沒有了憎恨。
晚餐時間結束了。
留下白燁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