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礦奴何大斗
莞平城地界上的礦場,大多數並在這氓山之中。
除了李家,還有其他的幾家,他們都是城裡的豪門富戶,有錢有勢,身份地位高貴。開採出來的礦石,直接跟官府掛鉤,用途是銷往地南國全境,以謀私利,賺取鉅額的錢財。
那氓山就位於莞平城的西北方,那裡山野漫漫,羣山之間溝壑交錯,路途難行,卻是城裡官家和富戶們,賴以生存的金山銀庫。
時下已是初春,冰雪需要解凍,天氣比起下雪天,還要寒涼冷峻。
王寶山等人跟隨着喬蘭衣,一路行來,風餐露宿,晝伏夜出。他們踩着泥濘不堪的山路,緊趕慢趕,跋涉山川河流,終於在第六天的夜晚,到達了目的地。
領着他們來的嚮導,正是那名從李家銅礦場逃出來的礦奴,他名叫何大斗。
這個壯實魁梧的漢子,原本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一家老小在氓山的山腳下,種着幾畝薄田。
去年大旱,田裡的莊稼,缺水枯絕,顆粒未收。加上那幾畝薄田還是跟村裡的地主家租種的,秋後無糧交租,地主就將他綁了,賣到了氓山上,李家的銅礦場裡,以此來償還欠下的租金。
這何大斗是孝子,他在裡面待了幾個月,一直想着逃跑,卻總不能如願。家裡的父母雙親,年事已高,不能缺人照顧。
但身爲階下囚,每天除了辛苦的勞作外,還有各種各樣的折磨,令他的身心,都備受煎熬。每天累死累活地幹完活,夜深人靜後,牽掛起家裡的父老時,何大斗常常是以淚洗面,躲在骯髒的爛草堆裡,獨自哭訴。
也是合該他的機會,十多天前,也就是元宵節那天,他偶然獲得了運送銅礦石出山的活。
那天大雪紛飛,道路難行,他們一行百來個的礦奴,冒着大風大雪,推着一輛輛載滿銅礦石的大車出山。每輛大車,都是幾個礦奴在前面拉車,後面幾個推,壓着山路上的爛泥,慢慢地向前推進,運送的過程,極其艱辛。
加上冰天雪地的天氣,寒冷刺骨,不少體弱多病,身體單薄的礦奴,經不住酷寒,倒在了雪水爛泥裡,再也沒能爬起來。
負責押運的李家打手們,見有礦奴死了,就隨便把他們的屍體,扔進了路旁的山溝裡,算是給他們找了個埋屍的地方。
雖死了不少的礦奴,但銅礦石還需要運送。礦場上的管事們,就再找來其他的礦奴,填補空缺。何大斗並是因爲身強力壯,就這般被拉過充了數。
但他何大斗,卻也不是一般人,他倒覺得這是個逃跑的機會。於是在推車的過程中,在經過一處懸崖峭壁時,他順勢滾下,滾到了懸崖的下面。
李家的管事、打手們,見何大斗滾落下山崖後,一動不動地躺着,以爲他被摔死了,也就不再去管他。他們吐了口唾沫,罵了一聲晦氣,並揚起鞭子,驅趕着其他的礦奴們,繼續運送銅礦石。
何大斗存心往山崖下滾落,自然是留有心眼,他專門尋了一面平順的山崖,且在滾落的過程,一直貼着地面;再加上山崖積雪的厚實,使他落下來後,掉進了積雪的窟窿裡。他大部分的身體,嵌進深雪中,讓旁人一時也看不清情況如何,所以才麻痹了李家的管事和打手們。
過了片刻,見運送銅礦石的車隊,走遠後,何大斗纔敢從雪中爬了起來。
他尋了個人煙荒蕪的小道,一路步履蹣跚地回到了家鄉,因爲他要去看望,生他養他的父母雙親。
然而,等何大斗走近了山村,卻發現山村裡,已是物是人非,破敗而荒涼。許多的村舍茅屋,倒的倒、塌的塌…整個小山村,如同遭遇了一場地震般,到處是一片殘垣斷壁,破磚碎瓦。
放眼望去,更讓人驚恐地是,在白皚皚的積雪掩蓋下,隨處可見的森白屍骨,支離破碎,凌亂地倒在廢墟里……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自己只是幾個月不在,怎麼家園被毀了。人都去了哪裡?
