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桑棠陷入了沉默，不再多言，瑩月也不再說話，輕聲哄着懷裡的孩子。
許桑棠輕輕嘆息，柔和的目光落在那張白嫩的小臉上，“會爬了吧？”
“剛會。”
“再過幾個月，就會走了。”
瑩月溫柔慈愛的笑了笑，逗哄着孩子，“還早着呢，他才半歲多，小孩子要一歲才能走路。”
“也許他會比別的孩子早一些。”
“我不求他有多聰明，能做多大的事，我只願他無憂無慮，平安健康的長大。”
許桑棠伸出手指，軒兒便用力勾住她的手指，許桑棠眸光愈發溫柔，“這是每個母親的心願，若我有孩子，也會和你這麼想。”
“生在帝王家的孩子，能活下去就不錯了，其他的，只是妄想。”
許桑棠笑了笑，不再言語。
暮色來臨時，阿青帶着一個孩子回到瑾棠院，“王妃。”
“這就是那個孩子？”
小男孩大概兩歲左右，小臉上滿是驚恐，左手纏着紗布，上面還有血跡，想起就是她親自下令剁下這個孩子的手指，許桑棠心中五味雜陳。
“是的，王妃。”
小男孩生得和皇上神似的五官，他似乎很害怕阿青，每當阿青看他時，他渾身瑟瑟發抖。
許桑棠心裡更難受。
怪誰呢？
怪她太過狠毒嗎？她只是想救慕瑾之，如果救慕瑾之的辦法，只有殺掉這個孩子，她會毫不猶豫。
怪皇上不該癡心妄想？好像也怪不了他，無論是誰，都不願當別人的棋子，更何況堂堂帝王。
要怪就怪這個孩子命途不好，不該生在帝王家。
“過來。”
許桑棠朝小男孩伸出手，小男孩害怕的往後縮，被阿青冷冷一看，驚恐的站在原地，許桑棠嘆息一聲，“我不會傷害你，你餓了吧，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話一出口，許桑棠覺得自己無比虛僞。
傷他的，就是自己，說不會傷害他的話，誰信呢？也就這個不明真相的孩子會信吧？
我一定會有報應的！
許桑棠心想，想到慕瑾之，她笑了笑，如果慕瑾之安然無恙，就讓報應落在她的身上吧。
如今，她和慕瑾之手上都沾了別人的鮮血，死後，一定一起下地獄，也算全了生死不離的承諾。
小男孩試探着靠近許桑棠，見許桑棠似乎惡意，又靠近了一點。
“這孩子就交給王妃了，屬下還有事要辦。”
許桑棠輕輕點頭，“去吧。”
阿青一走，許桑棠便讓下人關緊大門，慕府中高手如雲，機關重重，就算文遠和皇上的人想攻進來，也會顧及這兩個孩子的性命。
阿青走後不久，慕常從暗道中回來，帶來蕭先生帶領三千受過特別訓練的死士前往皇宮的消息，這些死士，是蕭先生用三年的時間訓練出來的，個個不懼生死，以一當十，與此同時，巡城兵馬司指揮使陸堅，也帶着一萬兵馬殺往皇宮。
到了晚上，宮中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兩個孩子已經睡下，許桑棠翻着手上的書冊，怎麼也定不下心神。
“你別擔心，就算皇上和文遠有準備，也擋不住慕瑾之的兵馬，要知道，朝中大半官員，都忠心於慕瑾之，皇上和文遠太過着急，只能失敗。”
瑩月輕聲勸道，許桑棠眉心微蹙。
“他不急不行，時間拖得越久，
這個孩子被慕瑾之發現的機率就越大，慕瑾之在朝堂和民間的聲望也越高，權勢更盛，更難扳倒。”
瑩月不再言語，軒兒似乎睡得有些不安穩，瑩月忙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安撫他，許桑棠放下書冊，看着滿臉慈愛的瑩月，渾身如同籠罩了一層溫柔美麗的母性光輝。
做母親，真好。
“說來，你跟慕瑾之成親已經一年多，怎麼還沒有懷孕？”
這話也就瑩月敢問，其他人都怕觸及她的傷心處，不僅不敢問，還處處避着孩子的事。
“我也不知道，神醫說我和慕瑾之的身體都沒有問題，就是不知道爲什麼懷不上，也許……”
也許上天不許她這個不該屬於這個時代的靈魂，擁有自己的孩子。
瑩月卻聽岔了她的意思，憤憤不平道，“也許是當初朝露那一碗紅花，傷了你的身子也未可知，朝露那個賤人，死一萬次都不夠！”
“她如今已經夠慘了。”
“慘什麼，就是不能生育而已，活該！若不是皇上不甘心受制於人，她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公主，身份不知比我尊貴多少。”
“身份的尊貴與否，與幸福沒多大幹系。”
“也是，我只要有軒兒就夠了，其他人，是生是死，與我無關。”
到了下半夜，宮中還沒有消息傳來，看瑩月似乎很是疲憊，許桑棠勸道，“你去睡吧，不必陪我等着，你還有軒兒要照顧，別累垮了，孩子很磨人的。”
瑩月不再推遲，在軒兒旁邊睡下。
看着軒兒旁邊那個孩子，似乎夢到了什麼可怕的事，眉頭皺得死死的。
