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隱匿,地火消散。
意味着先決之勢的第一招就這樣無功而返。
俞燮甲卻並不焦躁,也並不意外,因爲他很清楚柳乘風的實力究竟有多麼強大,尤其是在後者步入悟道境後,若是他只憑借一招就傷到了柳乘風的話,那麼這個八大魔門的最強者實在是有些名不副實。
深吸一口氣後,俞燮甲再度鼓漲氣勢,將天雷地火拋卻,靈力隨心念調用,透過周身經脈,終於在他雙掌之間浮現出後天八卦。
八卦之上有四象。
四象之上有兩儀。
兩儀之上有太極。
太極之上有太易。
太而易者,天地根本,其上爲大道。
大道,在太極之上而不爲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爲深,先天地而不爲久,長於上古而不爲老。
俞燮甲翻手間成大道,自靈戒中取出一根蓍草,作爲分界線,切割陰陽二爻。
是故陰陽太極飛舞,蓍草如扁舟從中漂浮。
而這,正是俞燮甲自創的陰陽論道經的起手式。
柳乘風的身軀突然坐直,目光緊盯着那根分割陰陽的蓍草不放,驚異之色猶勝先前。
花草之物中,那個女人最鍾愛的既非以豔麗聞名的牡丹,也非以清雅見長的水仙,而是有着“飛天蜈蚣”這一別稱的蓍草。
蜈蚣,乃是劇毒之物,與美好的事物很難扯上聯繫。
所以當柳乘風知道了她的這一喜好後,一度訝然了許久。
但因爲愛屋及烏,他還是選擇了去深入瞭解蓍草。
從一開始的仔細觀察到後來的親手栽種,流逝的歲月中,他記不得的人和事越來越多,唯獨對蓍草的習性特點越來越瞭解。
多年生草本,根狀莖較短,卻直立,呈圓柱形,上部有分枝,長約一尺五至四尺,表面深灰綠色至淺棕綠色,破白色柔【毛】,具縱棱。葉互生,無柄,下部葉在花期凋落,中部葉矩圓形,長兩到三寸,寬約半寸,其葉片多破碎,完整者展平後呈條狀披針形,羽狀深裂,長一到三寸,寬約半寸,暗綠色,兩面均被柔【毛】。
下部較大,披針形,有少數齒,上部則較短小,近無齒或有單齒,齒端具白色軟骨質小尖頭,葉上面綠色,毛疏生,下面恰恰相反,密集無比,葉軸細小,肉眼難測,全緣或上部裂片間有單齒。
頭狀花序多數,如傘狀,總苞寬鐘形亦或者半球形,直徑不足半寸,總苞片三層,覆瓦狀排列,外層短,卵狀披針形,頂端稍尖,中層卵狀橢圓形,內層長橢圓形,頂端鈍或圓形,有褐色膜質邊緣,中間綠色,中肋凸起,託片披針形,扁舟之狀。
又有邊花六朵以上,舌片白色,偶有淡粉紅色邊緣,管部與舌片近等長,翅狀壓扁,具少數腺點,管狀花淡黃色或白色,瘦果矩圓狀楔形,具翅。
蓍草味辛,微苦,性平溫,帶有毒性,卻常有醫者取之用藥。
炮製方法大多爲清水洗淨,除去雜質,稍潤,切段,乾燥,篩去灰屑,再貯乾燥容器內,置陰涼乾燥處,以防潮溼。
以蓍草入藥,可祛風止痛,活血解毒,血瘀經閉,腹部痞塊,跌
打損傷,毒蛇咬傷,癰腫瘡毒等皆可解之,恰巧應了那句以毒攻毒之理。
除此之外,它還有益氣明目,滋潤肌膚,令人頭腦靈活,身材輕健,延年益壽等作用。
但她不是醫者。
柳乘風更不是。
他只是爲了她,才花時間關注瞭解蓍草,熟悉它們的習性,以便能與她之間有更多的交流話題。
在遇到她之前,蓍草在他的眼中,與尋常花草沒有什麼不同,都只是閒來無事之時的消遣物罷了。
既然是消遣物,就總有看得厭倦,玩着無趣的時候。
可他總能夠看到那個女子在蓍草叢前蹲坐着,大半天都不挪開一步的場景。
正如她不理解他爲什麼不願放下魔門基業,與她共同歸隱山林一般,他也不理解她的這一愛好舉動。
就算是有修爲在身的修士,蹲久了不會感到痠麻,可數十年如一日地觀察着蓍草,孜孜不倦地打理着它們,也會由衷地感到無聊無趣纔對吧。
但他總能瞧見蓍草前的她癡癡笑着,像個孩子。
好不容易等他有空,放下天魔門的事務,走到庭院中,與她訴說家常,談些心事,她也不曾告訴他喜愛蓍草的真正原因。
他曾試圖自己尋找答案。
然而直到她離開了他,離開了兩個孩子,他也不曾找尋到答案。
等到他終於後知後覺,有所明悟的時候,她已走遠,常常蹲坐在蓍草叢前的人換成了他。
花要凋謝,草將枯萎之時,是他澆水。
開枝散葉,滿園芬香之時,是他垂淚。
柳乘風雄才大略,宏觀大局他可以看得很是透徹,可那些細微處他卻未必能夠涉獵,即便是在深切瞭解了蓍草習性過後,他親自栽種的十株蓍草,也只活下了一株,其餘九株早已埋葬在歲月的泥土裡,唯獨那一株陪伴他到現在,亭亭如蓋。
一株草爲何能成長到可媲美一棵大樹的高度?