何大斗見此情景,內心頓時被不安的情緒所籠罩,他慌忙跑進自己的家,卻發現令他擔憂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在一片的廢墟中,兩具破碎的屍骨,正躺在其中,骸骨上還裹着單薄的破舊衣衫。
那襤褸的衣衫,何大斗記憶猶新,那正是他父母雙親的……
“啊……”
一聲響徹整個小山村的哭聲,徒然響起,何大斗栽倒在地,放聲悲哭。
他一直哭得是幾經昏厥,最後哭不動了,才動手把父母的骨骸,從廢墟里刨了出來。又在自家的院落裡,挖了個坑,將父母雙親封土掩埋,好以此來告慰父母的在天亡魂。
等一切的忙,活完了,天色已晚,荒廢多時的家園,已經無法容人過夜。何大斗忍着悲痛欲絕的心情,只得繼續上路。
當時的他,生無可戀,無家可歸,整個人已是孑然一身,了無牽掛。也不敢進城,在人前顯露,只能一直在茫茫的山野裡,尋找着活下去的生路。
也算巧合,在離他們小山村不遠的山裡,遇到了打獵的羅獵戶,才被其告知他生活的小山村,因爲乾旱,田畝收成不好,村民們交不上地主們的田租,和官家的賦稅。導致村裡的青壯年們,都被捉去當了礦奴,留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殘,又遇冬季的大雪災,阻擋了出山的道路。
就這樣,全村上下的村民們,凍的凍死,餓的餓死,再無一個活口留下。
何大斗聽後,悲切憐天,當場就想去殺了那些爲富不仁的官家富戶們,還是羅獵戶好說歹說,才把他勸住。
最後,經過羅獵戶的點拔指引,他決定前往黑風嶺,去投奔黑風軍。
於是,何大斗一路艱辛,走了五天五夜的山路,終於到了黑風嶺。
再說黑風軍這邊,其實來解救其他的礦奴們,本不是他的意思,而是杜小三和王強等人的意思。
因爲他們,聽何大斗說離銅礦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座煤窯場。每次挖出來的銅礦石、鐵礦石,都會送到那座煤窯場內,進行煉製各種各樣的鐵器銅具。
據何大斗瞭解的情況,來分析推理,很快杜小三就得出了結論。
他估計那座煤窯場裡面,肯定有着大量煉製好的兵器武具。這可是難得的武器裝備,如果能得來,勢必將加強黑風軍的戰鬥能力。再說氓山裡的礦奴,少說也有數千人,那可是一股不容小覷的有生力量啊!
所以,在中軍堂的會議中,經過他們幾人的操作,在巨大的壓力下,總算促成了這次的營救行動。
現在正是夜晚,天寒地凍的荒山野嶺裡,在一片連綿不絕的森林中,他們這一隊的人馬,還在艱難地趕着山路。
“暫且休整一晚,先觀察一下敵情,再做打算。”
右將軍喬蘭衣看天色已晚,就拉住繮繩,摸了摸她座下的坐騎,好讓馬兒停住蹄子。
“是…”
王寶山和另外的一名百夫長,分別站在喬蘭衣的兩側。
這次行動,只有兩個營的士兵參加,加上喬蘭衣自己的親隨兵,總共一百多號人。
黑風軍的戰備物資匱乏,但爲了照顧女將喬蘭衣,還是給她備了一匹戰馬,其他的衆人們,就只能步行而來。
從出發到現在,他們連續走了幾天的路程,早已人困馬乏,才總算走到了這片樹木叢生的森林內。
這裡古木參天,遮天蔽日,荒草灌木繁茂,一百多號人影藏其中,倒也不擔心會被人發現。
王寶山吩咐營裡的士兵們,就地尋找化了凍的山溝子,好確保山裡的飲用水足量。又讓人找來枯樹朽木,準備埋鍋造飯,好爲大家解決飢渴的問題。
“王將軍,辛苦了,連日來,都是你在負責大家的飲食,讓人常備着熱水…不然這天寒地凍的山裡,少不得會折損幾個人…”
喬蘭衣接過王寶山遞過來的一碗熱茶,吹着熱氣,微微一笑。
“喬將軍,巾幗不讓鬚眉,一馬當先。那才叫辛苦…”
王寶山見這位素有冰山美人稱號的女俠,對自己微笑以待,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
喬蘭衣喝了一口熱茶,接着說:“我也不比你大幾歲,你可以叫我一聲姐…”
“好的…”王寶山聽了,不免有些受寵若驚。
“黑風軍剛建立起來,許多地方還不夠完善,你也別怪李進李將軍,軍裡與人對敵武鬥,還需靠他…”
喬蘭衣看着王寶山,眼神裡盡顯溫柔。
“姐,這個我都懂…”
“你明白就好,以後在軍中有什麼事,可以來找姐…”喬蘭衣說完,喝完了熱茶,把碗還給了王寶山,又說:“我的弟弟,要是活着,現在也許跟你一樣大了…可惜了,他走得早啊!”