不過才兩歲的孩子，就被大人拿來當做最好的籌碼。
許桑棠，你真的會有報應的。
許桑棠聽見耳邊似乎飄來一個若有若無的聲音，她低頭看着睡夢中的孩子，仔細幫他蓋好被子，輕聲道，我知道我會有報應，用不着誰來提醒。
這一晚，京城的平靜之下，暗潮洶涌，尋常百姓，無人知道平靜之下，潛藏着什麼，而慕府一派平靜之下，不知有多少人一夜無眠。
清早，當旭日的第一縷陽光，射入房間時，門外傳來輕而急促的敲門聲，每一下都彷彿敲在許桑棠的心上。
許桑棠怔了怔，飛快拉開門，敲門的是慕常，見到臉色憔悴蒼白，眼皮下浮着淡淡青影的許桑棠，慕常微微一愣，恭敬的呈上一封信，“公子爺的信，請王妃查閱。”
許桑棠愣住了，默然片刻，飛快搶過信，撕開信封，抽出信紙，貪婪的看起來。
信紙上只有龍飛鳳舞，張揚肆意的幾個字：安好，勿念。
許桑棠翻來覆去的讀着那幾個字，忽而把信紙放在心口上，忽而又細細再讀，“你說這人，怎麼這麼懶，都寫信回來了，也不多寫幾個字。”
許桑棠笑着對慕常抱怨着，燦若星辰的眼睛裡，淚光點點。
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樣子，慕常心中五味雜陳，“如今大事初平，宮裡想必還有不少事要處理，能抽空寫幾個字就不錯了。”
“你說得也對，你去收拾一下，我馬上進宮去找他。”
慕常猶豫了一下，見許桑棠歡欣期待的臉，無奈的給她潑了一盆冷水，“王妃，現在外面亂得很，昨夜皇宮打了一場硬仗，死傷無數，還有不少漏網之魚沒有抓到，王妃現在出去，萬一……”
許桑棠一怔，隨即羞赧道，“你說得對，是我考慮欠周到，我只
是，只是……”
只是太想他了，纔會一時失去冷靜。
見許桑棠滿臉淚痕的笑着把信紙緊緊貼着胸口，慕常眼眶微微溼潤，剛要安靜的退下，就見瑩月從房裡出來。
“文遠抓到了？”
“是。”
“如今他在哪？”
“關在皇宮的地牢裡，公主殿下可要去看他？”
慕常稱她公主，而不是清王妃，就是想把她和文遠的關係撇清。
似乎很久沒人叫她公主殿下，瑩月微微一怔，隨即淡淡笑道，“不必了，那地方髒得很，那人，也髒得很。”
慕常頓了頓，“清王還是挺在乎小世子的，要不是得知小世子在慕府，他也不會束手就擒。”
“那又如何？軒兒是我一個人的，與他無關。”
瑩月嗤笑道，許桑棠略一擺手，慕常恭恭敬敬退下。
“當真不想原諒他？”
“他意圖謀逆，抄家滅族的下場，原諒他？我豈不是要把自己和軒兒拖進泥沼之中？”
“也許，我可以求慕瑾之饒他的性命。”
“不必了，他是生是死，與我何干？”
瑩月目光飄遠，神色淡然，似乎真的不在意文遠。
真的能不在意嗎？
不是說有愛才有恨？她有多恨他，就有多愛他，正因爲當初深愛他，纔會在知道是他的背叛，害死母妃和二哥後，才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只是，過去種種，她不願再去回想，越想，這顆心越痛越難熬。
“許姐姐，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你說。”
“我想跟他和離。”
許桑棠一怔，問道，“和離之後呢？”
“和離之後，請許姐姐送我和軒兒離開京城。”
“你想去哪？”
“天大地大，總有我們母子的容身之處。”
許桑棠想了想，“孤兒寡母在外，多有不便，瑩月，你真想好了？”
“想好了！這京城，我一刻也不想多呆。”
“好！我給你兩個忠心耿耿且身懷武藝的丫鬟，讓她們保護和伺候你和軒兒。”
許桑棠說着，高聲叫了兩個名字，“碧柳，紅纓。”
兩名少女從天而降，一個俏麗，一個嬌美，不約而同向許桑棠行了個禮，“王妃。”
“從今往後，瑩月便是你們的新主子，她去哪，你們跟着去哪，今後，你們與慕府，與我，再無關係。”
碧柳和紅纓微微一怔，隨即低聲道，“奴婢懂了。”
兩人轉身朝瑩月行禮，“奴婢碧柳/紅纓，見過夫人。”
“這是十萬兩銀票，你帶在身上，夠你和軒兒用一輩子。”
許桑棠拿來一個錦盒，瑩月讓紅纓收下，“許姐姐，多謝你。”
“是我該謝謝你，要不是你的消息，恐怕我和慕瑾之還矇在鼓裡。”
“就算沒有我通風報信，慕公子也能扭轉局面，只是所費時間多些，從一開始，皇上和他的計劃註定失敗。”
許桑棠握住她的手，“瑩月，珍重。”
“許姐姐，珍重。”
半個時辰後，一輛樸素尋常的馬車從慕府後門駛出，馬車裡坐着一位美麗婦人，婦人懷中抱着一個孩子，還有兩位丫鬟打扮的俏麗少女。
與此同時，一張簽了瑩月名字的和離書，被送進了皇宮的地牢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