他不知道。
事實上,對待這株唯一活下的幸運蓍草,他並未採用什麼特殊的培養方法,也沒有動用修爲拔苗助長,只是時常將對她的思念寄託在它的身上,日日夜夜期盼着,守護着,直到如今。
約莫是他對她的思念太深,讓這株蓍草承受了太多不該承受的東西,所以纔會成長至那等驚人的地步。
沒有她的日子裡,在庭院中與那株蓍草作伴,訴說着那些不爲人知的衷腸心事,是柳乘風爲數不多的樂趣之一。
偶有颳風下雨時,他也依舊會去。
那株蓍草的莖葉之盛,早已不亞於繁密樹幹,足可遮蔽風雨。
但雨夜中,柳乘風的衣襟還是會有被浸溼的痕跡。
分不清是雨是淚。
一如他分不清自己是對是錯。
此時此刻,那株蓍草仍在天魔門本部的後院中。
自它的莖葉上散發出的氣息蘊藏着十足的芬芳,但聞過的人卻一定不會感到滿足快樂,因爲它已融合了柳乘風心中最深處的悲苦。
俞燮甲手中的這根蓍草,只有兩葉,顯然殘缺,並不完整,與柳乘風親手栽種的那株蓍草,
在繁盛程度上完全無法比較。
但兩者間所承載的意義也不同。
柳乘風栽種的那株蓍草,是他的陪伴,是他的故友,俞燮甲手中的這根蓍草,卻是效仿古制,用作占卜推演。
蓍生地,於殷凋殞一千歲,一百歲方生四十九莖,足承天地數,五百歲形漸幹實,七百歲無枝葉也,九百歲色紫如鐵色,一千歲上有紫氣,下有靈龍神龜伏於下。
此爲遠古神話中對蓍草的記載。
傳說雖不一定真實,但在廣爲流傳的過程中無疑給蓍草罩上了一層神秘的外衣,以至於許多人認爲此草非聖人之地而不生,蘊藏通聖之氣,於是久而久之,生存在遠古的人們漸漸棄用了穀粒、樹枝等演算工具,改用蓍草。
以蓍草劃分陰陽二爻,平衡太極,只是它衆多推演方法中的一種。
但兵不在多而在精,推演方面亦是如此,俞燮甲手中的這根蓍草雖然殘缺,但其中所蘊藏的神聖之氣卻雄渾無比,以至於陰陽論道經纔剛剛施展到起手式時,俞燮甲周身涌動的氣息就已開始暴漲,向着問道境圓滿之上的那一層悟道屏障衝去!
同一時刻,柳乘風的眼神已由驚異變爲讚歎。
他雖然不能肯定俞燮甲是否能憑藉此法短時間內躋身悟道境大能之列,但單憑這一大膽冒險的果決舉動,俞燮甲的智慧膽識便已值得他抱有敬意。
只不過,這股敬意很快就被沖淡了許多。
“同樣是蓍草,你就沒有興趣剖析一下本座與那個女人之間是否有所關聯?”
“壞我道心的方式有很多種,或許在你看來這種方式是最爲直接有效的,可在我看來,它卻是最爲愚蠢的。”
“但至少現如今你的心境不再風平浪靜。”
“真正風起浪涌的那一刻,你會死。當真要選擇嘗試?”
“人生自古誰無死?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得沒有價值,沒有意義,本座知道你柳乘風從來不願做沒有意義的事情,我又豈非如此?以蓍草撥動卦象,我早已看出今時今刻絕不會是我俞燮甲的命絕之日,三招之後,我還是我,你卻未必是你,我可以繼續自稱本座,你卻未必可繼續做柳乘風。”
“哈哈哈哈!”
“你笑什麼?”
“我笑你俞燮甲自以爲懂得天機,懂得命運,卻不知道卦象只是一種基於常理上的預示,並非絕對。今日我柳乘風如果真的有心殺你,天上地下,沒有一個人救得了你!”
“你當真大言不慚!”
“汝乃不死無畏。”
......
轟!
那一根蓍草陡然沖霄而起,陰陽瞬間失衡,太極崩毀,俞燮甲陰陽論道經催動,卻是撥反爲正,重塑太極,太極之左又生太易,太極之右復生太始,三者成陰陽魚形環形相抱,陰陽、剛柔、奇耦,無所不有,通天地之理,證宇宙之道!
陰陽太極魚穿梭遊動,竟是破碎虛空,一息間奔赴至柳乘風面門,大口張開,似要將他一口吞進。
柳乘風卻是面無懼色,兩指併攏點出,再度於空中造畫!
......
(本章完)