關於喬蘭衣不幸的經歷,王寶山聽說的不多。但這位江湖女俠,能在原先的黑風莊裡,坐上第三把交椅,其中的辛酸苦楚,必然不少。
於是,王寶山就問她說:“姐,你能到如今的地步,想必極爲不容易,你累嗎?”
喬蘭衣聽了,驚訝地看着王寶山,眼神裡有些暗淡,情緒低落地說:“人不累,心累,但大仇未報,如何能談累…”
王寶山聽了,沒有再說什麼,也沉默了下來。
人嘛!誰沒個難言之隱啊!別人既然不願提及,就不應該非要去打聽,不然會顯得自己魯莽不懂事。
“喬將軍,王將軍,你們先帶營裡的弟兄們,抓緊時間休息會,就留我營裡守夜放哨吧!”
另一個百夫長,名叫曹衝,也是礦奴出身。這次跟過來行動,還是他第一次出山執行任務,所以事事都以喬蘭衣、王寶山爲主。
王寶山看着他,笑着說:“曹將軍,還是我們來吧!一路上你們也辛苦。”
“你們誰也不用爭,這天寒地凍的天氣,也沒人會來這裡,我帶着幾人站崗放哨,提防山裡的莽蟲野獸吧!”一旁的羅獵戶,開了口。
他是王寶山等人,經過城西的荒山野嶺時,恰巧遇到的。剛好羅鷹也在隊伍裡,於是,羅獵戶就跟他們一起來了。
現在,眼看就要天亮了,王寶山同喬蘭衣幾個人,一起商議後,決定隊伍暫且休整,留幾人站崗放哨,以防不測。
待天色明亮了,喬蘭衣並帶着曹衝,羅獵戶和羅鷹三人,在嚮導何大斗的引領下,悄悄地向李家的銅礦場,滲透了過去。
這營救前的敵情防禦,必須提前察看清楚,不然一旦營救行動開始,就無法掌控事態的發展了。
王寶山則被留了下來,讓他負責照看隊伍,檢查武器兵具,等一應的戰需物資,好爲晚上的營救行動,提前做好準備。
連日來的奔波勞累,讓士兵們疲憊不堪。王寶山下令,讓他們趁着溫和的白天,抓緊時間休息,養精蓄銳,好恢復戰鬥時需要的體力。
爲了怕火堆升起的煙霧,引來別人的注意,就沒有生火堆。士兵們只能抱團取暖,互相圍靠在一起,坐在每人隨身攜帶的乾草墊上,忍着寒涼勉強的睡去了。
直到下午,喬蘭衣才帶其他幾人,回到了士兵們藏身的地點。
王寶山趕忙給他們安排熱水,和乾糧吃食,讓衆人不禁有些感動。
待衆人吃飽喝足,身子骨也暖和了不少。喬蘭衣最先開了口,她說:“看來這李家的銅礦場,已經增派了人手,加強了防禦,想必是上次王統領他們,劫了他們的鐵砂礦石場引起的…這次我們得好好商議一下,務必要周全。羅兄,你有什麼看法?”
羅鷹的老爹羅獵戶,跟她算是同輩,又瞭解氓山這片山脈的地形,所以還得多多聽聽他的意見。
羅獵戶沉思了一會,才說:“事態還沒有想象中的嚴峻,別看他們人手充沛,但都是些酒囊飯袋,外強中乾的貨色。這白天行動不便,只能等晚上,夜深人靜時,給他們來個突然襲擊,打他個措手不及…”
喬蘭衣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其他的幾人,看錶情,是想聽聽不同的意見。
“羅老說的對,我們不妨趁夜奇襲,殺了進去…”曹衝有些激動地說着,看來也贊成羅獵戶的決策,
一旁的羅鷹,沒有急着開口,而是看着正在忙着給大家倒熱茶的王寶山,問他:“王大哥,你覺得如何?”
王寶山先是一愣,然後望了望衆人,說:“我雖沒有去察看敵情,但依我在礦場裡做礦奴的時候,所看到的情景來看,趁着夜色,突然襲擊的話,也不錯……但牆高地滑,真要衝進去,難度較大,風險也大……到時我軍肯定會有許多的傷亡。”
“恩…”喬蘭衣聽了王寶山的話,點了點頭,關於這點她也想到了,不然也不會聽其他人的意見。
王寶山又看了一下,在場的衆人,接着又說:“我倒是有個好辦法,既能保全我軍的傷亡,又能獲得奇襲的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